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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魁商号(全文)-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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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是我脸皮子厚!”
  “厚脸皮好哇!这厚脸皮的媳妇就是我杰娃的福分呢!”
  杰娃把媳妇搂得更紧了。
  真是没想到,五年前海子、靖娃、杰娃三个小伙伴结成同盟共同对付各自媳妇的秘密,五年之后在杰娃回乡探亲的时候给泄露出来了。是杰娃在那些漫长而甜蜜的冬夜对妻子诉说知心话的时候,把这事当做一则笑话讲给媳妇听的,仅仅是第二天的上午,杏儿和靖娃媳妇就知道了这个五年前与她们命运有着极大关联的秘密。
  早饭以后杰娃媳妇到古海家来了。她的手里拿着纳了半截的布鞋底,满面春光地踏进了古海家的院门。“古婶,这么早就做活儿哪!”杰娃媳妇响亮地和海子娘打着招呼。
  古海娘正拿锄头在院子里的菜园子里往碎里砸土坷垃呢。看见杰娃媳妇走进来,就一边答应着一边朝屋子里高声说:“杏儿!——杰娃媳妇来了。”
  “快来屋里吧,”听见杏儿从屋传出的声音,“我正裁衣料呢!” 

  杰娃的回乡探亲在村里引起的震动就数海子家和靖娃家大了。杰娃回村的第二天,古海的爹娘就带着杏儿去看望了。靖娃家也一样公婆媳妇都去了。照着应有的礼俗,本该是杰娃先去这两家探望的,因为他是晚辈。只是由于自尊心作怪杰娃没有去,他谁家都没有去。好在大家理解的,谁也不去计较。不论是靖娃家的人还是海子家的人,都怀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情。事情明摆着的,这三个孩子是同时相随着到归化去的,结果却大不相同,海子进了大盛魁,靖娃进了天义德,都是归化数一数二的大通司商号,待到将来熬出头,海子和靖娃都是要顶生意做掌柜的。
  而杰娃却学了手艺,常言道唱戏、抬轿、吹鼓匠、耍手艺……这都是下九流的营生。还没怎么着呢,杰娃竟差下了一大截。再说,杰娃自己又毁了容,这事在杰娃回乡之前,小南顺早就传得尽人皆知了。有的甚至说杰娃不是为了剜脸上的痦子,而是要自杀而没有死成。所以不论是海子家或是靖娃家,都不与杰娃在礼数上作计较,都主动登门看了杰娃。这里面自然最要紧的向杰娃询问他们自家的娃、自家的丈夫在归化那边的情形。其实带回来的都是些关于海子和靖娃的旧消息,讲得都还是他们在归化城的事。关于海子在乌里雅苏台和靖娃在恰克图,靖娃三年城柜学习期满被派到天义德设在恰克图分庄继续学习的情形,杰娃知道得还不如他们两家自己多呢。杰娃回来半个月之前,海子就托告老还乡的靳掌柜捎回来一封信。古海的家人从靳掌柜的嘴里知道了海子在乌里雅苏台和沙尔沁驼场的许多事。当然这消息新鲜也更直接。靖娃呢,也有信从恰克图捎回来。不过与杰娃聊谈,靖娃和海子的家里毕竟知道了他们在归化时的不少生活细节,虽然消息陈旧,但对家里人来说是很感兴趣的,也算是得到了满足。连着去过两次,兴奋一过兴趣就渐渐淡了。
  倒是有一个人比海子和靖娃的家人往杰娃家跑得还勤,这个人就是张婶。不单是杰娃啦,只要听说有人从归化那边回来,张婶准要去打听丈夫的消息。不管这个从归化回来的人是本村的还是邻村的,甚至远在几十里上百里以外,只要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张婶注定要去。不幸的是她每次都未得到关于丈夫张有的确切消息。杰娃告诉张婶,在他和海子靖娃刚到归化,他们自己的事还没着落的时候就曾相约着找过张有叔。归化城庆凯桥头的钉鞋摊、沿河的地毯厂、毛毡作坊里、扛麻包的灰脖子人群中、拉骆驼的驼夫中间,甚至连公义地都去过了……也没找着张有叔的一点踪迹。应着当初张婶的话——活未见人死未见尸。有人知道公义地是有死人名册在看墓老人手里,名册都查过了,没有张有叔的名字。“张有没有死,就说明他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张婶抱着这样一个信念离开了杰娃家,依然在盼望与等待中熬着自己的日子。
  与张婶相比,古海和段家的心境就大不同了。相思相念的心情被希望的阳光照耀着,日子就要过得轻松愉快得多,该做什么做什么。杏儿就是怀着这种心情忙乎着为出门在外的丈夫裁剪一件衬衣。看见杰娃媳妇走进屋,杏儿说:“我给海子裁件衬衣,待你家杰娃走的时候麻烦他给海子带过去……” 

  “那没得话说!有什么需要捎办的事你就尽管说。”杰娃媳妇爽爽朗朗地说,“我家俊娃爹就是不会说话,也不懂礼数,其实他的心诚着哩!”
