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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探听来的内部消息说,这次处分之所以特别严厉,一是迫于上面的压力,二是
因为学校领导觉得不能让这种事蔓延开来,败坏学校原来的好校风,因此就来了个杀
一儆百。
桑儿虽然没有受到行政处分,但被要求在班里做公开检查,原因是她“挑唆男孩
子为她打架,还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同时桑儿被取消了当年的直升资格。
胡飙被学校开除后就没再读书,他先是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去年他爸提早退休让
他顶替进了工厂,当司炉工,一个又脏又累的活。
从此,桑儿的父母一再反对她和胡飙交往,但他们还是偷偷来往着,以他们特有
的方式。对桑儿来说,他早就是她生活中的 一个亲人了。
第三章
“是谁干的?” 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桑儿只是看着他,不断滚下泪水的眼睛里盛满哀哀的恳求。经过刚才那番宣泄,
她显然是平静了些。
“是那希腊雕像 ? ”
桑儿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是意大利雕像。”她下意识地低语着。
“操,这个混蛋 !”他开始骂人了,“竟敢欺负人,我非捶扁了他不可!”他转
身就走。
“胡飙。”桑儿喊住了他,“别去。”
“你别怕,”他走回来,安慰地抚住她的肩,“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的。”
“胡飙……”
“那混帐居然敢碰你,我要好好给他点颜色,让他再也没本事去碰任何人!”
“胡飙!”桑儿提高嗓门打断他,“听着,没有人欺负我,我,我是自愿的 。”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看着她,“你,你说他没有……他不是……”
“我不是被强暴的,他也没有逼我,我……”她躲开他的眼睛,“我们是自愿
的。”
他楞楞地看着她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他突然爆发了。
“那你告诉我干什么?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我要你帮帮我。我……”“你,你和他,你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 别这么说,胡飙。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只有你。
我……”
“不是 我,是他!”他吼着,“你跟他去商量吧,别来找我!真他妈见鬼!”
他抡起一脚踢在木堆 上,踢得那么狠,以致整个木堆都抖了一下,把桑儿震
了个趔趄。等桑儿站稳的时候,她只看到他的背影,模糊在朦胧的暮色中,在围墙
的缺口处一闪,就不见了。
“胡飙……”桑 儿低低地啜泣了一声,就靠在木堆上,哭得再也喘不过气来。
天,开始黑了。
第四章
“大卫。”他向她们伸出手,自我介绍说,“这是我的英文名字,我给我的名
字。”
“是取自米开朗基罗那座著名的大卫像,还是《圣经》里的大卫王?”她接住了
那只伸向她的手, 故意略带嘲讽地向他征询这名字的出典。
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弦外之音。只是与她轻轻一握,洒脱地反问:
“你说呢?哪个更合适。”
这种矜持的孤傲是很容易击中女孩的。纯粹的傲慢可以被认定为自大、炫耀而
让她们有理由不屑一顾,因为那是缺少教养的表现。可是,隐在彬彬有礼之后的高
傲却让人气馁,因为这是无懈可击的魅力和教养。她在大卫面前品尝了气馁。
这是桑儿和大卫的第一次见面,在戏剧学院的排演厅里。
那是 高二开学不久,因为区里要组织一次课本剧的汇演,于是学校决定先进行
一次校内选拔,要求每个班都排演2~3出课本剧。为了在校内选拔中脱颖而出,桑儿
和几个班委动足了脑筋, 可总觉得戏排得硬腔腔的,一看就太业余。这时,周薏出
了个主意,她说她有个表哥在戏剧学院读书,不如请他来指点指点。大家都觉得这是
个好主意,就责成周薏一定要办成。
周薏回去和她表哥一说,他倒很仗义,一口就答应了。不过,他说他是学舞美的,
又才读了一 年,怕对她们的帮助不大。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说要到导演系去为她们联
系一位顶呱呱的师兄,他说只要这位师兄肯出马,她们的戏准有戏。他竭力推荐的这
位师兄就是大卫。他说他 这位师兄不仅学业出众,是大家公认的天才型人物,而且家
学渊源。周薏报出大卫父母的名字,大家听了都“哇”地叫了起来,那可都是演艺界
的知名人士啊!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一位非常出名的电影导演。
周薏的表哥果真没有食言,不几天就传来了大卫同意了的消息。为 了表示自己的
诚意,班委决定一起去戏剧学院拜师。其中另一个重要原因自然是大家都想趁机去戏
剧学院看看,对高中生来说大学校园有着永恒的魅力,更何况是一所艺术院校呢。当
然,吸引她们的不仅是这所学校,还有在这所学校里读书的人,一位也许不久后也会
出名的名人之后。于是便有了戏剧学院排演厅里的那一幕。
大卫是导演系三年级的学生,是那种一看就属于优秀行列的人。大卫的确有雕像
大卫的俊朗之气。这并不是说大卫是一个漂亮 男孩,他不是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
但他真的很男性,高大,结实,有棱有角。同时,又有 一种出身世家的自信与潇洒。
和他一比,周薏的表哥顿时什么都不是了。大卫的这种优秀 就是在他的圈子中
都十分抢眼,更是桑儿的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难怪才一见面,桑儿的心就开始跳不规
则了。当然,心动的决不止桑儿一个。每一个在场的女孩可能都生出了某种渴望 ,
比如周薏。要不,她也就不会抢着和他第一个握手,也就不会赶紧尖起嗓子自我介绍
说我 就是童可超的表妹。
对周薏说话的这种腔调桑儿可是太熟悉了,从初中到高中,几年的同学生活使桑
儿早就明白,每当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是她想引人瞩目的时候。桑儿觉得这未免太露
骨了点。所以,她没有急着去和大卫握手相识,而是在他自然地把手伸向她说我是大
卫的时候略带嘲讽地问了这样一句话:是取自米开朗基罗那座著名的大卫像,还是
《圣经》里的大卫王?她相信她会给大卫留下一个印象的。
然而,桑儿最终还是要为她和他初初相识时的这一举动而脸红的,因为后来大卫
