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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要求你离婚,咱们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从来没有!我想,像咱们这种强烈程度,换了别人早就考虑这个问题了,可我从来没有提过一次。我要是自私,我会提的。谁也没有规定你就是你老婆的终身伴侣。”
我说:“咱们是不是说得有点远了?”
“一点不远。你为什么不说?你怕,你心里害怕!”
我感到在她面前的怯弱了,嘴上还在声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
我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她说:“亚当,我并不为难你,从没为难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现状和我的情况,我也并不是让你为我承诺什么,许愿什么,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心里很苦。不要动不动就冲我发火,别人一个电话,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电话,就能破坏了我们,就疑神疑鬼。答应我,别这样对我,好吗?”
我被深深感动,坐在她身边。总体而言,我是有负于她的。
一场风波过去了,这是我们记不清的风波中的又一次,它发生在帝城,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我们相互拥抱着,感动着。时间在悲剧氛围中滑过,直到付龙祥的电话把我们唤回现实中。我们好像从一个舞台上走下来。是的,我们都有种悲剧角色的感觉。我看表才知道快六点了。付龙祥告诉我们,他不回来了,晚上和朋友们在一起。
傍晚时分,我们乘车到风味一条街吃小吃。在那一条街,我们每样仅买一份,我吃一半,她吃另一半,从街的这一头吃到街的另一头,几乎将所有的小吃都风味到肚里了。然后我们欣赏着辉煌华丽的夜景,散步往回走。她还是有点期期艾艾的样子,又到下榻宾馆的对面那家酒吧坐到十点半,她的情绪才慢慢有些好转。
当我们回到宾馆的房间,关上门就靠在门后火热地抱着。没有开灯,窗外的路灯映入昏暗的屋里,每一件东西线条模糊而形状清晰,在亲吻热抚中一点点向床边移,相互帮着将对方的衣服解开,脱掉,扔到一边,我的双手在她光滑温润的肌肤做炽热深情的旅行,在山头的顶峰观望,草地里流连。偶尔驶过的汽车将车灯掠过房间里,映出墙上浓重的巨大身影。
热水气雾蒙蒙,弥漫小小的卫生间,墙壁上的大镜子像贴一层薄膜,有些地方凝着水珠,往下滑,弯曲成一条一条,把一面大镜子分割成许多片不规则的长条镜子,里面有好几个纠缠在一起的蛇身人面。浴液的泡沫芳香而迷离,肉体光滑而情欲激荡。
我们回到了屋里,窗帘拉满,床头灯光线调到我满意的程度,她浑身发烫地期待着,我知道,又要进行一场激昂酷烈的战斗,又要倾泻一次色彩缤纷的暴雨,又要卷入一个疯狂的由胴体搭起的舞台,深深的情欲运动。每次大闹之后,每次她痛哭之后,我们和解总是强烈渴望一次激烈的性爱。我总是搞不懂,为什么在痛苦之后的性爱反而比欢乐时的性爱更被她需要,那过程更让她沉醉?
她曾说过,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她赞美我那么持久而勇猛,激烈而缠绵,像一个乐队指挥,又像一个凶手,还像一个牧师、一个教唆犯。
当中途暂停,她又哭了,说出她的心病,最大的恐惧是我们分手,我们总有分手的那一天,她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尤其在乎的是真的分手怎么办?
她伤心凄凉地问:“我们真的在某次吵架后说分手,就分手吗?”
“我们不会的。”我说。
“假如,哪天我们分手了,你给我打传呼不打?”
“你说呢?”
第二部分“你还骗下去吗?”
