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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顯然是說,非批判的個人主義只有現實的自私的特殊性,而無理性上的正義上的普遍性,故個體性亦無真實的意義。黑氏派關于此問睿@然是想經由對於個人主義的 批判而透露普遍性,一方救住個性,使個體有其真實的意義,成爲一真實的存在,一方救住普遍性,使理性、理想、正義、組織、全體等為可能,即亦有其真實的意 義,成爲一真實的整全或統一,而不只是浮虛無根的,或貧乏無内容的,只是武力硬壓下來的整全或統一。此無論如何,不能歪曲,說此種理論是抹殺個性自由,助 長極權。但是卻有人偏把鮑桑奎那句話曲解為助長極權。此豈是虛心明理平情之論?以上就黑氏國家論,略說兩點,以明與希特勒極權獨裁完全無關。
然則對黑格爾起反感的主要關鍵在何處?曰:這四五十年來的學風根本是經驗主義,實證主義,唯名論,多元論,這種落下來的精神在支配。在這種種精神的支配 下,對於提升上去講原理,講本源,講“普遍的精神實體”的學問,根本不能相契。故一看見黑格爾那種天羅地網式的大系統,根本就起反感,連了解也不想去了 解。這不能完全歸咎于黑格爾,也當反省自身自己何故必自封於塵下。但我在這裏,願意說說黑氏本人的毛病,以及其自己造成的煙幕。
黑格爾的學問,一言以蔽之,曰“辯證的綜合”。辯證表示在精神表現過程中義理的滋生與發展。籍此動態的發展,將一切連貫於一起,而成一無所不及之大系 統,故曰綜合。然辯證的綜合必有分解作底子。分解,或為經驗的分解,或為邏輯的分解,或如康德之超越的分解。此則必須層層具備者。分解所以標擧事實,彰顯 原理,釐清分際,界劃眉目。故哲學的思考活動常以此為主要工作。但黑格爾在此方面的注意與貢獻卻甚少。他直接以辯證的綜合出之。故讀其純哲學方面的書者, 覺其所言好像是一個無眉目無異伲幕煦缭谀茄Y滾,如滾雪球,愈滾愈大,而且只是同伲臐L,故讀一百頁可以預知其未來之一切,讀竟全書,亦只是一個方式。這 只是耍把戲。此病在他的《大邏輯學》中尤顯。在這裏,他亦表示了辯證的滋生發展思考方式。然辯證必須落于具體,有異伲某煞帧K麉s只從那個“絕對的有” (Absolute being),“空無的有”(empty being)自身起辯證,展轉往下滾,故為同伲貪L,好像耍把戲。故讀此書者很少不起反感的。在讀的過程中,覺其說的津津有味,引人入勝,而且亦甚具那辯 證的強度的力量,使人振奮。然而掩卷一思,爽然若失,茫然不知其意義之何所在。他全無入路,分際與眉目:直接從“絕對的有”往下滾。其病不在辯證法本身, 而在使用或表現辯證的地處。他的目的固在想把各種學問領域的基本概念(範疇)都給引生出來,而且在有機的發展中都給連貫統一起來。然而他這種表現的方式卻 實在不可取。他是直接滾的方式。基本概念的講明以及其連貫與統一,都必須有分解的根據,亦必須取間接的方式。若非對於哲學的全部境界及問睿邢喈數耐赋海≈苯觼磉@一套,實在是個悶葫蘆。故在中國(實不只中國),近數十年來,實在無人能受用這部學問。在大學哲學系裏,先生不能講,學生不能聼。所謂不能講,並 非不能照字面說,乃實不能受用它的意義。所謂不能聼,一個青年亦實在無法接近這一套。然而黑格爾卻究竟是個大哲學家,哲學系統裏總有關於他的學問的課程。 而講他的哲學的卻偏偏喜歡從他的《大邏輯學》講起。實則講黑氏,了解黑氏,根本不能從這裏起,從這裏入。而且我感覺到他這一部分恐怕要廢棄,要死亡。
