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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热血。一旦孤寒佬吮尽他的血肉,他这辈子就毁了。
那你想怎么办?与孤寒佬打一架?没有用的,腿长在万福身上。他现在是铁了心要吃这称砣。火苗映亮明希的脸。明希脸色犹豫,有句话,我不知是否当说。赵根,你不觉得万福被扭曲得厉害吗?孤寒佬当初不愿收他为徒,说不准就是看出他的心性。我爷爷说,在江湖上走的上了一点年纪的人,都有识人之术。
狗屁识人之术!这佑民寺前摆摊的术者哪个不是哄哄骗骗?我他妈的还天伤星下凡呢。赵根躁怒,心头郁火,手往门框上重重一捶,灰尘簌簌落下,万福为了我,才与孤寒佬混在一起。我不可以看他这样。我得去找到他的李桂芝。他得回去。他还有家。不是我们。
旧社会有所谓江湖十二相,就是:京、皮、朵、目、柴、马、离、降,、风、火、随、谣,其中除皮相有些确能以真实技术替人治病,离相以杂技谋生外,其余多是骗人勾当。赵根这些日子在佑民寺外来往倒也见到一些事情。所谓,摆卦算相,大抵即是察言观色,即敲、打、审、千、隆、卖六个字。敲就是旁敲侧击;打就是突然发问,使对方措手不及,仓卒之间吐露真情;审就是察貌辨色,判别真伪,由已知推未知;千就是刺激、责骂、恐吓,向要害打击;隆就是赞美、恭维和鼓励;卖就是在掌握了对方资料之后,从容不迫地用肯定的语气一一摊出来,使对方惊异和折服。父亲来问儿子,是希望儿子富贵;儿子来问父母,必然是父母遇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妻来问夫,面上露出一片希望神气的,是想丈夫富贵腾达;面上露出怨望神色的,必然是丈夫好嫖好赌。赵根读过一本《民国黑社会》,对这些江湖术者虽无恶感,倒也是无甚好感。
那时,你又上哪找万福?去海南?再说,万福这么恨妈妈,就算你找到了也没用。说不准,他妈还真是杀了自己的老公。赵根,万福说他亲眼看见他妈杀了他爸,你信吗?我怀疑。天晓得万福这次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或许人家觉得与我们在一起累赘,不好施展拳脚。赵根,你就别管这档子闲事,好吗?明希温言。
这话说得真是方方面面,滴水不漏。万福是真怕自己与明希拖累吗?不可能。万福不是这样的人。赵根一脚踹去。门应声倒地。风更见凶戾,嘶牙咧嘴。那只贴住断壁走的黑毛狗,平空摔出一个跟斗,嗷嗷一叫,尾巴夹紧,奔远。赵根已难睁眼。明希站起赶来,侧身蹲下,艰难地拖起门板,遮好门户,扣上栅,回头,眼角淌下泪,手缓缓伸出,抱住赵根的腰,冰凉的脸在赵根肩膀上伏下,哽咽道,进屋吧。不要再病了。我们生不起病的。
明希头发蓬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万福是因为明希的出现才离开的么?赵根仔细回想万福下午说过的每句话,心中狐疑不定,扳起明希的下颌,端祥这张泪盈盈的脸。
若想留下万福,或许有法子。派出所或者卫生执法机关会愿意管辖孤寒佬这种假冒老军医。我们打电话过去,揭发他行骗的手段,并已诈骗了许多钱财。我想,他们一定有兴趣。孤寒佬关起来,万福就走不了。万福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赵根的声音不无迟疑。
万福若是知道了,会恨死你的。天下难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这个法子可行。你以后如何面对万福?装做没有事情发生?你装得出,我装不出。再说,那孤寒佬,那么老了,若是被派出所没收了所有钱财,他以后还靠什么过日子?赵根,让他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让他走,他会把你当兄弟,你若不让,他会一辈子记恨你。明希苦口婆心。
明希思维的缜密也让赵根心惊。这些他都已经考虑过,也正因此,才难决断,孤寒佬,那是老狐狸。万福奔着他的钱去,哪会有啥好结果?
