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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娶她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高兴过……楚王想给她一个白眼,却也忍不住弯起唇角,眼底俱是笑意。
“这下高兴了?”他咬着她的耳朵,“那今夜……嗯?”
阡陌脸一红,却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你还了伍大夫二十只羊?”她挡住他的爪子,问道。
楚王被打断,有些不喜,“嗯。怎么了?”
“那么,还少了一份契书。”阡陌说,“我要与你立契。”
楚王结舌。
“立契?”他问,“立何契?”
“羊契。”阡陌认真地说,“那债是我向伍大夫所举,如今既然转给了你,我便要与你立契。”
楚王被噎住。
他从小当了太子,现在又当了国君,头一次有人要为二十只羊跟他立契借钱。
“不立。”他拉下脸,“传出去,寡人成了什么?市井中的商贾么?”
“商贾又如何,商贾走南闯北,皆是有能耐的人。”阡陌不以为然。
“立了契又如何?”楚王道,“我是王,楚国都是我的,你立不立契,都是我的。”
阡陌哭笑不得。
“侣,你这般想法不对。”她耐心地说,“既然立契,你我便是契书中的双方,你为债主,我为欠债人。我欠你的,乃是契书上写明之物,你也只可向我索要契书之物,与你我本身何人无关。”
“哦?若不然呢?”
“若你我不按契书所言行事,有所争执,便要由官署裁决。”阡陌道,“侣,你不是与我说过,上回那簟嫌肷J氏争地之事?此事亦是同理。国中赏赐之时,未明界限,故而各执一词。而相争起来,往往无所依据,便偏袒势大者或强赖者,是以官府亦难为,最后要闹到你亲自出面。”
楚王目光一动。
“依你之见,要如何?”他问。
阡陌结合自己往日所见,亦说得兴起:“首先要明确法度,如何可为,如何不可为,官府权责之类;其次,便是那契书。我见一般契书,所言之物过于草率,亦无条目规矩,若可定下准则,则便捷许多,亦可为官府定论。”说罢,她请寺人渠拿来笔墨,按着自己的设想,亲自写了一份契书。从双方姓名,到数目,再到期限,各种说明,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楚王没想到这么一份小小的契书竟有许多道理,深思不已。
直到自己跟着阡陌的指导,在上面书了名,又见阡陌按了指印,方才忽而明白过来。
“你可知这是欺君?”他拿着那份完整的借债契书,气极反笑,“就这般想要那逆旅?”
“那本就是我的!”阡陌亦真相毕露,得意地说,“大王已经署名,不可反悔!”
楚王眸色深深,忽而将她按住。
“说起来……”他在她的脖子上咬着,“你欠我的似乎不止二十只羊……其余如何还?”
阡陌轻哼着,手缠在他的脖子上,忽然,翻身将他住。
注视着他惊诧的双眸,她嫣然而笑,在那唇上碰一下。
“我早还过了,如今,是你欠我的……”她低低道,却将手伸进他的衣底……
☆、第72章
第二日;楚王与大臣们议完了事;就立刻回到了高阳宫。
他看看被侍婢环绕的阡陌;对她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表示十分满意。
“这是何物?”他看到她手中拿着几颗五彩斑斓的珠子;颇为好奇。
“是陆离。”掌宝货的玉尹在一旁忙回答道,“大王说有珍奇之物;必先呈与樊姬;小臣便送到了此处。”
“哦?”楚王饶有兴味,“这般模样的陆离;倒是从未见过。”
“此乃行商之人带回,说是出于外方;刚刚送到宫中。”说罢,他笑笑;“樊姬甚是识货,一眼便看到了它。”
阡陌笑道:“我亦不过觉得新奇,便看一看。”说罢,将它们放回椟中。
楚王却将那木椟拿起来,交给侍婢。
“喜欢便收下,本就是要给你的。”楚王不以为然,说罢,却吩咐侍婢,“换一身寻常的衣衫来,我等要出宫。”
阡陌听着这话,目光一亮,“去看逆旅么?”
