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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愣了一下,后来又笑了,他说,不要急,不要急,就是嘛,你还是说了句什么的不是吗?父亲面对着小丁继续脱衣服,直到脱得精光,一件不剩。小丁只是觉得,父亲忽然光着身子出现在你面前,那感觉很怪,绝对适应不了。他吃惊地问道,你怎么又要洗澡,而且好像还准备洗热水澡,这什么天气!也不怕蒸熟了。父亲说,你不知道,热水澡一个是能够洗干净,另一个身体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但是父亲一时半会儿又没有急着去洗澡的意思,他只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丁忍不住地想笑,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是蓄意的,他要让儿子看看他依然强壮的体魄。除了小腹微微隆起以外,应该说父亲仍然保持着健美的体形。听母亲说,父亲现在仍然一个星期至少去五次健身房,他还打算参加老年健美比赛。母亲认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只穿一条三角裤,全身涂满橄榄油在台上晃来晃去实在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她坚决地干预了这件事。父亲最后同意,可以不参加比赛,但是坚持训练。小丁敦促父亲赶快泡到浴池里去,不要着凉。父亲倒没觉得小丁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小丁自己觉得挺荒唐的,盛夏里,一个儿子忽然劝他父亲不要着凉。
父亲躺在浴池里还在说着话。小丁听不清楚。父亲还在说。小丁不得不把写字台前的方凳搬到卫生间的门口,然后身体前倾,双臂撑着头坐在那里。父亲整个人泡在水里,闭着眼睛,只露出一颗脑袋。剩下不多的头发因为沾了水,完全贴在脑壳上,薄薄的一层。小丁猛然坐直起来。一颗老人的脑袋装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体上,天啦,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父亲总是从母亲的角度出发,提醒小丁意识到一个儿子所应肩负的责任,而母亲每次又总是从父亲的角度出发,不失时机地劝导小丁。这使后者感觉正置身于一场正在进行的阴谋之中。他不愿意这么想。小丁有一次实在绕不过去,曾经向父母许诺,不用为他担心,到三十岁的时候,他一定试着过一种让他们觉得非常稳妥的生活。这个期限得到了双方的认可,作为一种约定被接受下来。当时小丁只是觉得三十岁非常遥远,自己不太可能有那么大的热情活到那个岁数。父亲没话说的时候,小丁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又过了一会儿,一阵咳嗽,父亲腰上缠了一条浴巾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浑身冒着热气,通体发红。小丁连忙说他该回去了,明早他还有事情。父亲只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表示反对。小丁当即站起身来,叮嘱父亲早点休息。父亲忽然说道,噢,你还没告诉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呢!你从来不跟我们说,我和你妈只能从其他渠道了解你的情况,多别扭,怎么样?有信心吗?小丁问:什么有信心?父亲说,你对你做的事情真的那么有把握吗?小丁一阵烦躁,说,是的,有把握。那么有进展吗?小丁阴沉着脸说,我早说过啦!我做的事不能用“有没有进展”来说,天知道有没有进展。父亲说,怎么说,反正是一回事,我们岁数大了,就是希望小孩能有出息,没别的想法。小丁说,你们不要用“希望”这个词好不好?好不好?父亲紧抿着嘴,低头定在那里半天,然后说,好啦,你放松点,放松点,不说了。别的都不说啦,还是一句老话,注意身体,身体是自己的,别的都不是,别的都是假的!我这么跟你说,身体!身体!是为了有一天你如果发现自己路走错了,想从头来的话,只要身体好,一切还有可能,不然什么也别想啦,想了也是白想!父亲陡然提高了音量,已经有了怒气。小丁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很有礼貌地向父亲再次告辞,开门走了出去。小丁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父亲追了出来,他把报纸包好的两条烟塞给了小丁,说,别人送的好烟,不花钱的,留着慢慢抽吧。