  说话间靖娃媳妇也来了。这三个小媳妇平日就好往一起凑,丈夫都在外,共同的命运让她们不由得亲近。自杰娃回来,她们好久没一起热闹了,靖娃媳妇进门就玩笑道:“哎呀!今日这是怎么的了——杰娃他肯把你放出来了?!”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他裤带上拴着的物件。”杰娃媳妇说,“我是小猫小狗啊?要他放出来?”
  “嘻嘻,”杏儿笑了笑,“虽不是小猫小狗你也不敢随便跑出来!”
  “让我好好看看,”靖娃媳妇凑到了杰娃媳妇的鼻子跟前,夸张地打量着,做出伤心的样子说,“唉!瞧瞧吧,都瘦成甚样子了,眼窝子都塌陷成两个坑了!杰娃把你整得也太狠了……”
  “瞎说!羞不羞人!”杰娃媳妇脸红了,拿锥子吓唬靖娃媳妇,“看我不扎烂你的嘴!教你再瞎说!”
  靖娃媳妇退着笑着仰倒在杏儿的炕上。
  杰娃媳妇顺手夺下杏儿的剪子,说:“快别裁了,说一会儿话多热闹。”
  “是哩,”杏儿说,“好不容易你今日来哩,说不定过一会儿杰娃在家里咳嗽一声你就得往家里跑呢!”
  玩笑归玩笑,看看杰娃媳妇那容光焕发的样子杏儿不免在心里就有点儿酸溜溜的。是呀,人家杰娃虽说前途赶不上海子,可如今活生生的大男人就在身边,又有一个活泼的儿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让她看了不由得羡慕。三个小媳妇各怀各的心事,热热闹闹地说着那些只有她们才感兴趣的话题。
  “嗨!你们不知道,”杰娃媳妇说,“咱们那三个男人,五年前结下了盟约!”
  “什么盟约?”
  “还能有什么盟约?——就是对付咱们三个做媳妇的呗!”
  “你说清楚点嘛!”
  “嗨!也就是他们……嗨!实际上是自己整治自己呢么!”
  “到底咋子一回事么?”
  “就是……三个人在临走归化的时候捏好了套子,不让咱们三个媳妇拢他们的边儿!说是谁要是和媳妇好,就不算个汉子!”
  “我说的呢!”靖娃媳妇醒悟过来,“我家里那个夜里睡觉连衣服都不脱!”
  “海子也是哩!”杏儿说,“我一碰他他就叫。弄得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结果遭婆婆的骂……”
  “咦!——不对呀!”靖娃媳妇问杰娃媳妇,“既然这样,你咋的就怀上俊娃的?”
  “我么……”杰娃媳妇不好意思了,“我不是脸皮子厚吗?不然也跟你们一样,至今还是空怀呢!”
  杰娃媳妇言语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满足和得意,拿锥尖在头皮上蹭着,把麻绳在鞋底上拉得“哧——啦,哧——啦”分外响。
  杏儿和靖娃媳妇互相看了看,不声响了。独守空房的日子已足足过去五年了,现在她们早过了那种一说什么事就脸红的时候,事实上她们的婆婆早已把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事儿,说得很明白很露骨了,并且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现在再扯起这话题,玩笑的成分就被严峻的现实所代替了。杏儿和靖娃媳妇都尝够了没娃的苦,知道了其中的严重性质。杏儿幽幽地埋怨杰娃媳妇:“你也是的,你比我们都大几岁的,你知道的事情多,想当初该教教我们的。” 

  “是的嘛,”靖娃媳妇也说,“我那会儿就是太傻,甚也不懂!要是有个贴心的人教教我就会不同的。”
  杰娃媳妇立刻抢着说:“哎呀呀!这又不是别的什么事!你当是裁衣做鞋?咋的个教法嘛?要知道我那会儿也是不懂哩,又护羞,真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也只是做成了几次。”
  “唉!”杏儿轻轻地叹口气侧过身把注意力放在了摆在炕上的布料上。
  靖娃媳妇望着窗棂发起了呆。屋子里面出现了消沉的夜静。就听见杰娃媳妇纳鞋底麻绳拉得“哧——啦,哧——啦”的声音在刺耳地响着。三个媳妇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俩有时候觉得不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杰娃媳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语调压得低低的,显得神秘兮兮,同时纳鞋底的手也停下来。
  靖娃媳妇盯着窗棂发楞呢,显然她的思想是陷入到一个很遥远很深刻的事情上面了,对杰娃媳妇的问话没作出反应。
  杏儿倒是注意到了杰娃媳妇的问话,也听清楚了,可是对她的话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她侧脸瞟了杰娃媳妇一眼,发现杰娃媳妇在看着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猥亵的意味,她感到了杰娃媳妇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就说:“你在说什么?藏头露尾的……是好话就说明白了!”
