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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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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燕来请求般地说:“天气这么早,又没有敌情,咱们多绕上几里吧!”看到杨晓冬他们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又闯闯地走向前去。走了半里,听得流水声音越来越大。转了两个弯,抬头一看,呵,漫山坡上,到处盛开着鲜艳的杏花。韩燕来想:明明是杏花,怎么叫桃花沟呢?他怀疑地用眼睛由远到近四下寻觅。忽然在他的脚下,发现长长一列青了皮的果树,仔细瞧去,在赤褐色的枝头上,长满了粉白色的豆粒大的桃花蓇朵,桃树枝纵横错杂,笼罩住下面潺潺流水的深沟。韩燕来觉着山地里春天不但来的早,而且饶有风趣。他踱下斜坡,想折一枝花蕾,闻闻香味。刚走到桃树跟前,一只青灰头、花龙背、五彩翅膀的鸟儿,从桃树枝头惊飞出去。飞到对面杏花丛中,伸直脖颈长叫。见了这种情景,韩燕来放弃了攀树折枝的念头,继续往前走,登上陡立的石阶,有块小小的平地,平地尽头,傍依山坡有个村落,他估计是桃花沟。听说山里任何一个村庄,都有人盘查路条。他不敢前进了,坐在石阶顶端的平地上。
  围绕在韩燕来周围的野草,差不离他都认识,那紫梗的二月兰,玲珑的老鹳金。但他最喜欢的是那生命力顽强的马兰草,它们为了追求生存和发展,从大块顽石的压制下,生出了密密丛丛的嫩芽。
  同伴走来时,韩燕来说明不敢进村的原因。膘子说:“不要紧,叫山猴子头前走,在这一带,他是个活路条。”大家向前走了不远,从树枝发绿的树林里,飘出姑娘们优美动人的小调:
    太阳露出在东山庄,
  姐妹们春天格外忙,
  你拿梭标去放哨,
  我为战士们洗衣裳。
  为了不惊动她们,山猴子张小山踮起脚尖轻轻前进。村口插立着一支红缨枪,他照直奔枪走去。
  树林内,流水溪旁,有几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洗涤成捆的绿色军装。她们一不用肥皂,二不用碱水,把泡湿的衣服放在大块石头上,抡起胳臂粗的棍子,一顿狂抽暴打。山地早春季节,比平原暖和的多,燕来他们来时还穿着棉衣,这里的姑娘们为了干净利索,已换上了单薄衣服。负责站岗的姑娘竟插起梭标打赤脚去趟水。她正在向洗衣姑娘溅水,一抬头,发现了山猴子的企图,飞跑过去拔下那支红缨枪。横枪拦住他们的去路,接着严加盘问,多方为难。旁的姑娘们认识张小山,放下水湿衣服赶来为他讲情。赤脚姑娘一口咬定他背的马灯是敌货,坚决要扣留。山猴子知道她是想报复,也是故意作给杨晓冬等生人看。他把眼睛一瞪说:“东西任凭你留,可有一宗,这物件是给县委机关送的,要耽搁了今晚五虎岭大会使用,你们桃花沟可得负完全的责任。”这才把赤脚姑娘吓唬住了。
  走出桃花沟,水流声更响了,韩燕来问是怎么回事。杨晓冬说:“这里是不是有个石罅?”山猴子高兴地说:“你算猜对啦,就是有个石罅,在村后山坡上,咱们再迈过一个猪脊梁就看见啦。”
  登上猪脊梁,看见对面漫山腰几块大岩石相衔接的罅隙里,喷出冒着白烟的瀑布,瀑布带着清新雪白的泡沫,灌入一洼天然的蓄水池里,桃花沟的流水就是从蓄水池中溢出的。池水澄清,可望见底层的沙石和水草。各种颜色的鸭子漂在水面上游着,有只白鸭潜入水底,象装在玻璃里面一样。
  韩燕来十分喜欢这块地方,他紧走几步蹲在池边,双手掬水喝了两口,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赞美着说:“甜丝丝的呢!要是干完累活出了满头汗,我要可着肚子喝个饱哩!”
  张小山乘势告诉他说:“瀑布后边是山洞,敌人每次‘扫荡’,老乡们常常躲到山洞里边去。”
  韩燕来说:“瀑布后边有山洞,多美气呀,看了这个地方,再看公园的假山池水,可不够意思啦!”
  梁队长见韩燕来对根据地兴趣这么浓厚,带着边区人民殷勤好客的习惯,也带着对年轻人的特殊友情,他说:“小伙子,兴趣这么大呀,眺山十大景,这里的还排不上队哩。天色早的很,是不是再绕到风景区看看?”