出了饭店的大厅,小丁来到依然繁忙的街上,他在一个室内排档的门口站了下来。透过玻璃,他看到很多人正吃着夜宵,谈笑风生。外面还是炎热异常,热空气像臃肿的棉胎一样立刻拥上来,将小丁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小丁再次觉得体内发冷。他穿过马路来到街对面,一边往西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看有没有出租车过来。他走出了五十米也没有碰到一辆空车。在街角有一家很小的烟酒店,门口还摆着一只卖冷饮的大冰柜。小丁拿出一直夹在腋下的两条烟,扯掉了外面的报纸,然后向小烟酒店走了过去。店主是一个光着上身的胸口上开过一刀的小胡子,一口浓浓酽酽的当地土音。一笔生意很快就谈成了,小丁用两条好烟换了八条次一点的但是小丁还可以接受的烟。店主显然对这笔生意还是相当满意的,他还送了小丁一只装肥皂粉的纸盒,让小丁把八条烟统统装进去。就这样,小丁捧着那只大纸盒,重新回到街边来等车。纸盒的一角正顶着腹部那个发痒的伤口。他从来没有一下子捧过这么多烟,烟鬼小丁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但是,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妈的,把这一千六百支烟抽完,天啦,又是多长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接连两辆空出租车,从小丁面前过去,放慢了车速。他们以为小丁会拦车,但是没有。极度的烦躁使小丁不住地吁出一口长气。他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他横穿马路,很快地抱着纸盒往回走。
小丁进了江南饭店,他等不及电梯,便抱着纸盒一路跑着,冲上楼去。他气喘吁吁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使劲地用脚踢门。里面有人答话:门开着。小丁用胳膊肘压下门把手,用肩膀顶门。但总是配合不好。这一次他使了更大的气力,嗵的一声,小丁一个趔趄,抱着纸盒就冲到了父亲的床前。父亲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他吃惊地盯着小丁,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小丁退后了一步,眼睛看着别处,脸憋得通红,他说道,爸爸,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但是一直又没有问你,那就是,你已经活那么大岁数了,为什么不想到去死?
第一部 夏天,夏天第二章(1)
于杨背着一只黑色的旅行包站在出站口右侧的台阶上冲小丁一个劲地挥手。而后者正盯着一队鱼贯而出的穿着统一服装的孩子。他们戴着一样的白色的太阳帽,帽上印着一种儿童饮品厂家的标志。小丁的手里正拿着一小罐这样的儿童饮品,而且是冰镇的。嘴里含着吸管的大个子小丁没一会儿也成了孩子们的注意对象,有一个肥胖的儿童神秘兮兮地像招呼另一个孩子那样招呼小丁,来吧,跟我们一块走吧,我们还要坐飞机!我们还要到海南岛去!小丁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便跟了过去,加入了那支向火车站广场方向去的队伍。他一边走一边把喝了一半的“神力奶”递给那位把一身鲜艳的广告服撑得满满当当的小家伙,但是被后者拒绝了。只见那个肥胖儿童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了一整排“神力奶”,举到小丁的眼前炫耀地一晃。这时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女孩好奇地转过脸来,咧着没有门牙的小嘴问道,我们都是“神力奶”的孩子,你也是吗?小丁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支叽叽喳喳的队伍绕过一长溜的公用电话亭,开始下台阶。小丁已经喝完了手里的“神力奶”,随手把空罐子扔到一边,然后弯下身体,轻轻地对走在旁边的小胖子说,天啦,你有这么多,能不能给我一小罐呢,叔叔渴死了。谁知那个肥胖儿童神经质地抱紧他的“神力奶”,一屁股蹲在地上,尖声大叫起来。在这炎热的午后这是怎样的一声尖叫啊。队伍马上停了下来,所有的孩子以及几个管理这些孩子的中年男女,以及许多不相干的旅客一齐转过身来,吃惊地盯着小丁。小丁有一种想蹲下来缩成一团继续混杂在这支队伍中的冲动,但是他也意识到那是于事无助的。一个胖胖的也戴着一顶“神力奶”太阳帽的中年妇女扯了一下粘到身上的广告衫,表情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小胖子仰起头指着小丁说,他!他想抢我的“神力奶”!
