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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小声哼哼:
俏冤家。近前来。与你罚一个咒。我共你。你共我。切莫要便休。得一刻。乐一刻。还愁不勾。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拼得个做鬼风流也。别的闲话儿都丢开手。
男人头左摇右摆,曲调却难听得紧。男人的背影与周落夜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赵根呆呆地望着,弯腰摸起周落夜扔在地上的碎裙,捧在胸口,眼里慢慢地滚下一颗泪。
赵根咽下口里的沙与土,回了家。
李桂芝见穿着短裤回家的赵根,眼里溅出火,你去哪玩了?
赵根没解释。说谎是困难的,不说谎也是困难的。
李桂芝伤心地落下泪,你是不是去河里玩水,被水冲走了衣服?你知不知道一件衣服要多少钱?你爸你妈挣几个钱有多么难?
李桂芝的巴掌打在赵根脸上。赵根默默地跪下,直挺挺地跪,任母亲的巴掌把自己的脸打肿。暴怒的李桂芝终于把碗摔在赵根头上。
李桂芝说,你哑巴了?
赵根听见心里有风驰电掣的喊叫,却听不清这喊声的内容。会与周落夜有关吗?赵根摸了一下头,把沾了血的指头放入嘴里。血是甜的。赵根对自己说。
赵根并不认为妈妈的惩罚错了。衣服是要花钱买的。头上的伤口迟早会愈合的。
这天晚上,赵国雄用棉花、碘酒为赵根清洗了伤口。赵国雄的手始终在发颤。赵国雄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目光凄凉。父亲又喝了那种用酒精勾兑的酒。月光飘入屋内,在地上静静燃烧。赵根嗅到从父亲体内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酒精味。赵根的鼻子发了酸,躺在床上,看着逐渐在黑暗沉下来的天花板,脑袋里一片空白。那是比头上药棉还要轻的白。当父亲掩上房门出去后,赵根睁大眼,慢慢地抓起床头一套父亲年轻时穿过的衣服。那是父亲搁下的。赵根把脸埋入衣物里轻声抽泣。赵根说,对不起。爸爸。
这天晚上真黑啊。
几天后,赵根的衣物出现在后窗台上,整整齐齐叠着,已经被洗干净了。
李桂芝诧异了,怎么回事?
赵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能说什么呢?隔了几日,赵根在一个石头遮蔽的洞里,取出秃头男人送的笔记本与钢笔,把它们送回周落夜家的后窗台。
十
铁路很长,永远走不完。它是一个圆,穿过了平原、沙漠、戈壁、丘陵、高山、大海,还有天空,最后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赵根背着书包,在铁轨上走,脚尖脚跟脚尖,努力保持平衡,没走十步,身体重心失去。赵根跳下铁轨,踩着黑色的枕木向前走。太阳在脖子上,像一块块粘粘的狗皮膏药。铁轨两边的房子东倒西歪,在树的影子里晃动。
火车开过来,突突突;开过去,突突突,偶尔停歇下来喘出粗气,把一些人带走,把一些人留下。它们是一个个梦,在大地上飘动,给了生活着的人们一个能引起他们无数遐想的词语:远方。但远方又在哪里?在那片已经被收割的甘庶田的尽头吗?而在世界的尽头,远方又在哪里?