  杰娃媳妇摇摇头,又意味深长地撇撇嘴,没正面回答,于是纳鞋的“哧——拉”声又响了起来。后来杏儿听见杰娃媳妇很愉快地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谁难受谁自个儿受着吧,人啊……没办法,命!——都是命。谁也不能把好都占了,谁也不能把罪一个人都受了,老天爷管着哩!老天爷有眼哩!”
  “没办法,难受也只好一个人在心里受着吧。”杏儿只顾自己发着感慨。
  “我说的不是心里!”杰娃媳妇接过杏儿的话茬,“是身上。都说二茬子光棍难熬,心上难熬,身上更难熬!这话跟你们说也没用,你们还没开过苞呢。”
  这一次杏儿注意到了杰娃媳妇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就觉得自己心上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痛得她心紧收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没把杰娃媳妇的话弄明白,杏儿是直到若干年后,海子被大盛魁开销在归化那边生死不明,她与小爷叔月荃热恋上并且成全了好事,颠鸳倒凤在那疯狂日月的短暂间隙里,她猛想起杰娃媳妇今天的话,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杰娃媳妇这话的厉害!
  而这会儿杏儿真的不懂。她只是从杰娃媳妇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得意神色中,体会到了夫妻团聚的宝贵,她想宁肯丈夫不做什么掌柜,哪怕像杰娃一样是个普通的手艺人,甚至穷得身无分文,只要海子能守着她,膝下有三儿两女团团圆圆,她就满足了!在那一会儿她是从心里羡慕杰娃媳妇。这想法在正月十五那天就曾像闪电般地袭击过她。那天傍晚,当她看见杰娃带全家老小去县城看红火时,心里就曾这么想过。那天晚上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去看热闹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她和婆婆守着咳嗽气短的公公,一家人对坐着。听着夜空隐隐传来的炮竹声,心里对杰娃媳妇羡慕死了。
  现在她看着杰娃媳妇那副满足的样子,这想法又冒出来折磨她了。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杏儿就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出来。白天大部分时间里大家都各做各的事,只有晚饭时才从容,反正吃了饭也没事,于是这饭桌就成了聊天解闷的场所。吃着饭婆婆问杏儿:“杰娃媳妇有事啊?”
  “哪有什么事,聊天耍哩!”
  “杰娃媳妇好些日子不露面了,我看她今儿个挺高兴的。”
  “人家男人回来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公公插嘴道说。
  “瞎!看你说得轻巧,”婆婆不同意公公的看法,“男人是回来了,可那男人成了个甚样子了!脸上那疤,猛丁地看一眼胆小的得给把魂吓掉呢!”
  “你说得太玄乎了!”公公说,“男人么,又不是靠脸蛋子挣钱养家的!”
  “事情落不到谁头上谁不知道,杰娃媳妇心里的苦你一个爷们家是体味不出来的。杰娃刚回来那阵子咱去他家,你没见杰娃的媳妇眼睛又红又肿的!那是咋着来?——是哭的!俊娃,亲生的儿子都不让他爹拢边儿,杰娃一伸手抱抱他,那娃就吓得又哭又叫,像见了鬼似的……”
  “现在好了,”杏儿说,“俊娃跟他爹可亲呢!”
  公公说:“就是的,看惯了就好了,没事的,有血脉在那儿连着呢!”
  杏儿赞同公公的说法:“爹说得对,一家人看惯了就好了,什么疤不疤的,那算不了什么。”
  “你倒也想得开,别把事轮到你头上……”婆婆斜睨了媳妇一眼,嘲讽说。
  “男人么,说到底还是要有本事,长相差点儿不关事。”公公说,“要我说杰娃的短处不在脸上的疤,而在事业上无成,千里迢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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