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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朱棣在高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他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里都似乎藏有心机,嘴角一抹笑,似有似无。
而远在南方,两匹瘦马也拖着两个外乡人,进入了湘西腹地。
这两个奇怪的外乡人,便是苏湛和夏煜。
夏煜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苏湛有时甚至会觉得他会突然厥倒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她逼迫自己不要有这些奇怪的念头,在夏煜的体力能允许的范围中,尽量多的赶路,快一些到达目的地。
他们终于到了,可是到了又找谁呢?
雨雾朦胧,苏湛极尽远眺,山上景物或隐或现,好似雾里看花。壁立千仞,石板小径,流水潺潺,繁花朵朵。
苏湛多么希望此刻是游山玩水,而不是亡命天涯或者寻医问药。
一路打听着,终于要往苗寨深处进发了,两人下了马,牵马徐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却突然听到前方传过一个声音。
“一步复一步,出行千里幽。为取山水意,故作寂寞游。”
沿着土路转过拐角,见到说话之人,居然是一个和尚。
苏湛没有想到在此也能遇到游僧,此时见了,也是抱拳一礼。
待抬头细看,心里却是一惊!
这个和尚长相倒没什么特别,身着素雅僧袍,头戴乌色斗笠,只是侧脸处好大一块伤疤,像是烧灼痕迹,显得有些怖人。
但是那和尚言语却是和蔼,善意提醒道:“天色不早,施主最好不要夜里上山。”
听到他这一说,苏湛也是抬头望天,火烧云已经堆积在天际,从云缝里透出的金光映着天穹下远处的青山,自己竟如同身在仙境一般。
一路上,只顾着心急,只顾得埋头赶路,这到达了,自然想早点入山,竟忘了山间夜里并不太平了。更何况他们要去的,是湘西蛊毒的发源地,怎能冒冒失失就进去?
听到和尚的提醒,也是恍然大悟,只得道谢。
夏煜此时也道:“多谢大师提醒,只是不知这深山之中,可有我二人的歇脚之地?”
那和尚合十,道:“若不嫌弃,可到贫僧小庙落脚。”
“那太感谢大师了。”苏湛道,“大师宝刹在何处?”
那和尚往云深处一指,道:“不远,白羊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环水抱
踏着石板铺就的山阶,苏湛、夏煜随着那和尚徐行,脚下石板不平处时常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两旁的竹林高耸入云,也是随风沙沙作响。
“敢问大师法号?”再许久的沉默后,夏煜开了口。
在前面的和尚稍稍侧脸,道:“贫僧法号寂天。”说完,又缓缓走了两步,问道:“两位施主从何处而来?”
苏湛听到那和尚的法号,竟隐隐觉得有些出乎寻常的霸气,还未及深思,又听到和尚问他俩的来历,刚想张口,夏煜却抢先一步答道:“山-西。”
那寂天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来历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放在心上,然后又漫不经心问道:“施主在哪里中的蛊毒?”
