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你们必须赶快退回去,今天通夜不许出门!”“我们可以退回去,君子一言为定,可不许背后开枪。”特务们夹着尾巴走了。
这一段谈话,杨政委听得十分清楚。心里暗想:“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警卫交通员,想不到他在敌人面前还有这么大的声威呢。”
在村外停了几分钟,他们从另一条道进了街。街口有紧闭着门板的商店,有散发着药味的中药铺,小贩摊的货架,打铁的风箱都摆在露天里。杨政委站在一家写着“骡马大店、草料俱全”的屋檐下,等着老梁去找向导。不久,老梁象押犯人一样,把个伪保长押了过来。这个家伙,嘴里直嘟囔:“光是带路,我另派个人不行吗?”
“别说废话!”
出村不远,就看到封锁沟,他们踏着棉花地朝沟边前进。棉花秸楂早风干了,枝杈上还偶尔挂着雪白的棉桃,想是辛勤种地的主人,为了避免招惹是非,草草收割,把它们拉下来的。伪保长迈上沟沿,指着深不见底的封锁沟说:“两丈多深,直上直下,哪能过呢,等到天明,化了装从炮楼口走吧?
要不,插翅也飞不过去。”
杨政委走过来,想对伪保长作动员说服工作。
梁队长作了个制止的手势,扭转头说:“爬沟、过楼任你挑,出了差错,这第一颗子弹是给你准备的。”
伪保长无可奈何,改说炮楼附近沟浅,也能通行,就怕被敌人发觉。梁队长说不怕,叫他领路奔炮楼走。
接近炮楼处,果然沟浅,且有行人踏践的小路。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到炮搂里的挂灯。伪保长带着发抖的声音说:“同志们听,楼上正打牌,趁这机会,你们快过吧!千万别出声响。”
梁队长根本不理睬他,先帮助杨政委过路,在背静地方给他找了休息处所,返身扒住沟沿,突然亮开嗓门喊:“伪军们听着!现在,抗战进入第六个年头了,你们还给鬼子当看门狗呀?我今天挺忙,只说两句话:你们已经对人民做下了很多坏事,赶快低头认罪,给自己留个下场,要再执迷不悟,留心武工队的神枪。”话音未了,他举枪啪的一声,那盏明亮的挂灯给打灭了,黑暗的炮楼上吓的死一般寂静。伪保长伏在封锁沟对面,一动也不敢动。
杨政委称赞说:“好准的枪法呀!”
老梁有些得意,说:“将来叫我遇见敌人大头面人物,照样这么一枪。”
不知什么原因,过沟之后,老梁的步子越来越快了。经过一段急行军,一个村庄显现在眼前。这时候,寒风比以前更加刺骨,远远地听到时隐时显的鸡声,大地漂浮着一层水雾,村庄被烟霭弥蒙着,好象浸沉在水里。月亮从雾帐后面升起,红晕晕的,活象谁从东方地平线上挑起个大红灯笼。这个村庄的出现,使梁队长止不住的高兴起来。过沟之前,他几乎整夜都沉默无言,现在,话板多了。杨政委知道这儿不是老梁的故乡,老梁为什么这么高兴?可能是因为冲过了封锁线?
他们从北面进了村。西高坡上有矮矮的三间土房,周围用秫秸堆砌。若不仔细看,不晓得这里还有人家。老梁很熟悉地搬开两个秫秸捆,照着山墙,按照暗号敲击。敲到第三遍时,听见有人的轻轻咳嗽声。时间不大,门开了一个头发蓬松手掩襟怀的女人,把他们让进去。梁队长领先朝里走,到屋之后,象在自己家里一样,伸手摸出火柴,点亮灯,看了看炕上睡得正香甜的孩子,然后扫了扫炕,拉下条棉被,叫杨政委上去暖和一会儿。杨政委确实疲乏了,刚躺下,眼睛就睁不开了。朦胧之际,听到外间有说话的声音,声音低而沙哑。他竭力尖起耳朵,听到下面的对话:
“我在这儿休息一天,行不行?”说话的口气,好象小学生向老师请假。
“不行!”女人说的挺干脆。
“那你可得早些过路去呀。”
“急什么!等我把这位首长送到内线以后再说。”
“孩子能带过去吗?放在这边没人照管哪!”