  杨晓冬说:“算啦!尝到一飘海水,跟整个大海的滋味都一样;都看起来,几时完呢!现在是咱们游山逛景的年月?”
  韩燕来听罢,再也不闹着看什么了。
  翻过石罅,他们爬上一个较高的山脊。眺山出现在正北面的峡谷口上,那青色的石房,黄色的土房,尖尖的教堂顶,长长的白色石头砌成的大街道,离离拉拉的牲口驮子,密密麻麻的来往行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在峡谷东面的高坡上,高高地站着两棵垂柳,树顶上空,飘着一条黑头黄背红尾巴的蜈蚣风筝,它在蓝色晴空里不断摇头摆尾,活象有生命似的。韩燕来觉着这里边有名堂,便小声请问张小山。张小山说:“两棵树外边是眺山口,凭高下望没遮拦,民兵的了望哨设在柳树上,他们操纵这条蜈蚣,风平浪静,人们看着风筝安心干活。敌情来时,蜈蚣身上的铜铃,一阵哗哗乱响,就由空中落地啦。”这又引起韩燕来的兴趣,他终于向杨晓冬要求说:“回来的时候,一定路过眺山,好容易碰上个春天呀!”
  张小山附和着说:“就是嘛!山里的春天,实在的好呵!”
  “春天又怎的?”膘子认为张小山不断暴露军事秘密,处处显示自己,有意识地顶撞他。“依我看是夏天好,你带上镰刀,到哪个沟沟坡坡上,都能割到没膝盖高的青草。割罢草,光脚鸭子背着草筐,在烤火般的日头下,脚踩着冒金星的热沙土,保管你出满身汗。吁!……”膘子呼出口气,仿佛真个热气攻心了。他接着说:“有热才有凉,热极了,你走到大叶树底下,放下筐,叫风嘶嘶,多过瘾。再不解气,到水池边上,浑身脱的没条线,噗咚噗咚跳下去,扎个猛子!……”膘子说着,真象进到水里似的,身板一晃,肩上的马竹碰的叮当乱响。
  梁队长说:“山里的秋天也不赖,遍地开花遍地收粮食。记得我才当排长的那年秋天,全排在山坡上,种的春玉米,粗棒棒的,吐着红缨,每棵长两三个。一天夜里轮到我值班看地,刚进地边,看见地那头有个黑汉子站着,到跟前仔细一瞧,呵!黑狗熊打立桩正啃棒子哩。赶跑它之后,我想:夜里,黑灯瞎火的,防备点好。拣了些干柴,燃起一把夜火,火焰当风,呼呼作响。我看没事啦,便睡在篝火旁边。迷迷糊糊的听见嗅鼻子的声音,又觉着脸上热呼呼的,仿佛谁用舌头舐我。眼睛睁了个小缝,呵呀!我的天!一只花纹豹子,眼里冒出火苗,正向我张嘴呲牙伸舌头。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鲤鱼打挺我跳起来,甩腕朝它脑袋打了一枪。对!杨同志,记得去年接你的时候,我靠身那件小皮袄呗?那就是花纹豹子给我送的礼物。……”
  “要变着法儿找好处,我看冬天更好。”张小山截断了队长的话。“你挑上担公粮,爬过山顶,累得满头冒汗的时候,进村边,从茅柴盖着的柿子垛里摸一把。不要拣大个,挑个牛心的,带着冰渣,两口吞下去,满肚子发凉,美死啦!”“你就是会偷人家的柿子,仗着人熟,到处犯群众纪律!”膘子反对张小山的意见,不在冬天好坏,主要嫌他逞强好胜打断了队长的话头。“到冬天,下大雪,冰封河,手脚不敢伸,石头都冻裂娄,有什么好处?你说说。”
  “你提下雪吗!”张小山受到膘子的打击,心里不服,当着队长和客人不好翻脸,故意装作有涵养。但他总得找点便宜,眼珠一转,开始编排了:“有这么档子事,有一回下了大雪,我支援前线回来,看到雪地里有花瓣脚印,脚印踏的很深,想必是只体笨膘肥的兔子。我顺着脚印,走来走去,走到一堆乱石跟前,果然有只肉厚膘肥的大兔子。它正自言自语说:‘冬天下大雪,冰封河,石头都冻裂唠,不好,不好!’