他缺乏對於分解的注意與貢獻,所以依照哲學的傳統說,他不是個好的哲學家,雖然他的心胸識量很少有能超過他的,甚至我們說他實超過以往的任何大哲學家。 他和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拢囫R、康德、來布尼玆、羅素等人,為不同類型。這些人都很清楚、清明,都是走的分解的路子,不管是什麽分解。所以這些人的學問 都可以講,可以學,可以接近。惟獨黑格爾的“辯證的綜合”之在純哲學方面的表現卻失敗,令人無法接近相從。但是何以說他的心胸識量(解悟智慧)超過以往的 任何大哲學家呢?這就因爲他尚有關於“具體”的哲學,他的“辯證的綜合”尚有在具體的方面的表現。我以爲他在這方面的表現是不朽的,也在這方面見出他的識 量解悟智慧實超過以往任何大哲學家,這就是他的關於歷史、國家、法律、藝術等方面的哲學,也就是整個人文世界的哲學。但是不幸,這方面的哲學不是西方哲學 傳統的正支與主文。以往的哲學家對於這些方面雖並非無講説,然卻無精采,亦無人能達到黑格爾那種講法。西方的哲學傳統是以邏輯思辨為方式,以形上學知識論 的問睿秊閷ο螅跃啥荚谶@方面表現,而不在人文世界中那些具體的或實際的哲學方面表現。當羅素講來布尼玆的哲學時,就說哲學愈遠離於實際逾好。實際方 面的哲學,如關於道德、倫理、人生等方面的,在來氏本人固已暗淡無精采,在羅素本人則根本不喜歡講。最抽象的,最邏輯的那些問睿蜃钜捉邮艹橄蟮乃伎迹∵壿嫷乃伎嫉哪切┲R上的,邏輯上的,或形而上的問睿瑏聿寄岖R講的都好,羅素亦擅長(雖然他對形上學亦不喜)。此即所謂“愈遠離實際愈好”之意。此固就 羅素與來布尼玆講,然派別雖不同,而西方哲學傳統的特性大體是如此的,羅素所言並不铡K詫W西方哲學的或讀哲學的,大體是純然理智的興趣,訓練抽象的思 考,邏輯的辯解,甚至也喜歡撸挠谛劊Y神于形上的冥想,而獨不喜接樱宋氖澜绲氖隆T谥袊矫妫瑒t比較喜歡老莊與佛學,因爲這比較能滿足哲人理智興趣 與冥思玄想的興趣,而對于儒家與宋明理學,則很難接得上。(宋明理學已有理智興趣,已能冥思玄想,但因爲是儒家,所以純然理智興趣的哲人便不喜。)所以關 于人文世界,就像黑格爾以精神表現的立場,辯證綜合的方式,講的那樣波瀾壯闊,聲光四溢,也不能引起哲人的注意。正因爲這是人文世界的,這是具體而實際 的。哲人都是超人文非人文或反人文的。所以在大學哲學系裏,寧講授他的《大邏輯學》,而毫不能接樱剿木唧w的哲學。又應知者,即使接近這方面,也有程度 與學力的問睿@蠈嵳f,這方面的學問是中國所謂内拢馔踔畬W,是大人之學的大學。(從主方面說,是大學,從客方面說,是人文世界的學問,不是自然世界的學 問。)接近這方面並不是容易的,亦不是純然理智興趣,邏輯思考,能把握而相契的。再加上這四五十年來經驗主義,實證主義,唯名論,多元論,這些表示向下落 的學風,那尤拉長了人們對于這方面的距離:根本不相即。西方哲學傳統的本性,學哲學的人的本然興趣,以及程度學力問睿鼤r學風問睿谠诙际宫F在人們不 易了解黑氏關于人文世界的學問,而且又很容易使他們起反感。所以講到人文世界,都是照社會科學的樣子去想(如政治學、經濟學、法律學、社會學等等),進一 步,講理論的,也只採取拉斯基的立場,法國實證主義的立場,再不然,就是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列寧的國家論。總之,絕不會正視黑格爾的成就。用種種輕薄之 詞、曲解之詞來詬詆他、譏笑他。這是人的偏執自封呢?還是真理就止于此呢?