此言一出,苏湛和夏煜都是一怔,苏湛心中更是难过,夏煜的毒已经这样深了么?初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夏煜回道:“就在山-西,得罪了小人。”
寂天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却没有再继续言语,几人沉默着走到了寺庙前。
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建筑朴素典雅,只是香火不旺,有些寂寥。庙上的白羊寺三个字也似乎蒙了许多灰尘,显得有几分破败。
“这里外乡来的施主很少。”寂天解释了一句,也不知因为什么。
苏湛和夏煜跟着寂天进了院子,在院子中里了一会,环顾四周,角落处还有几个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怪物一般。
寂天走到庙前,和一个像是住持的年长的人低语了两句,那老和尚似乎皱了皱眉,反驳了几句什么,最终还是舒展了眉宇,走了过来,对苏湛和夏煜道:“老衲让蓝,本院住持,天色不早,让寂天带着二位施主去歇息吧。”
苏湛总觉得那住持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外乡人的缘故,那寂天倒是个热情的,把他俩的马匹安顿好,又引着他们去了住处。
可惜寺庙太小,苏湛又是女扮男装,只有一间屋供他俩过夜。
到了屋里的时候,外面的夜雾已经浓了起来,加之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屋内不得不掌灯了,狭小的屋内顿时显得格外局促起来。
寂天让两人安顿下,道:“贫僧去准备些斋菜。”
苏湛感激道:“辛苦大师了,如此劳烦,实在对不住。”
寂天浅笑摆手,缓步而走。
苏湛和夏煜立在屋里,这屋子看起来不是香客的屋子,如此想来,应该是寂天那和尚自己住的房间,让给他俩罢了。
屋内格外朴素简单,周遭的装饰只有在墙上的一副墨宝,写的是:尘心消尽无孝子,不受人间物色侵。落款写的是让蓝,应该是那个住持送给这个小和尚的。
苏湛看这墨迹的时候,夏煜早已在一角处席地而坐,闭着眸子休憩,纵使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疲倦,可是从他不均匀的呼吸和难看的面色来看,这一路,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致了,为了不让苏湛担心,他没有说罢了。
“我出去看看,那和尚准备什么吃的,看看要不要捐些香油钱。”苏湛顾左右而言他,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别走。”夏煜闭着眸子,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可是说出的话却很轻。
苏湛微愣,回首望去,灯影幢幢中,夏煜的脸色显得灰黄黯淡,他的长睫覆在带着病态的脸上,眉头微锁,薄唇轻抿,似乎是在压抑什么痛苦。
遥想当年,在去吴中路边,那树下他假寐时候偷看他时,他如春风如明月的脸庞,如今竟判若两人。
苏湛一时心酸,还是开门道:“我去去便回。”拉开了门,外面夜间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风扑面,才觉得刚才的一时胸闷变得能呼吸起来。
其实她哪里知道厨房在哪,只是方才屋里太压抑了,觉得心似乎沉到了万丈渊地,捞都捞不起来,这出了门,她随处走了走,也不见半个和尚的影子,夜里的寺庙显得有些阴冷,和着不远处竹林的沙沙风响,以及远山里不知什么禽兽在夜里发出的怪异叫声,这周遭倒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明明是艳阳日子的夜里,苏湛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苏湛心想,还是不瞎转悠了,回屋吧,可一转身,猛然看到一张青脸!
“啊!”苏湛不觉发声。
那青脸却开口道:“施主,夜里常有野兽出没,不要在外。”
苏湛稳了稳神,仔细一看,那月影下照的青脸,却是那个叫让蓝的住持,这时离得很近,虽光线不明,倒突然间觉得他没有白天看得那般苍老了。
“哦,方才寂天说是去给我等准备斋饭,我这觉得太过劳烦,正想去帮忙,如此讨扰,我等心里真是过不去。”
那让蓝脸上没什么表情,道:“还是请施主回屋吧。”
苏湛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住持太过吓人,按理说,住持有三莫,事繁莫惧,无事莫寻,是非莫辨。住持人达此三事,不被外物所惑。可是这个住持,却显得有些太多管闲事了一点。不过,寄人篱下,那还能挑主人的毛病,此时苏湛也赶紧揖了礼,回到屋里。
刚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和夏煜说说这夜晚庙里的怪异,门又开了,是寂天已经端着食盘送斋饭来了。
“劳烦大师了,”苏湛道,“我们明日想去山里,不知道大师方便指点一下道路么?我这兄弟中了蛊毒,大师也已经慧眼看了出来,我们想找人解蛊,不知大师知不知道,谁人能解?”
寂天望了望夏煜,道:“贫僧不知。”
苏湛顿时觉得心中很是失落,连这里常驻的人都不知道谁能解蛊,那他们这种如苍蝇乱撞的如何寻找?