万福是一时气话。明希的声音轻下去,或许他看到我对你好,心里失落。孤寒佬对他就像我对你一样。也许万福在孤寒佬,不,辜玉甫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我想,他父亲死了,这点,万福没说假话。嗯,你看这。明希抿嘴,手指向蒙在板壁上一张被烟熏黑发脆的报纸,指着其中一行字,轻念出声,中苏两国认为在国际关系中应当摒弃任何国家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和在任何地方谋求任何形式的霸权的企图和行动。赵根,你又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万福呢。你这也是在谋霸权哦。赵根扭头。在灶膛炉火的摇曳下,看得分明。这是一张五月十八日的旧报纸,明希所念是《中苏联合公报》中的一段。
赵根不禁失笑。也不知那位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如此诗意死法的老者是如何调教出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赵根擦去明希脸上泪痕,那只有我们俩了。
我们俩就我们俩,怕啥?你耕田来我织布……这话说得露骨,明希猛然意识,声音曳然而止,眼角眉梢耳根脖颈齐齐羞红,推开赵根,往布帘后跑。屋内一时静寂,只听见彼此蹦蹦心跳。良久,赵根涩声说道,我还是不放心万福。晚上,我去寤歌旅舍。
三十九
斜阳悲伤,明月依稀曼声唱。风微响,鸟儿盘翔,都在天上。三千里都是光芒,十万丈云在流淌。独自登高极目四方,秋意凉。歌两行,志飞扬,酒入肠,不思量。挟长刃踏破遍地寒霜。光荣应该要梦想,夜色毋须泪水汪。仰空长啸热血激荡,莫惆怅。
这词亦是赵根去年在老家城北那幢纪念塔山上所填。其时仲秋,树木萧条,惟秋风奔腾而砰湃,万倾林木皆做金石之鸣。天高云淡,山川寂寥,其气栗冽,砭人肌骨。惟几个斗大的草体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惟自巍然,随那塔身,直抵苍穹,睥傲万众浮生。又眼见那太阳自碑顶朝西滚滚而去,呼号愤忿,草因之色变,树因之叶落,赵根摸起碑底他人所遗的一只粉笔头,在那汉白玉碑身上写下这些长短不一的句子。原本已经遗忘在那山巅处,此刻,却一一思起,一字不差,再复念及万福所言的将相王侯宁有种乎,竟心潮难平。
朗朗秋月已被天公收回,一阵紧过一阵的微雨自冥暗处扑下,灯光泼洒在地面凹处积起的水洼上,也泼热赵根腔子里的血,眼觑那在雨伞下歪歪斜斜几个发了黄的影子,心中凄苦,再难自制,引吭高唱,歌声激烈,泪水雨珠滚做一处,就恨不得能横空抽出一把倚天长剑,把茫茫天地劈开。倚天一出,谁与争锋?宝刀屠龙,号令天下。只是《倚天屠龙记》里,这刀那剑又何曾荡尽天下不平?反挑起无数腥风血雨。赵根的手发了颤,明希握紧,撸起袖口擦去赵根额头水痕,小声说道,避一会儿雨再走吧。
廊下,人影幢幢,见二个少年奔来,让出位置,赵根与明希贴住门窗而立。身后是一间餐厅,装修颇有个性,或者说不伦不类。门前摆两根圆形罗马雕柱,门窗是巴洛克风情,里面却是中式桌椅,天花板上偏要垂下一只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秋风湿,秋雨寒,这些挤在一处的人群间倒有淡淡暖意。天色冥晦,时间默然。明希脸上浮起些许血色。避雨的人,一个个跃至此处,渐渐,有人小声争执。赣人好讼,实是因为遮雨的屋檐太小。赵根轻笑。明希奇怪,笑什么?
昔有富人好善,屋檐伸出三尺,以便行人避雨,反被讽为刻薄寡恩,后从人言,削短房檐,于路边建亭,结果众口称誉。赵根说道。明希撇嘴,最讨厌你讲夹生话。还什么昔有富人好善,还不如干脆点说,过去有个有钱人喜欢沽名钓誉。赵根回嘴,你呢?动不动,张口说成语。不也一样?怕人家晓得你没念过书啊。明希知道的成语还真多,一有闲暇便逼赵根与她玩成语接龙,赵根还真不是对手。明希在赵根胳膊处一掐,暴力果然是最高道理,赵根当即闭嘴。明希满意了,目光往餐厅内望去。七八张台子上落满人。这是一群幸福的人。
