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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幼,幼幼……”
说到这里,突然我听见有人叫我。
谁?谁在叫我?我猛地站起来,四处张望,门口方向射过来一注光线,我挡住眼睛,不能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
“幼幼,你在干什么?”
是毛师傅的声音。
我这才看清,毛师傅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诧异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我。他很诧异,因为他居然看到我流泪了,我从不在站着的人前流泪,现在居然在一群躺着的“人”前流泪!
“你这是怎么了,孩子,”毛师傅走过来,心疼地打量我,“你哭了,你没哭过的啊,你在跟谁说话,跟这个人吗?”他说着把手电筒照向躺着的那个女孩,“你在跟她说话?她是个死人,她怎么听得到你说话?孩子,没人跟你说话,你宁愿跟死人说话吗?”
“不!”我叫了起来,“她不是死人,我才是!我比她死得更彻底!”
说完我逃也似的跑出了停尸房,外面还在下雨,我站在屋檐下抱着根石柱子失声痛哭起来,四年了,我没这么痛哭过,多少个凄冷悲怆的夜里,我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用心跟住在天堂的亲人说话,但我从不哭,我觉得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消磨自己的意志,让人变得软弱涣散。我一定要坚强,必须坚强!
“幼幼,好孩子,”毛师傅来到我身后,抱着我瘦弱的肩头说,“别难过,我知道你肯定有伤心事,谁没有自己的心事呢,我也有啊,人既然活着,不管有多痛苦,都要好好活着,你看师傅这么多年,三十年吧,都跟死人打交道,不也过来了吗?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渐渐止住了哭泣。
“我是看下这么大的雨,知道地下室肯定又会进水,怕你没地方睡,就叫你到我家去睡的,我女儿没住在家,家里就剩我跟老婆子……”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拒绝了毛师傅的好意。无论他怎么劝说,我就是不肯去,他没办法,只好腾出一张放尸体的“床”,让我将就着睡一个晚上。我觉得这样很不错,非常安心地跟一屋子的尸体睡了一个晚上。真的,睡得很安心,连梦都没做。
第二天,毛师傅一早就来上班了,我跟他忙着给今天即将火化的几具尸体化妆。其中有一具就是昨天晚上我跟她说话的那个“姐姐”。
“真是奇怪,昨天我见她推进来的时候,嘴巴还是张着的,”毛师傅看着那个“姐姐”非常不解,“怎么今儿嘴巴就闭上了呢?”
我走过去一看,果然见她的嘴巴已经闭上了。可能是我个人的感觉,我觉得她的脸上有种满足的表情,很安详,没那么痛苦了。我笑了,我想她听到了昨晚我说的话。
一边的毛师傅又是诧异地看着我,昨晚他也听到了我的话。他什么也没说,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姐姐”,深深的忧虑浮现在他脸上。
“幼幼,你看点书吧,你这么年轻,又是一个人,总要找点事干,否则会疯掉的。”下班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
次日上班他真的给我带来很多书,什么书都有,我问他哪来这么多书,他说他女儿没工作,在市区开了家书店,生意不太好,反正摆那也没人看,就拿过来给我看。善良的毛师傅不知道,他的这个无意的举动竟然挽救了一个孤独女孩濒临死亡的灵魂,也在日后成就了一个伟大的作家。可能是封闭太久,当我看到那些书时竟象一个饥饿的人看到了久违的面包般,疯狂得让自己都害怕,我捧着那些书如饥似渴,废寝忘食,恨不得将书吞进肚子。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了,这个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美味的感觉,这感觉不是来源于食物,而是来源于书籍。而且我很惊讶地发现,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过的书,无论过多久,只要一想起那本书,书中的内容和情节就象放电影似的在我脑海中涌出来。晚上我躺在床上,读过的书中人物都会出来在我的脑海里聚会,古今中外,有名的,没名的,全都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激情地游戏,说着话,演着戏,好不热闹。
我一点也不寂寞了,感觉自己象块海绵,贪婪地吸取着来自书本的营养,渐渐整个人都有了神采,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可明眼人都可以看到我的变化,走路有劲了,说话大声了,有时甚至还哼几句小曲。白天工作,晚上我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毛师傅女儿店里的书都被我看完了,没书看了怎么办呢,我就有了想写的愿望,这愿望很强烈,带着挡不住的冲动,洪水般逼迫我打开思想的闸。
我打开了,工具就是笔!