周日的这一天,予沐度过了她痛苦大于幸福的三十七岁生日。早晨她睁开第一眼,得到了亚当的真诚祝福,孩子从他自己屋里跑过来亲吻。这是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阳光在阳台上一层层堆积,然后从容地涂抹,在互相交映的玻璃上绘着彩图。楼下的街道,姑娘们娉婷婀娜,像一丛丛行走的花卉竞相开放。予沐俯视着街道,梳理长发,心里错综着感慨,十一年前,自己也像那些姑娘一样,现在,她已成了偶有白丝的少妇了。亚当走了过来,贴她很近。
“亚当。”
“请吩咐。”他热情且故意讨巧地应道。
“今天是你老婆生日,你也不要给我买什么礼物,我什么都不要,只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我。”
“两个吧,两个要求。”他脸上带着弥补过错的笑。
“你听着,今天你得听我的。”
“这也算要求?太低了,再提个高一点难度大点的。”
“平时我是百依百顺,今天你得让我扬眉吐气。”
“这话说的,什么时候不是平等的?最多是意见不一样,就统一到我这里来。统一也是为了避免争执。你没看楼上楼下,有几家不吵的?那就是缺乏统一。”
“你别贫嘴,答应我。”
“你说好了。”
“今天你不许外出,要一步不离地陪着我。”
亚当爽快地说:“一步不离。”
“手机不能开。”
亚当迟疑一秒钟,挤了个笑:“不开不开。”
“还有,不管谁的传呼,不能回。”
她敏感地看出亚当的迟疑,他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想到那个女人。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他即使迟疑,认为不妥,也不会是这种表情。予沐打定主意,要看亚当的表现——倒不是看对她的表现,而是看他对那个女人的表现。因为,他在昨天和那个女人分手时,并不知道她今天过生日。他们即使没安排见面,也会打个电话联系的。从电话单上,已经足以证明,他们每天都要通话,况且近一段时期,他们更是如胶似漆。予沐完全可以预测这一天杜绝他们联系会出现什么情况。想像得到,她所熟悉的十几年的亚当,会怎么如坐针毡,却还极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甚至已经清晰地看见,传呼机嘀嘀鸣响,他是怎么显得无所谓,却又总在暗暗寻找机会,看看是谁,或者找个借口,跑到外面打电话告诉那个女人今天的特殊情况。可以说,予沐了解亚当,比了解自己要深刻得多,比他本人都透彻。
“能告诉我谁的传呼都不回的理由吗?”亚当问。
“理由当然有。能说出口的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都是你支配,我只要一天,364比1,这总可以吧?”
“那说不出口的理由呢?”他故意问。
予沐为什么借生日之机,突然对他的通讯进行宵禁。他猜得出来,是因为金玫。
“你知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知道。”但她马上改口——她不想在这时暗示那个女人已经深入到了她的家庭中,有了影响生活的作用,一句话,她不想承认那个女人的存在,尽管这是不以她意志为转移的事实——所以她改口,“因为你昨天忘掉了我的生日,还有,你就让我当一天独裁又有什么不行呢?”
“中央军委来电呢?”他开了个没多大意思的玩笑,既是玩笑也是对她态度的一种试探。
“谁也不行。”她的态度坚决。
亚当知道再争取也没用了,她之所以提出这么不近情理的要求,完全是冲着那个女人的。既然如此,他再争取,只能显出自己的极端自私和无可原谅。
“好吧,”亚当终于同意,“今天一切听你的。”
她的嘴角撇个冷笑。
可悲的是,事情果然接连不断按照予沐所推测的那样发生。亚当好像是分裂的两个人,一方面对她真好,实在的,全心全意的,另一方面,他又表现出神游情离。在去父母家前,她进厨房关天然气阀,从玻璃窗看见他将桌上的手机装入包里。她出来后,又笑着拿出,既然关机,你拿它又有啥用?她同样看出在穿衣服时,他又试图跟她说买什么东西,好引开她的注意,生怕她将别在皮带上的传呼机取下放在家里。这一次,她想将游戏延长一点,和他一边商量,一边给孩子收拾着。他开了门,正在暗自庆幸的当口,她冲他一个深意的笑。他问还有什么?拉着孩子的手要头里走,她只得挑破是不是要把传呼机也取下?他说,这就太过分了,我可以不回,万一有重要事呢?她勉强“哼”了一声。