远方有北京的天安门,远方有上海的黄浦江,远方有刘德华张学友。赵根痴痴地看着,把这个词语放在嘴里再三咀嚼。站台上,无所事事的孩子们聚集在一处,大声欢笑,猜测着下一班火车经过的时刻和目的地,借此打发时间,也借此赢得对方手中的一张洋纸片或几枚硬币。路上偶尔飘来几张疲倦的死寂的脸庞,与甲壳虫一样的脸庞,只不过色彩是灰色的或腊黄色的。他们的明天与今天并没有什么区别。日子周而复始。
远方除了遥远还有什么?也许,它还有一个梦。梦装在火车上,被生活推动,又在生活之外建立起一个虚拟的空间。这个空间也改变着人们的内心空间。只是,什么才是内心?它从哪里来,又要往哪去?这满世界的人,这么多的想法,真是奇怪。
赵根从裤兜里掏出大唐镇库,蹲下身,把它放在铁轨上。铁轨冰冷坚硬,像冬天里的冰碴。可惜没法把它握在手里。但当车轮驶过的一瞬,它会滚烫,会冒出点点火花,会把这枚已经在世上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铜钱改变模样。
冷与坚硬,都是把内心与世界联系起来的一种描述。它并非是单纯地描述内心,也并非单纯地描述那个不以我们意志为转移的世界。
就像刀与刀锋。就是这样。
火车来了,是一颗黑色的子弹。轰隆隆的声响与时间有着奇异微妙的联系。被铁轨反复打磨得铮亮的车轮铿铿铿地吐出内心闪亮的火花。
火车来了。火车在大叫。火车在一点点跑,撵过一寸寸铁轨,辗过一寸寸土地。路两边散落的叶子被卷起,有的越飘越高,飘上了车厢。黑色的枕木是黑色的楼梯。黑色的火车装满黑色的煤炭。那些在一起打赌的孩子们发出尖锐的喊叫。有人赢了,有人输了。也可能大家都没有赢没有输。这是一辆无法得知其目的地与发车时刻的货车。火车横冲直撞,在天地之间撞出一个个看不见的洞。
当大地陷入一阵阵不可抑止的颤粟,火车像山峰坍塌下来时,赵根跳下铁轨,任那团白色的水蒸气将自己紧紧包裹。火车远去了,仿佛从未出现。时间消失在洞里。隐藏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各种机器开始缓缓发动。在铁路两边跳动的电话线和铁轨不断分叉与合拢。赵根弯腰捡起大唐镇库。现在,它与纸片一样薄,边缘锋利,能把手割出血。
赵根把手中的铜钱朝山坡上的树扔去,手臂从左上往右下做斜线运动,当食指快指向树干时,铜钱自掌心旋转飞出,“啵”的一声,牢牢地嵌在树干上。这是一株年头不久的杨树。赵根拔出铜钱。树的伤口淌出青色的汁液。
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赵根在心底不停地问。这是一个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嘴的疑问。
热气升腾,天地类似蒸笼。世上万物在此间沉浮,更无一人一物都逃出笼外。赵根来到学校。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幸好校园里的树木不少,大大小小的树荫如同一泓泓阴凉的水。正是午后,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赵根没进教室,挑了个树荫坐下,双手抱膝。树下有蚂蚁奔走。各种各样的蚂蚁。黑的、黄的、黑的。黄的看起来最是瘦弱,但最勤快,忙忙碌碌,虽然不知道在忙什么,彼此之间也很友好,互相碰碰头,摆摆须。红的,也不赖,爬满一只死去的昆虫。昆虫太大,它们没法搬走,所以干脆齐心协力掏空它,一点点撕碎,背在肩膀上,往洞穴里运。黑的个头要大一点,到处乱走,见到黄蚂蚁、黑蚂蚁,便上前摆出凶恶的姿态。
周落夜家里有一本书,上面讲了许多关于蚂蚁的知识。蚂蚁虽然不起眼,但把所有的蚂蚁加在一起,其重量大致与地球上所有人体的重量相等。蚂蚁是所有动物中最爱寻衅和最好战的物种,在有组织的桀骜不驯方面远远超过人类。如果蚂蚁掌握了核武器,它们可能在一个星期内毁灭世界。如果所有的人类都消失了,剩下的生物势必恢复生机并繁荣兴旺……如果所有的蚂蚁都消失了,其影响正好相反,而且后果将是灾难性的。那真是一本有趣的充满了自然和智力奇观的书。
赵根啧啧嘴,折下一根草去拨蚂蚁。也许它们才是地球真正的主人。
赵根看见了于志强,于志强叉着腿站在他面前。詹贵在他旁边舔冰棍。是香蕉冰棍。詹贵咂吧咂吧地舔,肩膀上挎着书包。
赵根转过脸。操场那边有一颗很老的槐树,树干笔直,树冠又大又圆。树下坐了几个人。树下没有蚂蚁。不知道是为什么。赵根听人说这是一棵神树。说从前这学校还是县衙的时候,一个年轻的青天大老爷栽下了这棵树,并许愿要秉公执法。后来,出了一场官司,与王氏族人有关。王氏族人动用关系,惊动朝廷,要把那老爷调走。老爷觉得自己未能为民伸冤,便吊死在树上。那一刻,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老爷成了树神,并开始保佑老百姓。那时,学校四面都是田,老百姓在田里耕作辛苦后,便来到树下歇息。蚂蚁便成群结队地爬到人们身上。人们向老爷许愿,说,我们不指望老爷能让整个世界干净,惟愿在此树下能拥有一点不被蚂蚁叮咬的清凉。老爷便答应了人们的要求。从此,树下再也找不到一只蚂蚁。