西方的哲學傳統是以邏輯思辨為方式,以形上學知識 論的問睿秊閷ο螅@所用的人的智力是“抽象的解悟”(abstract understanding)。然講歷史文化,甚至整個人文世界,價值世界,則必須有“具體的解悟”(concrete understanding)。而黑氏的“具體的解悟”實特強,可以說古今少有。普通社會科學以及拉斯基等都是停在抽象的解悟上講人文世界。自然科學則只 能用抽象的解悟。不進到具體的解悟,不能說是了解歷史,解析歷史。普通講歷史只是停在抽象的解悟上去記憶考據排比整理。這說不上了解與解析。黑氏具體解悟 力特別強,故能精解歷史,乃至整個人文世界,價值世界。故依照西方的哲學傳統說,他雖不是好的哲學家(因爲他不表現抽象的解悟與分解的工夫),而卻是好的 歷史哲學家。(一般讀歷史的人,以爲黑氏用一個死的形式或一個哲學系統來硬套千變萬化的史實,故多荒誕。吾以爲此言實是虛浮不相應的譏議。)假若他的邏輯 學,尚有意義(雖是其表現方式為同伲貪L),其意義必以其對于人文世界價值世界的解析為底子,實由此底子而蒸發出。他的深厚豐富而眩s的思想,如在邏輯學 中而顯為無眉目,則其眉目必落在實際而具體的人文世界價值中始能清楚地被界劃出。是以在抽象的解悟中,愈離實際愈好,而在具體的解悟中,則愈歸于實際逾 好。(我當然不反對抽象的解悟,更不反對分解的工夫。)
這情形同樣表現在王船山身上。
王船山這 位偉大的思想家,他也是具體解悟力特別強的人。他雖然洠в邢窈诟駹柋憩F為“辯證的綜合”那種系統性,但他比黑格爾為純正。他的傳統是孔孟以及宋明儒者的傳 統,所以他在基本原理與立場上,純然是儒者德性的立場(黑格爾畢竟于内拢矫娌蛔悖?墒撬c程朱陸王亦為不同類型者。程朱講理,陸王講心,門庭施設,義 理規模,都極條理整然,可為後學之矩矱。這也就是說,他們都比較清楚明顯,也就是說,都含有分解的意味(當然是超越的分解)。惟王船山講性命天道是一個綜 合的講法。他遍注群書,即籍注書以發摚ё约旱乃枷搿r有新穎透闢之論,時有精采可喜之言。但極難見出其系統上之必然性,也許都可為程朱陸王所已建立之原理 之所含。所以其自己系統之特殊眉目極不易整理。友人唐君毅先生曾極耐心地將其思想缐索逐一講出,一曰性與天道論,二曰人道論,三曰文化論。共三篇,分見于 《學原》雜誌第一卷第二、三、四期,第二卷第二期,以及第三卷第一期。此作對于王船山之了解,實有很大的貢獻。若通曉程朱陸王之所講,則知船山所言皆不悖 于宋明儒之立場。有人把他往下拖,講成唯氣論,實大謬铡K乃枷肼窋担抢^承張橫渠的規模下來的。張橫渠的思想在某義上說,亦是綜合的,從乾坤大父母, 氣化流行,講天道,講性命。這裏面也有理,也有氣,洠в邢裰旆蜃幽菢佑蟹纸獾谋憩F。船山即繼承此路而發展。他的才氣浩瀚,思想豐富,義理弘通。心、性、 理、氣、才、情,貫通在一起講,故初學極不易把握。即在此意義上說,他不是好的哲學家。但他卻洠в邢窈诟駹枴洞筮壿媽W》那樣無眉目,同伲貪L之毛病。
他不是好的哲學家,但與黑格爾一樣,同是好的歷史哲學家。其具體解悟力特別強,故其論歷史,亦古今無兩。他那綜合的心量,貫通的智慧,心性理氣才情一起 表現的思路,落在歷史上,正好用得著。因爲人之邸亩鵀闅v史,也是心,也是性,也是理,也是氣,也是才,也是情,一起俱在歷史發展中釐然呈現,而吾人亦籍 此鑒別出何為是,何為非,何為善,何為惡,何為正,何為邪,何為曲,何為直,何為上升,何為下降。故其豐富的思想,在純義理上不甚顯眉目,而一落在具體的 歷史上,則分際釐然劃清,條理整然不濫,立場卓然不移。由其遍注群書,見其心量之廣。由其心量之廣,見其悲慧上下與天地同流,直通于古往今來之大生命而為 一。由其通于古往今來而為一,故能透過一連串的歷史事象,而直見有一精神之實體在背後蕩漾著,故見歷史直為一精神表現之發展史,因而歷史之每一步驟每一曲 折,皆可得而解,得而明。而是非、善惡、正邪、曲直、升降、隆污,亦隨時隨事得而判。力反佛老之生心害政,力闢墨翟、晏嬰、管、商、申、韓之不可為治道, 痛斥蘇軾之“以任情為率性”之為邪説。凡此種種,俱見其思想之條理,義理之嚴整,絲毫不差謬,俱因歷史而釐清。然他決不是歷史主義,現象主義。乃確見到創 造歷史之本原,據經以通變,會變以歸經。他不像朱夫子之純然是道德判斷,然亦決不流于陳同甫“義利雙行,王霸並用”之浮論。故其《讀通鑑論》末卷 四有云:其 曰通者何也?君道在焉,囯是在焉,民情在焉,邊防在焉,臣誼在焉,臣節在焉,士之行已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