“施主小心。”不想寂天又道,“不要握他人的手,不要吃第一口食物,以防不测,阿弥陀佛。”
苏湛看了看他端上来的饭,估计脸部表情都扭曲了。
寂天笑道:“就食时候,先拣出一块食物,放在一边,然后就食,蛊就不能为害了。出家人不会害人,贫僧这斋饭施主可以放心饮食。贫僧告辞。”说完,收了食盘出了门,只留下几碟饭菜在矮桌上。
斋饭不愧为斋饭,清谈异常,苏湛凑合吃了一点,夏煜吃的更少,似乎很没胃口。
苏湛暗自叹了口气,这一夜怎么过?明日又怎么开始寻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寻医问药
山上的夜里,外面传出不知名的野兽发出的奇怪叫声,倒显得格外幽静起来。
夏煜和衣依靠着墙坐着,身上搭着苏湛从床上挪过来的薄被,纵使苏湛劝了几次,他还是不要上床睡,就这么闭目寐着。
苏湛心里知道夏煜是想把床让给自己,可是自己也是满腹愁云惨淡,哪里又睡得着,也从床上搬了枕头褥子下来,在离夏煜不远处和衣躺着。
辗转反侧,苏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烛并没有熄,昏黄的光影打在夏煜的脸上,他的眸子微微睁着,轻声道,“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苏湛猛然坐了起来,道:“若你不随我去,又怎么会出这等事?难道我是你的克星?”
夏煜似乎轻轻笑了,但是声音很低,听不分明,道:“叫你别胡思乱想,你倒是胡说八道起来了。”
“若是此行……不顺,怎么办?你想过吗?我想过了,若不行……我们即刻回京吧,皇上那么多御医,说不定……”
“好了。”夏煜打断了她的话,道,“别说我的事了,看你这么精神,趁我还能说话,我和你说说吧。”
“什么?”
夏煜缓了缓气息,慢慢低声说道:“如今的局面,太子拿定天下了,汉王纵使这时不出京城,但是也待不了多久了。皇上何等英明,定会把他遣出去。”
苏湛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况且吴亮上次到营里找我,已经告诉我了,纪纲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据说快下台了……对了,上次金玉将军说那句‘快了,快了’是什么意思?难道金玉也知道什么风声?如今我想来,他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指的是……纪纲的接班人,是你?”
“有时觉得你真是聪明。”夏煜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又觉得你傻乎乎的。”
夏煜在黑影里挪动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现在不在乎那些了,我以前总是想,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现在我想的是,我不在了你要如何。”
“你说什么啊?”苏湛的声音里带着薄怒,“说话带着生离死别的意思,你在作弄我么?”
夏煜道:“生死本来就是世间常事,你何必这么激动?只是我想,若我死了,你可以找长孙殿下,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出锦衣卫,即使你换个身份入宫,许也是可能的……”
苏湛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往夏煜跟前走了两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
夏煜微微抬头,烛光照不到苏湛的表情,她的脸庞浸没在黑影了,只有身子似在微微颤抖。
夏煜咳了两声,心里道:如果我身体好,我又怎么舍得让?只是如今……唉……
苏湛转身躺倒,裹着被闷声道:“不睡觉瞎胡说,我可要睡了,没空听你唠叨。”
“那睡罢。”夏煜轻轻叹了口气。
在被窝里的苏湛,其实此时泪水已从眼窝里满溢而出,一种无力感攫住全身,在生离死别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竟什么都做不了,无声流着泪,不觉迷糊地睡着了……
次日晨,作别了寂天和让蓝,苏湛和夏煜二人往深山内进发,村寨依山而建,吊脚楼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掩映在苍翠茂密的林木之中,若是在山下甚至看不到这里有座村寨。
苏湛和夏煜一直如同摸着石头过河,虽然沿路遇到了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但是与他们相谈他们竟都不会说汉语。
越往里走,山间的气氛越显得诡异,远处隐隐传来皮鼓、芦鳖的吹奏声,听得人身上一阵阵发紧。
四周的高脚楼在晃眼的阳光下投下的影子长长短短,投射在石板路上,整个村子像是空城一般,连刚才见到的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都看不到了,路崎岖而不平,难以看到前面是什么情况,更让苏湛心悸的是,连手中前者的马都开始撅蹄子,似乎不想再往深处走了。
苏湛把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上,对夏煜道:“我往里面去看看。”
夏煜道:“我随你去。”
苏湛摆摆手,道:“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话没说完,就跑了起来,脚下咯噔咯噔,耳畔风声呼呼,远处还和着奇怪的鼓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