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对她说,你应该知道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就是根据《圣经》里
大卫王的传说创作的。
大卫说这话的时候,桑儿正在他的臂弯里,笨拙地跟着他舞一支慢四。
桑儿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幸亏她带着面具,否则她 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这是两个多月后的圣诞之夜。这个圣诞party是在大卫的提议 下开起来的,参加
的人是包括周薏的表哥在内的一拨子戏剧学院的学生和桑儿班上排课本剧的剧组成员。
这时候,在大卫的导演下,桑儿她们排演的两出课本剧不仅在学校的选拔中胜出,和
另外两出初中的课本剧一起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区汇演,而且其中有一出还得了奖。在
排演期间,桑儿她们和大卫的那些同学朋友也都混熟了,特别是去区里演出前,从服
装到道具、从化妆到表演,他们可没少帮忙。
所以,大卫说开个party既是过圣诞,又是庆贺获 奖。party的地点就在大卫家
底楼的大客厅里。那是一栋法国式的两层小洋楼,据说是大卫他母亲当年的陪嫁。
“文革”的时候,他们一家都被扫地出门,挤在旁边的汽车房里,好在后来落实了政
策,这栋小楼又成了他们的家。
日久年深,小楼看上去已经旧了,没有新式 别墅的光鲜,却散发着新式别墅所
没有的典雅与气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贵族气吧,桑儿走 进小楼的时候这样想。
对于她来说,这小楼展现给她的是她完全陌生的一种生活,是生活的 另一面。上了
蜡闪闪发亮的地板,走上去软软的悄没声的地毯,垂着流苏的窗帘,有着雕花扶手的
楼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原来的生活里所没有的。她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了一个
童话。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成了这个童话的女主人公。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party, 一个化妆晚会。服装是从戏剧学院的仓库里借来的,
虽然,那些有着大大下摆的曳地长裙对桑儿她们来说并不合身,但女孩子们换衣服的
时候还是兴奋地笑成了一团。面具有些是现成的,有些是舞美系的几个学生做的,都
是一些古典戏剧中的人物。大卫说每个人都必须戴 上一个面具,扮演一个人物,只
有一个人可以例外,那就是他自己。一则因为他是主人,二 则他扮演的是一个最传
统最典型最不需要装饰的角色,王子。
有王子当然还要有公主,大卫拿出一个他预先准备好的面具说,这是辛黛瑞拉的
面具,他把她戴在谁的脸上,谁就是今晚他的公主。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当大卫掀
去桑儿的面具,为她戴上辛黛瑞拉面具的时候 ,她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瞬间,
她就成了那个著名的“灰姑娘”,今晚的灰姑娘。
朋友们都说我长得平淡无味/却从来没人注意到我的内在美/或许这是个流行戴面
具的社会/ 而我也尝尽了被忽略的滋味……
以后,每当桑儿听到这首《化妆舞会》,就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一个化妆晚会,
想起晚会上的这一幕,想起她怎样在一瞬间成为了全场视线的焦点 。女孩子是极容
易被一点小事感动的,而桑儿因了这一瞬的辉煌,真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献出全部。
那,的确是她记忆生动的一夜。
桑儿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卫会选中她。排课本剧 的时候大卫就是让周薏而不是
她做主角,桑儿却觉得理所当然。她从来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 特别出众的姑娘,她
不特别漂亮,也不特别活泼,相反还有一点点挥之不去的忧郁。最多她还不笨,比较
善解人意吧。所以,排演时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得不起眼的配角,却很投入,也很乐意
为整个剧组打杂,以致大卫有一次开玩笑说要是有最佳幕后工作奖,他一定颁给她。
桑儿倒觉得她也没做什么,事实是她从小就是一个独自打理生活的人,穷人的孩子
早当家嘛 。不过,大卫的话尽管有些夸张,还是让她很是高兴了一阵。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大卫还 真给她颁了个奖,一个大奖。让她在今晚的生活中
而不是舞台上,成了一个主角。
当大卫拉起她的手,在大家的起哄中走到屋子的中央,开始跳第一支舞的时候,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梦里。
为什么?她问。大卫却说,就这样很好。
就这样,很好。 她的手在大卫的手中,她并不想抽回来。尽管她不是没有感受
到从克娄巴特拉眼里射来的那束又妒又恨的目光,那是周薏为自己选的面具,埃及艳
后。但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不放开,再也不放开 。
就这样,从这个夜晚开始,桑儿成了感情的俘虏,成了他的俘虏。大卫为她展示
的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神秘、浪漫、光怪陆离的新大陆。
为什么是我?桑儿后来常常这样自问?答案总是这样模糊不清。
也许,正像大卫说的那样,他喜欢戏剧,所以喜欢生活 也富有戏剧性吧。
“我是大卫。”他向她伸出手,“我在你身边。”“大卫,”她急急地去握
他的手,“快抓住我,我要掉下去了。”她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漆黑
当中,紧靠着一个深陷的大坑,那坑深不可测,里面翻滚着冒着气泡的熔浆,好像
传说中的地狱。更恐怖的是,她脚下的土地正在纷纷塌陷,掉进坑里去。
她急急地去握那只伸向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不,不是够不着,而是那只
手在一点一点隐退,消失到黑暗里去了 。
“不,不,大卫不,别撇下我。”她恐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