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一招我早算计到了。”
“祁掌柜,您能不能亲自出面帮林掌柜一把?”
古海观察着祁掌柜的脸色,心中很没把握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他看见祁掌柜把水烟袋“咚”的一声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然后站了起来。烟雾散去,就见祁掌柜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沉沉地吓人,冲古海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大盛魁的主事人?!你回分庄干什么来了?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一个小小的伙计不好好地做自己分内的事情,管闲事都管到乌里雅苏台街上去了!你有本事是不是?沙尔沁驼场放不下你,这大盛魁分庄也放不下你?”
祁掌柜的发怒使古海非常意外,自来分庄,这是祁掌柜头一次对他发脾气,他磕磕巴巴地说:“祁掌柜……您别生气,这事算我没有说……”
古海慌慌张张地从祁掌柜的房间退出来,身后祁掌柜的斥骂声追了出来:“哼!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
第二天凌晨,古海就动身返回沙尔沁驼场去了。
听到李泰给娜仁花与天义德大掌柜郭保义儿子做成了大媒的消息,祁掌柜甚觉意外,知道事情被自己搞坏了。作为大盛魁分庄的坐庄掌柜,在自己的业务范围内招致如此重大的失败,自己难于同总号交代。寝食难安之下祁掌柜派分庄的二掌柜到沙王府去与沙格德尔王爷过话,希望重修旧好。正值春风得意的沙王礼貌地接待了二掌柜。聊谈之中二掌柜迂回着涉入正题,说:“前几日见着王府大小姐在王府前骑马作乐,那骑术很是高明呢!”
沙王说:“草原儿女嘛,爱马乃属本性。”
“只是她那匹走马还不是上品,”二掌柜立刻说,“毛色上也与大小姐的身份不甚相符……她骑的是一匹铁青马。我们祁掌柜说,要是小姐不嫌弃,愿将白天鹅赠与小姐。白天鹅洁白如雪,正与小姐的高贵身份相得益彰……”
“白天鹅是祁掌柜的爱骑,敝府岂敢夺其所爱。祁掌柜的美意我心领了,替我谢谢祁掌柜。”
“不是的,沙王,”二掌柜说,“去年冬天为白天鹅闹出一点小的误会,我们祁掌柜是后悔不迭!冒犯了大小姐……”
“哪里哪里,那是我妹妹的错,得罪了祁掌柜。我已经派管家道过歉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结果二掌柜只好无功而返。
说话的工夫已春暖花开之际,草原上已一派新绿。这一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前来分庄拜访。祁掌柜正郁郁地在账房查看账目,开春以来赛音诺颜汗部二十四个和硕只有十二个与大盛魁交割了“印票”的手续,原本是十八个和硕的,丢掉了六个。贴身小伙计进来报告说:“祁掌柜,李泰掌柜来访。”
祁掌柜吃了一惊:“你说是谁来访?”
“天义德分庄的里李掌柜!正在客厅等候。”贴身伙计又说了一遍。
“好,就说我即刻就到!”
祁掌柜说着忙去更衣。历来以乌里雅苏台的第一号人物自居的祁掌柜,从来没把李泰放在眼里,虽说自己栽在了李泰手里,心里还是不服气。对李泰掌柜怨怼颇甚,就是这个人夺去了他六个和硕的生意,如今却来登门拜访。这是一种既是伙伴又是对手的复杂关系。祁掌柜不能不见,表面上还得做出世事全不在意的豁达样子。寒暄之后,祁掌柜切入正题问道:“这春天大忙的节气,李掌柜屈尊到敝号来一定是有要事的吧?有何见教我这儿洗耳恭听了!”
“哪里哪里!”李掌柜说,“我这是来请祁掌柜出山的!”
“噢,请我出山?——我并非山林隐士,有何出山不出山的道理?”
“敝号大掌柜的儿子和沙王府大小姐的婚事希望祁掌柜来出面主持。”
“岂敢!”祁掌柜说,“宝号郭大掌柜的儿子和沙王妹妹的婚事不是你李掌柜早做成了吗?我怎敢贪功,把如此美事抢在自己手里呢?不可不可!”