“逆旅?”楚王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捏捏她的脸,纠正,“非也,是去看寡人的债物。”
*****
楚王这次出宫不过走走,不想招摇过市,侍卫尽量精简,他和阡陌同坐在安车之中,车帘遮蔽,俨然不过是普通的贵族出行。
阡陌心情高兴不已,还在路上,就已经左顾右盼。
隔着半透的车帘,王宫的宫墙飞速后撤,待得出了宫门,周围渐渐喧嚣,御士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楚王看阡陌兴奋的样子,过了会,将她拉回来。
“东张西望作甚,又不是头一回出来,坐好。”
阡陌看他一眼,不太情愿,但楚王的手臂力气很大,将她牢牢圈着,根本挪不开。
车马的辚辚声不绝于耳,她挣扎了一下,只得放弃。车帘外,光影流动,行人的喧闹声时时传来,车内,却是一片安静,阡陌倚在楚王的怀里,忽而觉得有些惬意。
“你还拿着?”楚王见她手中把玩着一颗陆离珠,问道。
“嗯。”阡陌将那颗蓝绿底间着黑白花纹的珠子凑前,“好看么?”
楚王点头:“好看。”
阡陌笑了笑。
陆离,是楚人对琉璃的称呼。她之所以对这小珠子爱不释手,是因为她曾经在博物馆里见过。只是博物馆里的,在土里埋藏年代久远,斑驳无光;而这手上的,却颜色新鲜,闪闪生光。
这种珠子叫做蜻蜓眼。它起源于西亚,通过漫长的商路来到中国。楚人十分喜欢这种舶来品,后来还能够自己仿制,但是阡陌从刚才众人那种新鲜的眼神判断,现在它应该还是个新事物。
“你很喜欢?”楚王看看她,饶有兴味,“我让玉尹再去多寻些。”
阡陌讪然,忙道,“不必。”
这种东西现在是稀罕物,得来不易,自然价格也不菲,阡陌拿来玩赏,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侣,”阡陌好奇地说,“玉尹说此物由行商之人带来,不知这些行商之人,最远到过何处?”
“嗯?”楚王想了想,道,“行商之人无地不往,东与南皆可至海,北可至鬼方,西可至翟国。”
翟国,阡陌知道,那是比秦国更靠西北的地方,而那里正是中国与西亚的通道。但现在的东西商业规模,还远达不到汉唐的丝绸之路那样庞大,她手里的这颗蜻蜓眼,也必然是经过无数转手,才得以来到楚国。
阡陌想着,不禁有些唏嘘,愈发觉得这个东西来之不易。
楚王看她神色变换,感到奇怪。
“问这些作甚?”他把她的脸转过来,“莫不是想去?”
阡陌无奈,把他的手拉下来。
“我只是想,此物可是十分贵重?”她说。
“再贵重楚国也买得起。”楚王豪气地说,“我让玉尹再多寻百十颗,给你项上绕两圈。”
阡陌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外面的从人禀报,说逆旅到了。
阡陌心中一喜,不与他多纠缠,忙下车去。
逆旅地处市井,周围熙熙攘攘,他们一行人衣装低调,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阡陌站在逆旅面前,抬头望了望,只见大门和周围的墙都已经修葺完好,与她上次离开时相比,已经很不一样。
她讶异地看向楚王,楚王却是神色如常。
“入内。”他说着,迈步进去。
*****
逆旅之中,亦是修葺一新,阡陌四下里望了望,发现竟然与自己当初设计的一模一样,而更令她惊喜的,是这里面居然有了客人。进进出出,见阡陌张望过来,他们也投以奇怪的目光,不明所以。
“莫傻站。”楚王拉过她,不紧不慢地往里面走去。
阡陌跟着他,心中激动不已,“是你修的?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楚王瞥她一眼,“我这么像做蚀本交易之人么?”