  我猛一跺脚喊:‘呔!你发牢骚呀!’吓得它跳起来。”“兔子还能说话,胡造谣言,可你到底逮住它了没有?”憨厚的膘子,被故事吸引住了,他担心那只兔子的命运。
  “山猴子还能放走窝里的笨兔子。哈!哈!哈!……”张小山讨了同伴的便宜,笑的格格响。
  杨晓冬见他们谈的这种开朗乐观劲儿,有所感触了。他说:“从你们的谈话里,说明一条真理:工作苦不苦,环境好不好,主要决定于人的思想感情。比方说,一个好的同志,他对人生对革命是乐观的,那么困难痛苦,在他面前,就失掉原有的力量。自然界对于他一年四季都是长春的。反过来,那些心地卑微胸怀狭促的人,他们整天愁眉苦脸,月亮升落要感伤,花谢花开要发愁,乌鸦迎头叫一声,都认为不吉利。这是庸俗的没落阶级的感情,在我们革命同志的思想感情里,不应该有它的位置。……”
  梁队长对这番话很加称赞,注视着他的队员说:“杨政委说的很对,节令里有严寒苦热、春夏秋冬,咱们的思想里,不应有大暑大寒,应该永久是春天,永久是清明佳节。”
  经过几次往高处上爬,韩燕来感到与平原比起来,至少有十个奎星阁高了,看到眼前更加高耸的山峰,他想:真要登上对面的峰顶,一定能够用手摸着云彩。这时前面道路,陡然直下,引向一条宽敞的峡谷,峡谷的河川,一段是黄土细沙,一段是鹅卵石块,这样走了十五里,到了五虎岭。
  五虎岭虽说没有眺山气魄大,也是二百五十户的村庄,在山区说来也算繁荣重要的乡镇,驻了很多的县区机关和武装部队。梁队长领头进村时,看见很多人集在村庄高头,正在紧张地挖地道。十多个浇园的三角架,分布在高山坡上,下洞的人手握井绳,坐在柳罐里,坠到五丈以下的洞底掏土。每掏一筐碎石沙土,即摇动手铃,上面听到铃声,把轱辘拧转几十个圈才能系上来。山区挖地道,比平原又艰巨多少倍。从这村打通那村,需要消耗成年累月的时间,要支付巨大的劳动力。可是,英雄的边区,英雄的边区人民,为了生存,为了战胜日寇,不论支付多大的代价和牺牲,他们是从不皱眉的。
  五虎岭迎街有座大庙,庙前广场上,有不少人搭彩棚。他们发现梁队长和他们所带的马灯,欢呼着围上来。杨晓冬碰了郭燕来的肩膀一下,两人躲在背静地方,梁队长知道他们作内线工作的要回避人,便叫张小山给找了一间靠村边的房子,领他们先去休息。
  韩燕来紧张了两天一夜,又经过爬山,早累坏了,放下脑袋,就响起了鼾声。
  杨晓冬按着打游击的习惯,到宿营地照例不能入睡,他向房东借来茅柴,烧了半锅开水,自己洗罢手脚,本想躺下睡觉,担心燕来不洗脚明天不能行军,便用力把他推醒。韩燕来迷迷怔怔地坐起来,杨晓冬问他睡的可香甜,他点了点头。又问他可曾打泡,他摇了摇脑袋,杨晓冬叫他检查检查看,他低头一看,两只鞋子成了眼镜,每只一个大窟窿,拔掉袜子,脚掌上露出鼓蓬蓬的大白泡。
  杨晓冬嘱咐他说:“今后走山路不要蹦蹦跳跳的啦。”韩燕来说:“要是登三轮,让它装满了载,我一口气走……嘿!这个道。……”他感到文不对题,没有说下去,一瘸一拐地到门外去找毛房。杨晓冬看到他呲牙裂嘴的,很心疼他。他虽然比他只大六七岁,但对他们兄妹,多会儿也有长辈疼爱子女的心情,而且这种心情随着共同生活,越来越加浓厚。燕来从厕所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给他舀了一盆热水,从炕席上折一根席楣,叫他洗完脚把泡挑开,然后又跟房东借了针线,撕掉一条衣襟布,折成补衬,垫上硬纸,动手给他补鞋底。粗针大线很快补好两只鞋。
  韩燕来穿上试了试,挺合脚,他也高兴也惭愧,说:“在家里这些事,都是小燕替我做,想不到杨叔叔竟这么能耐。”
  杨晓冬说:“艺不压身嘛,这也没什么不得了,你随便找个战士问问,没有不会缝缝连连的。”
  晚饭后,张小山请他们参加群众晚会。晚会会场,就是白天见到的大庙前面搭的席棚,经过布置,比白天秀气多了。舞台上挂着红色分幕,十个马灯两面排开,灯光映照下,插在台口的柏树枝分外翠绿,幕布越发水红,嵌在幕布上面的“哨兵剧团”四个白布大字,也更显得鲜气。台下是一望无边的人群,一片欢腾期待的脸色,几千只夜明珠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舞台上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
  张小山很惋惜地说:“咱们要早来一步,就赶上听县长的讲话了。”他说今天讲的内容有“拥政爱民的总结,开展大生产动员工作”。又说县长在会上表扬了很多的个人和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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