小丁抱着头躲闪着若干愤怒的“神力奶”空罐子,跌跌撞撞地逃回火车站的出站口。头上还是挨了两下,他觉得心情好多了。于杨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裸露的肩膀浑圆而结实,并有着两道醒目的背包带勒出来的红印子。小丁知道没有必要,但是还是装作开玩笑似的向于杨伸出手去,欢迎,欢迎。于杨好像也并不觉得小丁的做法意外。双方都感觉对方的手掌很热,而且因为出汗而发黏。小丁放开了右手,但是于杨却还握着,并且故意多用了一层气力。这反而使小丁不安起来,他没有正视于杨的眼睛,他希望这个糟糕的玩笑早点结束。他建议于杨赶快把肩上的包卸下来。但是后者马上表示不用,她继续握着小丁的手,并且把它左右晃了晃。小丁转过脸来正视着她,开始觉得呼吸有些紊乱。他仍然努力装出一副开玩笑的神情说道,你看,这样,我们真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于杨说,根本不像,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应该是这样。说完,她就放开了小丁的手,随即张开双臂作出热情拥抱的样子。小丁脑袋里一阵空白,没能作出任何反应。他已经感觉到对方身体越来越迫近的温度。但是,于杨并没有真的拥抱上来,她忽然后退一步,朝已经显出窘迫的小丁得意地一笑。小丁有些不满,于是说道,来啊,假设我是靳力,我来车站接你,我们该怎么做?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来啊。于杨盯着小丁,狡黠地点了点头。她挑衅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做什么都奉陪到底?小丁说,是的,是我说的。于杨说,那好,先吻我一下。说完,她就把双手背到身后,胸脯挺起,骄傲地看着小丁。小丁实在看不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还是以一种玩笑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过来亲了一下于杨饱满的嘴唇。接触的那一刹那,小丁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燥。于杨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表情实在令人费解。小丁甚至因此怀疑刚才他的嘴唇是不是确实接触到了那两片荧光色的嘴唇。连同午后炽热的阳光、间断的些许热风,还有于杨背后来来往往的旅客,此刻都变得恍惚起来。小丁再次希望这个糟糕的玩笑早点结束。你发什么呆啊?我们到那边喝杯冰可乐吧。小丁不由分说地拉着于杨的胳膊就走,走了两步以后,他又松开了她的胳膊,一边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掏钱,一边直愣愣地向支着蓝色遮阳篷的冷饮店走过去。
小丁一口气就喝完了,然后把纸杯捏瘪,四下寻找垃圾箱。于杨问他要不要再喝一点,她喝不了那么多。小丁说好吧,连忙又把纸杯捏圆了。于杨把大半杯可乐慢慢地倒进了小丁依然扭曲不整的杯子。遗憾的是小丁的杯底有一处开始泄漏,一道很细的褐色水流喷了出来。于杨说,快,再倒回来。小丁说,算啦。他就拿着那杯子,看着可乐一点一点地漏到了水泥地面上。完全滴完以后,他把纸杯捏瘪,再拿过于杨的空杯,把两只纸杯握成一团。一位头上缠着蓝条纹毛巾皮肤黑黄的乡下人,一手拖着一只敞口的大垃圾袋,一手拿着铁钎正好从他们面前经过。小丁于是把那团废纸顺手扔进了肮脏的大垃圾袋,他扔得很准。但是那个捡垃圾的中年人很愤怒,马上丢下手里的铁钎,把那团玩艺从垃圾袋里捡了出来,狠狠地掼到地上,他对小丁说,我们不要这个!我们不要这个!小丁怎么会想到呢?他只能朝于杨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捡垃圾的中年人走出好远以后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目光凶狠,嘴里骂骂咧咧的。于杨说,你们这儿的人怎么都不太正常。小丁说,你是在说那个捡垃圾的,还是在说我?于杨抿嘴笑了一下,说,我看都有一点。小丁说,你别说我了,当初你和靳力在展览馆第一次见面以后,他很有些兴奋,毛都竖起来了,不住地追问我,喂,你说,你说,这个女孩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于杨说,是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小丁说,哪有机会?你们之后的速度!我的天,谁还有机会!于杨说,去你的。当初你是怎么回答的?我对靳力说,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大概的意思是说,别想那么多,我认为她身上反正有你所急需的东西。于杨似乎有点不高兴,她说,什么意思啊?你怎么这么说!怎么听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小丁连忙解释说,不,不,我的意思是,靳力过得太正常了,深陷于那段无法摆脱的婚姻中,有一种人到中年的感觉,所以你的不正常对他而言肯定是一种非常有益的互补,你可以使他重新焕发出活力来。事实也正是这样,不是吗?于杨诡秘地点了点头,你是说靳力吗?他现在还不是那样子吗,我倒是觉得你有一种人到中年的感觉。小丁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