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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齐王求见。”内侍在门口低声细语回禀。
李渊睁开眼,鼻子里微微叹息一声。
四郎来干什么,他心里明白。他也心疼大郎,到底是自己平日里最信赖倚重的长子,寄予了多少期望。可是这个儿子给了他什么样
的回报?
谋反!
这要命的大罪。
他已经够仁慈的了。念在父子一场,他已经给大郎留了活路,网开一面。
四郎还想他怎么着?
抬抬手,轻轻一摇。
内侍领会意思,正要退下,却被张婕妤一个眼色止住。
张婕妤俯身上前,轻摇着手里的宫扇,凑到李渊耳边。
“陛下,还是听听齐王怎么说吧。”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把这谋反的罪给说没了去?”李渊露出些微不耐烦。
张婕妤摇了摇扇,用手里的丝绢替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陛下,听说齐王还带了东宫的人一起来的。”
李渊眼皮一撩,看向她,脸色一动。
“总要听听两头的话,多听听也没什么损失。”张婕妤伸手,将他轻轻扶起。
李渊握住她柔白滑腻的小手,抚了抚,头微微一点。
张婕妤微微一笑,芙蓉花面半含羞,煞是动人风情。
将李渊的衣摆收拾整齐,头发和冠也整了整,觉得周全了这才起身,手里宫扇一摇,给那门口的内侍一个眼色。然后自己隐到屏风
后去。
内侍退了下去,即刻就将人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
“臣魏征叩见陛下。”
一前一后跪下两个人。
李渊面色不动,抬了抬手。
“起来吧。”
“谢陛下。”两人起了身,各自坐到宫人铺好的垫子上。
李渊眼一瞥,看向魏征。
这个人他有印象,当年跟着李密,后来去河北说动了李世绩归唐,也算是对大唐有过功劳。当年他留在河北没回来,跟了窦建德,
如今窦建德不成事又到了东宫里。
这个人,有谋略,识大体,只是……算不得忠臣。
也不知他要如何为太子开脱,又或者太子坏了事,这人又要另谋?
眼皮一撩,目光回落到李元吉身上。
“齐王,有何事要禀告?”
“父皇,儿臣是为大哥的事来说情的。”李元吉面色坦然,目光坚定,朗朗说道。
李渊一挑眉。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父皇。大哥这事是有错,可不是谋反之罪。”
“什么意思?”
“父皇,大哥是太子,将来就是陛下,他何必要谋反?这不合常理。”
“这天下,等不及的太子也不是没有。”李渊哼笑一声,冷淡说道。
“别人难说,大哥绝对不会。”
“你自然是信他。”
“不是儿臣信他,而是大哥不是那种人。大哥的为人,父皇难道不比儿臣明白?儿臣虽然从小是大哥带大的,可我和大哥相处也不
过二十载,父皇和大哥相处却比我要多得多,岂能不比我更了解大哥的为人。”李元吉说道。
李渊听了不语。
“若说大哥想当皇帝,我信。”李元吉继续说道。
李渊面色一动。
“可若说大哥敢谋反,取父皇而代之,我绝对不信。大哥是什么样的为人,他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大哥平日里是最仁孝的
,要他谋反,对付父皇,怎么敢?这种事,若是二哥做,我还更信些。”他冷哼一声,说道。
李渊眉一皱。
“四郎,不要胡说。说太子就说太子,扯秦王做什么。”
李元吉扯扯脸皮,冷淡一笑。
“父皇,大哥这事,还就得扯二哥。”
“什么意思?”李渊低喝,面色一紧。
李元吉毫不畏惧,挺身迎上。
“父皇,难道你不觉得大哥这事蹊跷。”
“蹊跷?”
“大哥趁着父皇不在长安私运盔甲,这自然是错事。可这事情总得看缘由,倘若大哥是为了谋反,对付父皇,那我也是无话可说,
是大哥咎由自取。可事实是大哥这么做并非为了对付父皇,那就得另当别论。”
“他为了什么另当别论?”
“为了二哥。”
“为了秦王?”