明希轻咦出声,赵根,你看。赵根转过身,心头一荡,是那叫金镶玉的女子,正一人独酌。桌上摆一瓶南昌本地出产的莲塘高梁,瓶内白酒已去大半。金镶玉面色如纸,嘴唇红得像伤口,手里捏一枚同心结,神情痴呆。明希咂嘴,好能喝嘛。又白一眼赵根,等会她喝醉了,你要不要背她回去?赵根苦笑,哪敢分辩,牵一下明希的手,想走。金镶玉旁边一桌台子已发出暴喝。轰笑声中,其中一人长身而起,已有七分醉意,脑门处跳起血筋,脸孔胀红,眼梢有一粒红痣,穿一身白色仿丝茄克,倒也见几分人才,扯开椅子,劈腿跨下,声音不无结巴,姑娘。呃。对不起,打扰了。我叫温守仁,南昌三中语文老师。我的朋友想请你过去一起呷酒,不知是否肯赏脸?金镶玉眼角挑起,挑出一汪水波,瞥一眼面前男人,不吭声,垂头摆弄手中绳结。男人招手唤来服务员,指指桌上菜肴,这桌算我们那的。烦请再拿瓶剑南春来。男人背朝赵根,看不清面容表情。只见他撬开酒盖,径自倒了,仰脖,一饮而尽,连饮三杯,一抹嘴角酒渍,恕我鲁莽。那我就在这陪姑娘了。金镶玉浑若未见,没抬头,手抓挠桌面,一滴泪从眼里滑下,滑入酒杯,发出微声。那男人一怔,就想起身退去。金镶玉的手突然勾了勾尾指,男人犹豫,身子前倾,金镶玉的眼神已成了风成了雾,慢慢端祥眼前男子的面容,突然说道,你说你会爱我一辈子的,对吗?男人酡红的酒脸生出紫色,在这么一双眼睛的逼视下,就手足无措,对,对不起。姑娘你认错人了。你慢慢喝。起身欲走,金镶玉猛拽住男人的手,身子歪歪滚落,抱住男人的腿,哇一下哭出声,我不许你走。不许。你不是说过的吗?君有情,妾有意,罗带同心结已成。洞房里,花烛夜,结成比翼共灵犀。
隔壁桌叽叽咕咕的笑声顿时曳然而止。人人面面相觑。就有人小声说道,我倒只听过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那是梅妻鹤子宋朝林逋写的。何等意境。这么恶俗的狗屁句子是谁写的啊?明希抿嘴一乐,赵根羞惭。不过,一人向隅,满室不欢。因为这伤心女子,餐厅里的食客脸上皆多了不忍之色。我见犹怜的女子啊。金镶玉嘴边吐出秽物,那叫温守仁的男子对匆匆赶来的服务员歉意一笑,指指地上打碎的碗碟,这些都记我们账上。烦请你弄一块热毛巾,一盆热水,要烫的。还有一杯开水,不要太烫。转身,对一个满面胡须的粗豪汉子喝道,神头,你不是老在裤兜里藏醒酒丸吗?还不掏出来。
赵根心里嘀咕,南昌男子也有蛮细心的嘛。明希此刻却不想走了,脸贴住玻璃看得入神,像在看舞台戏,眼珠子都不转。赵根牵牵她的衣角。明希大嗔,抛来怒眼,挥掌拍开赵根手臂。廊里避雨众人十有八九都已扭身观看,一个个脖子伸得比呆头鹅长。金镶玉还在哭,被那温守仁抱起,哭声越大,几至嚎啕,头埋至温守仁怀里,手就在他身上乱打,打得嘭嘭作响。温守仁的衣服上已多出几道口红印子,哭笑不得,望一眼朋友,或转脸或垂首或咳嗽,尽在强自忍笑。打得鸟多,终被鸟啄。那神头摇头叹羡,男生不流氓,发育不正常。女生耍流氓,马上进洞房。明希大乐,嗤嗤笑出声。赵根也笑,想起万福,心头闪过阴霾,挂起明希的手,嘴贴至明希耳根,你想看人家洞房花烛啊?走啦。雨住了。明希耳根发烧。俩人正想前行,赵根身子被人一撞,就有人尖叫,小偷。那小孩是小偷。一个瘦小黑影从赵根脚下爬起,想跑,哪跑得脱,众志成城的南昌人齐声喊,十几只大手伸出,按住那小孩子,拎起,灯下看得清楚,竟是那日在李嬷嬷家见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脸上竟无惶恐,只是不忿,眼里烧着黑火,看得赵根心头发毛,当下一叹,想转身离去。那小女孩突然叫起,我没偷,我看见是他偷的,钱包在他裤兜里。小女孩竟然伸手指着赵根。
赵根大惊。那丢了铁包的胖妇人劈手扼住赵根手腕,干葡萄皱缩般的面颊上敷的粉一层层落下,眼里迸出凶光,短命鬼,偷我钱包。
明希一怔,心念电闪,身子前仆,手往赵根裤兜里一拍,也叫,阿姨,这裤兜里哪有钱包啊?你别听这小孩鬼叫,她是在转移大家的视线。我们不是小偷。明希蹲下身,翻出赵根的裤兜,里面除了一副扑克牌、几张零钞,哪有它物?赵根纳闷了,这是明希的扑克牌,啥时跑到自己兜里了,不过洗刷清白是首要,高高举起手臂,阿姨,你不信,你可以搜。那被大人拎在手中的小女孩显然纳闷了,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啥。那妇人发了急,不是你们,那是谁?手在小女孩身上来回摸索,看一眼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