他意味深长,“加上这修葺的花费,你那契书太少,回去,再立一份。”
这话确实,阡陌囧然。
见到楚王和阡陌来到,娄狐、昌、典三人急忙出来,俯首就要下拜,寺人渠忙将他们拦住,低声交代。
三人了然,却面色小心,再看向楚王和阡陌,只行寻常的仆从之礼。
楚王不发一语,阡陌却露出笑容,上前去问候一番。
三人见到阡陌,亦是欣喜,但在楚王面前不敢怠慢,引他们到堂上坐下,备言逆旅之事。
阡陌的猜测并无多少偏差,这逆旅的确是楚王翻修的,营业接客,也是他允许的。娄狐将记账的日实拿出来,给阡陌过目。阡陌看了看,记得也算明了,这个娄狐确有些能力。
楚王看他们说得热闹,自己被晾在一边,本已经觉得无趣。又见这堂上有住客来来往往,忽而看到阡陌这样一个女子,投来窥觑目光。
楚王皱皱眉,当他再看向阡陌,发现这女子正将那些木椟一片一片细看,似乎要算账,他终于不耐烦起来。
“回去吧,天色不早。”他站起来,淡淡地说。
娄狐三人都见识过了楚王的脾气,听得这话,忙退到一边。
阡陌讶然,望望外面的天色,“还早。”
楚王却不由分说,让寺人将那些木椟都收起来,道,“我还有旁事。”说罢,他拉着阡陌,走了出去。
阡陌很是不情愿,拖着步子嘟哝道,“侣,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为何不让我再看多些……”
“有甚可看,”楚王毫不让步,“宅院就这么大,还不及高阳宫百分之一,回去你要看多少有多少。”
阡陌被他一番歪理气笑;“二者怎么并论?高阳宫又不是……”
她说着话,忽而发现前面出现一个人影,颇有几分眼熟,不禁顿住。
未几,楚王也看到,待得迎面相对,也愣了愣。
那人似乎也未曾料到,面容却很快恢复平静。
他走到二人面前,少顷,看着阡陌,一礼,“夫人。”
阡陌看着他,有些懵懵,嘴巴半张。
仓谡。
☆、第73章
楚王看到仓谡;脸一寒;正待作色;阡陌突然扯扯他的衣袖。
“你答应不扰客人。”她严肃地看着他;小声道。
楚王瞥到不远处,几个客人正说说笑笑地走过。他生生把话打住;不满地瞪她。
阡陌却不多理会;对仓谡道,“你怎在此?你何时来了郢?”
“已由半月。”仓谡道。
“独自来的?”
“跟着伯良;他随游聃父去樊国。”
阡陌了然,游聃父也在郢都;她是知道的,却更是诧异;“既如此,为何不与他们住在一处。”
“我伤已痊愈,不欲再扰,便住到逆旅。”
楚王心中冷笑,似笑非笑,“郢都这么多逆旅,你倒是会挑。”说罢,带着阡陌便往外走。
阡陌被他拽得几乎跟不上步子,只来得及说,“他日再会……”便出了院门。
仓谡站在原地,看着那匆匆的身影不见,片刻,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再看向三位错愕的馆人,他微微颔首,不多说,径自入内。
*****
阡陌对楚王的蛮横很是不满,碍于旁边有人,只好不言语。
楚王却更不理会,拉着她一路出了门,上了马车坐好,便吩咐回宫。
“侣,你这般不妥。”阡陌终于忍不住,道,“你怎每次见到仓谡都这般不耐?这不像是你。”
“我应该如何?”楚王冷冷,“他袭击楚人,帮助舒人,还将你绑去句澨,我不杀他,已是天大的面子。”
说着,他反生气地瞪着她,“倒是你,为何总对他好言好语?莫与我说他救过你,我救你比他多多了,他比我还好么!”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阡陌哑然,啼笑皆非。
这人居然拿他跟仓谡比,还为此发火,她也不过就说了仓谡两句好话啊。
我要是觉得他比你好,跟你在一起做什么?
她想这样回答,但看着楚王这幅模样,知道不能硬来。
“他怎会比你好。”她语气软一些,道,“侣,我只是觉得,仓谡此人有贤才,你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亦是大善?”
“收为己用?”楚王不以为然,“他有何贤能!”
“他当然有。”阡陌认真地说,“侣,你可还记得句澨时,他去偷袭你之事?当时庸国上下皆为你佯败蒙蔽,唯有仓谡察觉有诈,若非你早走一步,也许便遭遇上了。”
“遭遇上正好!”楚王冷哼,“遭遇上我便杀了他,看他再去帮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