我第一次领悟到什么是文思泉涌,在写那些文章的时候,我并没想过要拿去发表,就是想写,停不下来,就跟我需要吃饭睡觉一样,写作成了我仅次于吃饭睡觉的第一需要。而第一个看我文章的人就是毛师傅的女儿繁羽,她的书店已经关门了,在见到她之前对我充满好奇,大概听毛师傅讲了我的情况,又见我一本一本地看她店里的书,很快就将她书店积压的书扫荡个精光。她不能理解,她的书店勉强维持了这么些年,几乎已经怀疑现在的人没几个会看书了,却没料到还有我这么个书狂,那么喜欢看她店里的书。她先是要毛师傅转告想见我,被我拒绝后,她就亲自来停尸房来找我,见到我后她并不吃惊,想必毛师傅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我的脸没有引起她的恐惧。
这让我放心地跟她交流起来,她是个很文静的女孩,比我大三岁,样子很普通,心思却很细密,很体贴,她说她也很喜欢看书,所以中专毕业后也没出去找工作,就跟男朋友开了个书店,生意很清淡,几乎没赚到什么钱,但她并无怨言,她说看着那些书,问着好闻的书香她就会很满足。真的,凑近一点,还真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书香味,大概是长年待在书店的原因吧。不象我,不用凑近,隔很远就可以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因为我长年住在地下室,没在地下室就在停尸房,身上没有尸体味就很不错了。
繁羽也去了我的地下室,很惊讶,好象也很难过,她不能想象她店里的书就是在那么阴暗潮湿的环境中被我看完的。而当她看到我写的那些文章后,表现的就是震惊了,非常的震惊,她瞪大眼睛跟我说:幼幼,天哪,幼幼你是个天才,这些文章都是写的吗,是你写的吗?当然是我写的。我笑着说。
“你应该拿去发表,我男朋友就是报社的。”繁羽说。
“我的这些东西也能发表吗?”
“当然,”繁羽象发现了宝藏般,兴奋得满脸放光,“你的这些文章比那些已经发表的都要写得好,真没想到,幼幼,你在这种环境中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我笑,不作答。
“你哪来这么多的灵气啊,你的文章充满灵气!”
我指了指楼上,意思是我的灵气就源于楼上,那些摆着的尸体。
繁羽愣愣地看着我,以为我在说鬼话。可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除了楼上的那些尸体,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流,跟我说话,他们都惧怕我的脸,只有那些尸体不怕,虽然他们不能言语,但每天穿梭于他们中间,仿佛是第六感,我能听到他们心底最深的叹息。我觉得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对人世间充满怨恨和留恋……唯一的不同的是,他们是躺着的,我是站着的,仅此而已。
繁羽很热心,她拿走我的几篇文章,几天后就有了消息,文章相继发表在市晚报的副刊上。但我没有要她把我的真实地址告诉报社,稿费是由她转交的。用的名字是也笔名,叫水犹寒。这名儿是繁羽给我起的,说跟我的人很形象。“你很冷,寒气逼人。”她这么跟我说。
事情很快在火葬场传开,可能是毛师傅说出来的,没有人相信一个停尸房的小学徒会写文章,因为主任的办公室订了晚报,他们争相传阅,“这是幼幼写的吗?”每一个人都这么问。
主任梅阿姨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当初收留我的也是她,她把我叫进办公室,问我是不是真的会写文章,我回答是,她很高兴,说真没想到咱火葬场还藏了个小秀才,以前也有大学生分来过,可干不了几天就跑了,都嫌弃这不吉利,这下好了,我们这里有个现成的写文章的,今后要写什么你就帮着写吧。
梅阿姨还说:“第一次见到你,看到你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我就觉得你很有灵气,将来肯定会很有出息,好好写,阿姨支持你,一定能写出个名堂的。”
不久,她就叫人专门帮我整修了地下室,封死了进水的洞口,还铺了地砖,刷了墙壁,打了全新的书柜和书桌,把原来昏暗的小灯泡也换成了亮堂堂的日光灯,最重要的是清除了原来堆了半间房的杂物,还在墙上凿了个小窗户,透过窗户,可以望到火葬场后山的荒草坡,虽然光线仍然很暗,但这个小窗户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它凿得很高,我必须站在一张长桌上踮起脚仰着头才可以望见外面,可是我很满足啊,潜意识里觉得我封闭的世界将由这扇窗户开始,我看到了阳光,也看到了希望。
因为觉得窗户外面的视线不太好,我花了几天时间,拿锄头在后山的荒坡上整出一块空地,种上月季、兰花和菊花,我很兴奋,一点也不觉得累,其他的叔叔阿姨看了都说,难怪会写文章,这丫头是跟咱不一样,还挺有闲情雅致的呢。
两天后繁羽来停尸房找我,带给我一个好消息,说晚报副刊要开一个专栏,编辑觉得我的文章写得很好,读者反响热烈,希望能接下来这个专栏。
“我……能行吗?”