“这些问题上你少操点心。拿着个男子大汉,偏这么婆婆妈妈蝎蝎螫螫的。”
杨政委奇怪了。这是梁队长同女房东在交谈吗?想起老梁同志在路上喝退特务枪打炮楼那股威严雄壮的劲头儿,为什么在这位女同志面前这么服服贴贴的?正捉摸着,他们进屋来了。梁队长发现杨政委没睡觉,表情有些不自然。一面叙说周围的情况,并给他介绍这位女同志,说她的名字叫金环。杨政委说自己叫杨晓冬,趁着说话,一面向金环瞥了一眼,见她年纪不过廿四五岁,面色微黄,身材纤瘦,两眼显得聪颖机警,但是隐藏着一股子泼辣和傲气。金环知道客人的身份职务之后,很大方地同他说话,说她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没有多余地方,希望首长不要见外,就睡在炕的那头。并说这地方已近敌区,不象老区边沿经常拂晓被包围,可以放下头睡。万一敌人来查,她笑着说:“你就说是俺孩子的爸爸,新从外面回来的。”听到这句话,客人有点犹豫,偷眼瞧了一下这条不太宽敞的土炕。梁队长看到他的神情,解释说:“都是自己的同志,没说的。你请安歇吧,我该走了。”杨政委冻得还在发僵的手,被梁队长攥的麻酥酥的。
女主人送梁队长出去,很久没回来。杨晓冬也未能入睡,生活变的这样快,使他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三天前,他以地区团队政委兼县委书记的身份,在靠近津浦路的一个重要县份,召开县区党政军民负责干部的联席会议,由他传达上级党对一九四三年的工作指示。会议还没开完,接到地委机关转来的加急电报,要他立刻接受新的工作任务。到了地委机关,地委书记说,上级决定调他搞城市工作。他提出把会开完再走,不料接他的这位老梁同志立马追风要他动身,声言要他去见军区的肖部长。两天三夜,从津浦线来到三百里外的平汉线,来到敌人统治下的省城的边沿。这座省城,曾经磨炼过他的青春;这儿几十里外的千里堤旁,曾是他出生的故土。多少往事啊!他正要从头回忆,身旁的小孩翻身咬牙挑被,这一来,把他的思路打断了。看了看俊俏的小女孩,轻轻给她捺了捺被角。这时候,女主人还没回来。根据刚才她对他的态度,作了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想,多少有些不放心。后来想到老梁那句:“都是自己的同志”的话,才肯定了女主人的政治身份。“同志”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啊!靠近敌区遇到同志身份的人,说明党对他已经做了妥贴的安排。心里一舒服,就睡着了。
轻微的拉风箱声和燃烧豆秸的哔剥声,把杨晓冬从梦中惊醒了。他轻轻翻转身,隔着半撩起的门帘,看到灶门吐出的红亮烟火。火光映照下,女主人比昨天夜里鲜气多了。若不是她拦腰系着白围裙忙来忙去的淘米切菜,你不会认为她是家庭主妇,倒象是一位盛装的客人。头发早已梳得整齐净亮;凸鼻梁,长型脸,脸上擦了一层白粉,再不显微黄。眼睛比昨天夜里更加明亮。上身穿的是银灰薄棉袄,下身是藏青棉裤,脚下穿的是白夹鞋。从举止到服装,给人的印象是:
身材适中,衣服可体,走路轻灵。处处显得洒脱干练。
杨晓冬急于要同这位闻名未见的肖部长会面,草草吃了早餐,就催金环出发上路。金环说:“别忙,先向你交代清楚。比政治,我服从你的领导;走路进城,你得听我的。”杨晓冬点头应从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伪军驻扎的河头镇。今天正逢四九大集。按照金环的意见,杨晓冬换好便服,抱着小离儿;金环提着小包袱,打扮成夫妻走亲模样。沿着集镇大道,两小时以后,走到了河头镇的东寨口。
寨口蹲着两个冻狗似的伪军。金环回声嘱咐说:“沉住气,伪军不比特务,他们多半是有眼无珠的。”不料行至跟前,冻狗拿枪挡住金环,调皮寻隙地问她往哪儿去。金环说是回娘家去。伪军用猥亵的腔调指着杨晓冬,问她:“是一对吗?”金环把脸一沉,说:“谁家没有男婚女嫁的。”说着,拿出自己的“良民证”来。伪军们放他们进入寨口之后,金环有些显示自己地对杨晓冬说:“凭他们这两条看门狗,想咬人哪!气恼了我,找他们顶头上司,把狗日的饭碗敲掉喽!”