赵根起身朝槐树走去。
于志强拦住他,眼里有挑衅的光,伸手去按赵根的头,说,赵根同学。
赵根没吭声,身子僵硬。詹贵吱吱歪歪地笑,似乎听到一件极可笑的事,嘴角抖动,拖长声调说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赵根同学在这里指点蚂蚁啊。
赵根绕过于志强的手臂。于志强一把揽住他的肩,歪着头,说,赵根同学,现在咱们都不是小孩子,最是同学少年时。于志强咳嗽了一声,瞟了眼詹贵,很为自己嘴巴冒出的这句话得意,咱们都是从青山路小学出来的。以后,你有事,我罩你。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字。
于志强在赵根背上用力地拍。赵根恍惚。于志强今天吃啥药了?没多想什么,轻轻点头,嘴里应声。
詹贵一边接话,赵根,你过去的那个情妹妹,叫周落夜的,也是青山路小学过来的,昨天我摸了她的手,真是又嫩又滑。赵根,你给我说说,你有没有摸过她的奶子?嘻嘻,我和志强都见过。有这么大。詹贵扔掉冰棍,双手比划出一个圆圈,看了看,嫌不够大,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有这么大呢。
赵根面无表情。詹贵伸手揽住赵根的肩头,继续说道,昨天我们上体育课跑步,我故意跌倒在她身上。你猜她怎么着?嘻嘻,她故意把奶子朝我身上蹭。别提多骚了。真是不要太骚了。
赵根甩开他的手,你放屁。
于志强乐了,怎么着?就允许她把奶子蹭你,不允许她蹭詹贵吗?咱们都是青山路小学出来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妞一起上。
赵根脸部肌肉抽搐,不再说话,拿开于志强揽在肩头上的手,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
于志强发出疯狂的笑声,詹贵哈哈大笑。赵根不敢回头,眼见路边的学生一个个拿诧异的眼神看自己,表情古怪得紧,心里莫明其妙,快步来到槐树下。槐树下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看了看赵根,乐了,一个往后打跌,一个揉肚子,一个扯起嗓子喊妈。一个女生顿时胀红脸,低低啐了声,流氓。几个小女生也纷纷别过脸,强自忍住嗤嗤响的笑意。赵根原地转身,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笑声愈发大。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子,朝自己的后背指了指。赵根恍然,扔下书包,脱掉外衣。血轰一声,在脑袋里炸开。外衣上有一张有铅笔漫画。被大头针别在后衣领上。是一只狗,一个女人。狗的生殖器画得极是夸张。旁边还有两行字,“这是我爸。”“这是我妈。”
赵根的头发竖起来,一根一根,牙齿从嘴里突出,直打寒战,一股凉气自脚底直冲脑门。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撕碎。于志强跟过来,伸手朝赵根指指点点,笑容欢愉。赵根全身的骨头都在响,一个声音自内心最深处喷出,越来越大。赵根的手死死地摸住裤兜里那枚已经被擦亮的铜钱。
于志强朝着他挤眉弄眼,詹贵,这狗杂种好像生气了哦。真不简单。吃屎的家伙也会生气。
赵根眼前一阵阵发黑。
于志强快乐地扭起屁股,嘴里呜啦呜啦,摆出脱裤子的样子,嘿嘿笑道,詹贵,你瞧他这张嘴,张得真大啊。还真别说,他这张嘴当马桶还真好用。你见过马桶吗?我大姨家就有。都是瓷的。摸上去,比那个周落夜的奶子还要滑。
詹贵的下巴都要笑脱了。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个低年级的女生悄悄起身走出槐树下。
赵根掏出铜钱,朝着这张可恶的脸甩出。铜钱割过于志强的脸颊。于志强呆了,伸手去摸脸。赵根扑上去,似发了疯发了癫发了狂,膝盖顶住了于志强的下腹。于志强哀嚎一声,向后跌倒。赵根随之仆倒,一口咬住于志强的耳朵。于志强高声惨叫,妈呀。
詹贵往旁边一跳,目瞪口呆。赵根的泪水不可抑止,咬牙瞪眼,多年来所受的种种欺凌,像老虎一样,在胸口发出巨大的吼声。是的,老虎。那只浑身涂了黑油漆的老虎。
于志强清醒过来,攥起拳头敲打赵根的双胁。赵根的拳头砸在于志强的鼻梁上。一股来自内心的力量让他的拳头比石头还要坚硬。于志强鼻血长流,在这暴风骤雨的击打下很快丧失了还手的力气。詹贵回过神,一脚朝赵根腰间踩下。赵根闷哼,不放手,咯吱一下,于志强的耳朵被咬下一小块。于志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