“当然行,幼幼,你不晓得你的文章写得有多好,”繁羽很欣赏地看着我说,“你一定会出名的,编辑也这么说,他说你是个可造之材,将来会大有作为。”
下班后,繁羽参观了我整修后的地下室,惊讶得说不出话,我将从前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布置得非常有诗情画意,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我手工编制的,书桌上摆着新鲜盛开的,书柜顶上,而繁羽最感兴趣的却是那扇小窗户,她跟我一起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刚种的花草,闻着花香,心旷神怡得根本想象不出这是在火葬场。
“这都是你种的吗?”
“是的。”
“你好神奇,幼幼,”繁羽说,“我觉得你整个就是个奇迹。”
第二天,她不知从哪弄来一大把花苗,帮我种在后山坡上,又拓宽了花地,小窗户外面的视线更开阔了。繁羽说,改天我再跟你弄些花草来,我男朋友的爷爷就特别喜欢种花。繁羽的男朋友跟她是中学同学,在报社工作,家境不是很好,没有多余的房子,所以到现在也没结婚,而且对方家里也不大同意两人交往,有点忌讳繁羽爸爸的工作。也是的,谁愿意娶个火葬场工人的女儿呢。
繁羽每提到这事就很烦恼,愁肠百结,她说她跟男朋友很相爱,两人在一起已经几年了,谁也离不开谁,就是经济状况不太好,没钱买房子结婚。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对未来和生活唯一的向往就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跟心爱的人相亲相爱,生儿育女。
“你也有愿望的吧,你的文章写得那么唯美深刻,内心世界一定很丰富,”繁羽看着我说,“幼幼,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惊惧地瞪大眼睛,心底一阵狂跳。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有什么害怕的事……”
“没有!”我打断他,冷冷地说,“我当然是有愿望的,我的愿望就是活着。”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我是要活着,活着的理由是杀一个人!
“你要活着?这也算愿望?”繁羽笑了起来,“幼幼,你真很深奥,虽然年纪比我小,可感觉比我要深沉好多。”
“我跟你当然不一样。”我答。
是的,我怎么跟你一样呢,你虽然平凡但至少有个完整的家,没有失去亲人,没有被毁容,没有刻骨的仇恨!
我怎么能忘记这痛彻心肺的恨!哪怕是即刻停止呼吸,让我变成一个鬼,我也要奔到那座庄园,找到那个人,杀了他,血债血偿。我经常去那座庄园。四年来,从未间断。每去一次,我就增添了一份活下去的勇气。我在观察,在窥探,在寻找,也在祈祷,那个人,那张脸,千万千万要活下去,跟我一样也要活下去,在我还没见到上帝之前,他绝对不能先去见,我要亲手杀了他!杀了他!
四年。我总梦见那个地方。梓园!
我一般是晚上去的,或者是在阴云密布的雨天。
那天下午跟繁羽谈过话后,我又有了想去看看的愿望。晚上,当若大的火葬场只剩下我和看门的刘大爷后,我溜出来,坐夜班车到达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