喧哗嘈杂,似乎要把村镇架到空中似的。杨晓冬蹲在一家冒着乳白蒸气的豆腐脑棚子旁边,等待金环的消息。中午时分,金环从人群里钻出来,朝杨晓冬点点头。后者跟着她,穿街过巷,走到一所很僻静的宅院里。金环说:“事情变化真快,肖部长前天已经走了。他给你留下一封信。”
信是毛笔写的,字体很熟,写着:
晓冬,我亲爱的老战友:本想与你作彻夜长谈。昨晚,接到平原区党委来信,要我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因而只能笔谈了。我俩一别九年,你的消息,石沉大海,为寻找打入省城搞地下工作的社会力量,我查看县团以上干部档案,无意之中,发现了你的名字,我是多么高兴啊!这项工作,要算你是最好的人选了。当即发电报请示。军区党委批准了我的建议。这就是说,党要求你,从一个曾经任过团政委现任县委书记的领导干部,立刻以失业市民的身份,打入到敌占区去。组织配备给你的兵马并不多:外线由城郊武工队梁队长援助你,金环负责外线交通员。这种交通员至少要有两名。我们建议请伯母大人担任这一角色。你如同意,希望你顺便回家看看她老人家,并动员她参加这一工作。地方党委认为她在政治上是很可靠的。内线力量有高氏叔侄。高老先生的合法身份是参议。他侄子高自萍在伪市政府工作。给他们作交通联系的人叫银环(她是金环的胞妹,她们姐妹都是党员)。此外,我想你应该找到老韩同志的后代,看他们是否还住在省城。你就依靠这些力量,去同省城的三个敌伪头子:多田总顾问,伪省长吴赞东,伪治安军司令高大成和他们率领的全部敌特人员作战。对你来说,敌人是强大的,更是凶恶的。但应该知道,真理和正义在你们一边,你们背后有党和人民的支持。今天,你是携带着革命种籽去拓荒。革命种籽播在沦陷区人民的心里,必然要开花结果。那时节,再强大的敌人,也是甘拜下风无能为力的。……
下面是敌军分布概况和特务组织与活动的情况。杨晓冬暂时没阅读这些资料,急忙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签字处写的是:老战友赵肖峰。
杨晓冬看到这个签字,笑了。金环低声问他:“你跟肖部长熟识?”
杨晓冬说:“提起来话就长啦!……”
二
一九三○年,杨晓冬进了省城师范学校,他是一个靠母亲纺线供出来的穷学生,以同等学历考入了官费的高级学府。初入学,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称意。例如象茶炉上叫敞着口儿喝开水,他就很满足。同学们星期假日逛公园溜市场,他根本没有这些兴趣。他最喜欢的是念书。每天下了课,他在图书馆看到天黑,图书馆关门时,他才出来。有一天,他去借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没有借到,图书员给他找来鲁迅的《狂人日记》。他看着挺入迷。从此,他所看的书,都是由图书员给他找。这位图书员就是赵肖峰。日子长了,不知不觉的,他同赵肖峰成了好朋友。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跑到图书馆。老赵还没起床,在他枕头底下压着一本书。他很想知道老赵读什么书,并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看懂。轻轻抽出那本书,跑到校园的假山石上;看见书皮上写的是:《共产党宣言》。他惊奇地掀开书本,一口气把它读完,感到全书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反转头来,还想看第二遍。抬头一瞧,太阳已经西下了。
把书放进衣袋,朝回走,星期天的图书馆冷清清的不见半个人影。他悄悄地走近藏书室门口,听见里面有响动,推门进去,发现屋里除赵肖峰外,有两个是叫不上名字的同学,另一个是打钟的工友老韩。“老韩怎么到这地方来?”他迟疑地想掏书,又怕不方便。注意到他的神色,老韩摘下耳朵轮上夹着的半截烟卷,划根火柴点着,吸着走了。两位同学说是来借书,随便捡了两本,也匆匆走了。赵肖峰看见他掏出那本书,问他对这本书的意见。他说:“书太好了,看了这本书,我也愿意当个共产主义信仰者。”
赵肖峰说:“信仰共产主义,光读书不行,必须要实干。”
“怎么个干法?”
“你跟他学习!”赵肖峰指着老韩的背影。从此,他又认识了老韩。
在一个春天的傍晚,赵肖峰叫杨晓冬请假跟老韩一块上街办点事。这是个飘着雪花的晚上,街灯很暗,行人也稀少。他们穿街过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