“是的,大哥这么做是为了对付二哥,以备不虚。”
“胡闹。”李渊砰一声捶桌案。
“私运盔甲对付自家兄弟,你还到他有礼了?”他大声喝斥,瞪向李元吉。
李元吉不惧,坦然面对李渊。
“父皇,大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二哥逼得那么紧,大哥也不能任人宰割。堂堂太子,难道还让秦王逼死不成?”他反问。
李渊皱眉,面色懊恼。
“胡闹,全是胡闹。一家兄弟,成何体统。”
“没错,父皇,一家兄弟成何体统。闹到这样难道是大哥的错?大哥的为人父皇你还不知?倘若二哥给大家一条活路,大哥何至于
如此。”
“闭嘴!”李渊伸手一指,怒斥。
“纵有万般理由,私运盔甲按大唐武德律,就是谋反。”伸手敲敲桌案说道。
李元吉哼笑一声。
“父皇,武德律自颁布到如今才几年?天下初定,这条条框框哪里能限得那么死。父皇你现在派人去我武德殿搜,去二哥的承乾殿
搜,也能搜出不少违法的东西来。”李元吉说道。
李渊不语,看着他。
“我没说大哥做的对,大哥自然是错了。但这里边,二哥也不干净。”他继续说道。
“什么意思?”李渊缓缓低问,目光紧锁。
“私运盔甲给杨文干,这是要命的大事,大哥岂能不派心腹前去?大哥也真是的,哪里找来的好心腹,这一路通畅走过去,怎么半
道上就突然反悔来告密?”李元吉说道。
“怎么?你还要反赖在那些告密的人身上?他们忠心于我,难道还有错不成?”李渊冷哼一声。
“父皇,忠心也要看是真的还是假的。”李元吉幽幽说道。
李渊眉头一皱。
“要忠心,什么时候不能忠心。大哥要他们送盔甲的时候怎么不来密告父皇?那时候岂不是更好一些?省的父皇担忧,也省的二哥
出征,省的这一路的辛苦。为什么偏偏是半道上突然想起了忠心?父皇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李渊不语,沉默。
“我看这未必是忠心,只不过是自己的小算盘。只是他们是东宫的人,这告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私运盔甲已成事实,他们也难
逃干系,反到不如做成了,讨了大哥的好,将来也是新天子面前一桩大功劳。如今这一出?有什么好处?我是真看不明白这两个人打的
什么如意算盘。”李元吉哼哼一笑。
“不管打什么主意,总对我是好意。”李渊缓缓说道。
“未必。”李元吉吐出一句。
李渊一皱眉。
“这两个人到底打什么主意,父皇可以亲自审问,看看他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在半道上抛弃太子投奔陛下。究竟是自己相通了,
又或者另有其人暗中教授。”
“齐王,你暗指什么?”
“父皇,儿臣不是暗指,儿臣是明指。”李元吉注视着李渊。
“父皇,大哥倒台,谁是最得利的?”
“不要污蔑你二哥。”李渊威慑一句。
“父皇,是污蔑也罢,是忠言也罢,我只是希望父皇要不要太心急,多听听多看看。看到底,才能看得明白。宇文歆还在杨文干那
里,等二哥平叛完了,把两个人带回来父皇问个清楚再下定论也不迟。”
“这两个人我自然是要好好问一问的。”
“我也知道父皇你是明白的,只可惜二哥也是明白人。”
“你什么意思?不要总扯你二哥。”
“是,父皇。不扯二哥,就说宇文歆和杨文干吧,我和父皇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我赌父皇怕是见不着他们了,父皇可愿意和我赌?”李元吉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李渊面色一动,眼珠一转,手指敲了敲桌案,不语。
“罢了,儿臣怎么能和父皇赌。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父皇就是儿臣的天,儿臣刚才逾越了,还请父皇宽恕。”李元吉伏跪下
,缓缓说道。
“起来。”李渊抬抬手,垂下眼皮低语。
李元吉起身,看着他。
李渊却自顾暗自沉思,然后眼皮一撩,看向魏征。
“魏征,你又是来干什么?”