“祁掌柜过谦了!”李泰说,“这桩婚事由我提起不错,但在场面上做大媒,还是得祁掌柜!敝号大掌柜暂且搁在外,沙王府可非普通庶民人家!更如今,沙王做了齐尔里克盟的盟长,那可是四品的高官之位哪!我这小小的买卖人怎么能做媒人呢!在乌里雅苏台也只有祁掌柜你有这个身份,所以此事非祁掌柜莫属!”说着李泰便从怀里掏出了大红的帖子,双手捧给祁掌柜。
“这怎么可以呢!”祁掌柜犹豫着不肯接。
“祁掌柜不接这帖子就是瞧不起人啦!”李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桩婚事一头担着沙王府一头担着敝号的大掌柜。你掂量掂量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祁掌柜终于伸手把大红帖子接在手里。这还只小尴尬,大尴尬在后头呢。
八月初秋,正是草原的黄金季节,按照约定婚期,迎娶娜仁花的队伍准时来到了乌里雅苏台。两辆大车、九峰白驼和新郎、伴郎以及驼夫、车倌、随行人员总共十六人,迎新的队伍在距离乌里雅苏台三里的草原上扎下帐房。李泰亲自到大盛魁分庄把祁掌柜请到迎新队伍的帐房,共商迎娶新娘的具体事项。女方的媒人是扎萨克图汗部驻乌里雅苏台的值班盟长。大家共同喝了一顿酒。其实关于迎亲的礼仪李泰早就和沙王谈妥了——在乌里雅苏台依蒙俗,到了归化城随汉俗。天义德大掌柜的家在山西代县,娜仁花不愿到山西去,就答应了住在归化城,儿子到归化城来,房子也买好了,是归化城内的一座全砖全瓦的四合院。为办这些事,春夏期间李泰在归化城和乌里雅苏台之间跑了好几趟。婚事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包括唱赞歌的歌手都请好了,都是李泰一手操办的。祁掌柜和扎萨克图汗部的值班盟长只是担当了名义上的男方和女方的大媒,一点实际事情没有做。
按照蒙俗,娶亲从中午开始。事先安排人广泛散出消息,看热闹的人从上午就在迎新队伍临时扎下的帐房周围围满了。同时请来了喀尔喀草原上最有名的歌手宝力高。祁掌柜身着锦袍和扎萨克图汗部的盟长站在毡房的前面看着婚礼开始。新郎和伴郎将骑马的缰绳攥在手里,等待着祝辞歌手的命令。
“上马吧!——”
歌手宝力高用唱惯了歌的嗓子高声叫道。他把事先预备好的酥油抹在新郎官骑的马的额头上,然后双手捧着哈达唱了婚礼上的第一支赞歌:
当旅者举步的刹那,
当信徒点香的瞬间,
眼睛没顾上眨动,
你就从那天边跑来,
像那迅疾的飞箭,
你就从地平线上驰来,
像那倏忽的闪电;
……
喀尔喀集中了蒙古族许多古老而又隆重的习俗。引导婚仪进行的,是由祝辞家吟唱的一套完整婚礼赞辞,这套赞辞古朴、典雅、悠扬、生动,据传迄今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如今这古老美妙的歌声在喀尔喀草原的上空又回荡起来了。这唱祝辞的工作并非是每一个草原歌手都能担当的,被称作祝辞家的歌手宝力高同时也是一位诗人,他有着不歇气儿连着唱三天三夜也不倒嗓子的本领。第一首赞歌《骏马赞》是诗人即兴创作的,这只不过是个开头。祝辞家的歌多着呢!他要从蒙古族的英雄史诗《江格尔》、《格斯尔》一直唱到圣主成吉思汗,迎亲的队伍才能启程。实际上就是给所有参加婚礼的人用歌唱的方式上了一堂民族历史的课。
祁掌柜这乌里雅苏台的商界第一人,今日成了配角,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像个学生似的聆听着歌手的教育。心里有一百个不耐烦,脸上却始终是笑盈盈喜庆的表情。有那么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被李泰耍弄了!李泰从他手中抢走了六个和硕的市场,到头来还要把他牵出来为其捧场壮门面!而他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似的接受着李泰的摆布。
依着商定程序,迎亲的队伍要从乌里雅苏台的南门进城,穿过整条大南街拐进东街,再走向城东郊外的沙王府。祁掌柜骑着白天鹅随着迎亲的队伍缓缓行进。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当街而过,几乎乌里雅苏台街上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人们都在议论着天义德这字号的名字!祁掌柜简直就是义务地在为天义德做着游行广告。他的脑子里是一片荒芜,就像深秋的草原。灰白的脸上挂着僵直的笑,像梦游似的在马背上摇晃着。耳边是宝力高那梦一样的歌声:
天上的太阳,
地下的水,
虽然冷暖不同,
盛开的鲜花却把二者集于一身:
喀尔喀王府的小姐,
归化城巨商的公子,
虽然陌路南北,
爱情的力量却把他们结为至亲!……
日头追赶着月亮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冬天又在沙尔沁驼场上降临了。掐指算算古海来驼场已经一年半了,再加上他在乌里雅苏台分庄所呆的日子,已经超过四年了,但是一点调回归化总号的消息也没有。他猜想自己是受了祁掌柜的牵连,心想着他恐怕是也要和前任靳掌柜一样在驼场上呆上一辈子了。待他腰也弯了背也驼了连走路都摇晃起来的时候,带着自己一生挣下的钱回家乡去享度晚年。
起初他一想到这结局心里就害怕,可是后来当他把自己这命运想过了无数遍之后,害怕的感觉就不再出现。他自嘲地想象着三十年后满头白发地回到家乡的自己,他也许会对一点儿也认不出他来的杏儿(他怕是也认不出老太婆的杏儿了)开玩笑地说:“喂,好心人,请给我这个过路人一口水喝吧!”然后他就大模大样地走进屋里去,坐在他们四十多年前结婚时住过的炕上,等待着杏儿把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认出来。如果到天黑的时候杏儿仍然认不出他来,他就只管自己脱衣服睡觉。看看杏儿会拿他怎么办!
然而事情并未依古海的想象发展,入冬不久第一场雪还未降,海掌柜突然到驼场上来了。海掌柜是陪新任分庄坐庄掌柜王锦棠到驼场上来视察的。
王锦棠五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量,蚕眉浓黑,目光威严;王掌柜骑着马在驼场上整整转了大半天,总共没和陪着他的海掌柜、古海说几句话。
王掌柜是快到中午时到驼场的,连马背也没下就去视察驼群。直到黄昏才回到驼场大院。晚饭时,王掌柜说:“今后沙尔沁驼场上的事由海掌柜掌管,古海,你在这儿已经呆了时日,对情形比较熟悉,往后要多多协助海掌柜。”
关于古海返城柜的事王掌柜一字没提。这就使古海彻底心凉了。
只住了一夜王掌柜便返回分庄去了。
海掌柜告诉古海,准备接收由大盛魁科布多驼场上调来的二千多峰健驼。
本来按照程序,每两年沙尔沁驼场要向分庄提交一批成年的健驼用以补充和加强字号的驼队,古海已经把一千八百多峰一岁半至两岁的健驼分好了群另立册,准备着分庄上派人来接收。他问海掌柜:“沙尔沁驼场上的这一千八百峰驼分庄上什么时候派人来带走?”
海掌柜说:“这个王掌柜没有向我交代。不过,我听说归化总号在人事上最近做了许多调配。出于大形势的考虑,咱驼场上的事恐怕也要有大变动。”
原来这段时间为了适应变化的形势,总号对各分庄的人员做了大幅度调整:首先是乌里雅苏台的坐庄掌柜祁家驹被调往汉口,改任大盛魁汉口马庄的坐庄掌柜;汉口马庄是大盛魁设在中原的一个最大的马庄,每年经汉口马庄发往湖北、湖南、安徽、浙江等省的马匹达几十万匹,是个十分重要的庄口。虽然如此,祁掌柜的调任仍然摆脱不了降职和处分的性质。作为总号大掌柜接班人位置的乌里雅苏台分庄坐庄掌柜,由原来的北京庄口的王锦棠接替;王福林被派往了北京。王福林原本就不是一个一般的小伙计,在古海入号的第二年他就满师出徒了。只是因为大掌柜身边没有一个可靠能干的人侍候,王福林只好委屈着继续跟了大掌柜五年。王福林深受大掌柜赏识,他是一个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人,做事稳重而缜密,头脑清楚,为人也温和,是个考虑问题周全而冷静的将才。实际上王福林在未出师之前,大掌柜在决策一些重大问题的时候常常征求他的意见。就是说王福林在很早的时候就由于身份的特殊而参与了大盛魁高层决策了。所以说王福林升迁表面上虽是一步登天跨过了好几个台阶,但这个任用决定在字号上下并没有引起任何不好的反应。
海掌柜传达了新分庄掌柜的命令之后不到十天,从科布多驼场调来的两千六百多峰成年健驼的第一批就到了。这些在上路下路中倒空的成年健驼都是调驯熟了的工驼,都是在工作中累掉了膘如今又在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