三人出了院子,在马路边等出租车,此时此景,她的心头还是掠过一阵幸福的微风。她喜欢看他穿风衣的飘逸,他的步态还能在它的下面发生灵动的变化。
一切都在欢乐中进行。买了生日蛋糕,他们去了亚当父母家。妹妹的一家已经到了,沙发上一双新皮鞋,是送的生日礼物,大家有说有笑的情绪当然比平时欢快。她的心留在了那个客厅里沙发之间的电话上,不管在厨房,还是在其他房间,眼光似乎一直留在那部电话上。她在厨房做着红烧鱼,和妹妹说着悄悄话,听客厅里大家在说笑。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亚当的声音,她急忙转身,连手里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走到客厅,亚当的右手正放在电话机上,眼睛留意着厨房的动静,当他看到予沐出来,手又移到旁边的一本杂志上。予沐不露声色地加入大家谈话,只有数秒钟,又折进厨房。她有她的办法,过一会儿旋即探头冲着客厅插几句话,造成她随时都会进入客厅的态势。
后来亚当进了厨房,她想,他一定知道没机会,就来帮忙了。菜快做好,突然客厅里妹妹说饮料什么的,让妹夫去买。亚当探头,说,咱们一起去,我还有话给你说。当他走到门口,又被予沐叫住:“亚当,今天我生日,他当弟弟的应该对姐表示表示。你别掺和了,把酒杯准备一下,各司其职。”她又一次成功地将他扣下来。
第一个传呼是在刚吃罢饭打进来的。当时亚当正在厨房洗碗,显然,即使哗哗的流水声和碗盘的磕碰声,也没耽误他听到客厅衣架的传呼鸣笛。孩子跑过来告诉他传呼机响了。
予沐已先于他取下传呼机查看,显示的是:“请给艾先生回电话。”全文就这么多。予沐猜测是不是那个女人的暗号?她想一定是的。
亚当的头伸了过来,故装平淡的眼神反而流露了一种期待。
“这个传呼打得挺神秘,回电话的号码也不舍得报一下。”予沐不无嘲讽地笑道。
“打错了吧?”亚当看清了电文,转身又回到厨房。
收拾完毕,大家拿出过去的影集看了一会儿,回顾着生活历程。快两点,他俩按原定的计划,转商场买衣服。刚一出门,传呼机又在期待和紧张中嘶鸣起来,予沐很有把握地说:“还是艾先生的电话吧?”
亚当低头看:“打错了。”
两人出了家属院,在路上拦了出租车。
快到火车站附近的隆基商贸城时,传呼机又响了。亚当神态变得凝重,刚看了,正要放回皮带上,被予沐一把夺到手。
这次上面的内容有了变化:“请你把手机打开。”
予沐没理他,漠然而不容置疑地将传呼机装到自己的皮包里。两人进了乱嗡嗡的隆基商贸城。传呼,这个第三者化身的出现,双方心头都罩了阴影,没了逛商场的兴致。在沉默中,她走到哪里,他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跟到哪里,不时地流露着讨好,又被讨好绊得很没意思。予沐心里混合着辛酸和捉弄人的快乐。是的,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中。不同的只是一些细节罢了。那个女人,一定是在焦急地等亚当的电话,也许两人昨天已经约好今天见面,也许没约见面,但按惯例,他们应该通话。
他们无语地在三楼名牌店里转了一圈,都是假看衣服真有心事,那种为了生日买衣物的兴致是强撑的,脆弱的,泡沫的。不说话本身是在叙说另一种语言。这是种冷调的,黑色的语言,它们能将双方带入一场情感的战争。为了打破僵局,他指着前面一个披发男人,想说个笑话:“你看,那人真像个男的。”结果谁也没有笑一下。
按惯例,他们还要到电影院看场电影,显然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予沐说累了,想回家,亚当说还早着呢,可是说了以后他也觉得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对他俩都是多余的,他们什么地方都去不成了,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回家。他在前面走。那件风衣像搭在衣架上,已失去了生命。
他们回到了家,墙上的挂钟指着四点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