魏征躬身施礼,然后朗朗说道。
“臣有密奏要当面禀承陛下。”
李渊一怔。
“什么密奏?程上来。”
魏征抬起头。
“臣口述。”
“说。”李渊注视着他。
魏征整整衣冠,抬头挺胸,缓缓说道。
“陛下,太子和秦王,当诛一人。”
语一出,顿惊四座。
整整十天,李渊起卧难安。
齐王的话,魏征的话,秦王的话,太子的话都在脑子里回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头疼,想得他风疾老毛病也又犯了,胸闷心悸,大
半夜惊醒,伸手一摸就是一背脊的冷汗。
这日中午刚吃了碗药,由张婕妤服侍着躺在矮榻里休憩。
枕着美人臂,呼吸间幽幽清香,席席凉风,他睡得迷迷糊糊。
耳边隐隐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噗通一声磕。
“启禀陛下,庆州露布到了。”
“快传!”一个打挺跳起,他喝一声,双目一睁,精光四溢。
张婕妤急忙拿了衣服给他披上,又用丝绢擦了擦他额头上迸出的盗汗。
身负铠甲的兵士腾腾腾小跑过来,单膝跪在殿外,双手一抱拳,朗声回禀。
“启禀陛下,庆州叛乱已经被秦王一举平定。”
一口气从胸中溢出,压着得千斤大石终于落地。
“好,好啊。”李渊身子一轻,欢愉喊道。
可高兴劲还没过去,心底浮出一丝阴霾。他脸色一顿,喜悦褪去。
“宇文歆和杨文干现在如何?”
“回禀陛下,宇文大人在阵前被流箭射中,不幸殉国。杨文干在厮杀中被秦王斩于马前。”兵士回禀道。
李渊脸色一僵,垂下眼皮。
果然……
心头一沉。
兵士在外面跪着,侯着旨意。
李渊却沉默。
“陛下?”张婕妤轻轻唤了他一声。
长叹一口气,李渊抬起头。
“传我敕令,着秦王一人来见我,军队留在庆州驻守。去吧。”
“是。”兵士立刻起身离开。
“去,让齐王和太子准备一下,我们立刻会长安。”转头握了握张婕妤的手,李渊郑重嘱咐她。
“是。”张婕妤立刻起身。
门一开,李建成立刻抬起头,却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满身兵甲手持刀戈的将士,而是自己的弟弟李元吉。
“三胡?”
“大哥!”李元吉跌着冲进去,噗通一声跌跪在他跟前。
“三胡!”李建成一下坐起,一把握住他的手,神色不安的注视着他的双眼,想看清里面到底传达了什么信息。
看着他浮起的黑眼圈,剥落的脸庞,还有额头上缠绕着的纱布,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哪里还有往日风流倜傥贵气逼人的太子模样。
李元吉心头一酸,眼中浮起水汽。
“大哥,没事了,没事了。”
李建成看着他的双眼,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真的,大哥,没事了。父皇都明白了。”李元吉用力握握他的手。
长长舒出闷在胸口的一团气,李建成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三胡,三胡。”嘴里不住低语。
“没事了,大哥,没事了,都过去了。”李元吉抱紧他,嘴里不停安慰。
李建成将头埋在他怀里,闭着眼重重喘息。身上压着的千斤重担终于卸下,他觉得浑身乏力,背上冒了一层虚汗,精神都不住恍惚
起来。
这十天,他日夜难安,惶惶不知自己将何种结局。
生死全在父皇一念。
二郎这一招,好狠,好毒,好厉害。他真是不得不服,可他不甘心。
凭什么?这太子之位凭什么可图谋而得?
三胡,他的三胡。
他抬起头,一把捧住李元吉的脸,双眼定定看着。
“三胡。”
“大哥,我在。”
“你在,你一直都在吗?”李建成渴求得看着他,眼神里依然有不安。
李元吉一怔,随即一把抱住他。
“我在,大哥,我一直都在。大哥,我的心……只有你。二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