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伙计,来势汹汹。仔细看时,就见那人身着枣红宁绸棉袍,外套一字襟玄色软缎面的皮坎肩,头戴一顶六角形的折帽,全然是一副纨绔形状。古海一时辨不清他是生意人呢还是满旗的少爷,便问:“这位先生是……”
看门伙计正待替答,被那人伸出胳膊拨在一边,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大掌柜的贴身伙计,”古海说,“叫古海……”
“嗬嗬!”那人脸上掠过一阵轻蔑的笑,目光在古海身上瞟过来瞟过去,“你姓古的如今真出息了,成了大掌柜的贴身伙计,看来是贵人忘事多——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古海困惑了,开始他把这个人当做是归化本地的一个公子哥儿或是满八旗的少爷,可是这个人一张口说话他就知道自己判断错了——是满口地道的晋中祁县口音!一张似曾相识的圆脸,一对让人觉得熟悉的勾起他回忆的眼睛——古海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是谁了。“你是史……史靖仁少爷?!”
史靖仁又有点得意又有点亲热地点点头。
“正是敝人,咱先别忙着叙旧!”史靖仁见古海要说什么,把手摆了一下,“我有急事要见大掌柜!”
“大掌柜此刻正与一位山东客商说话,”古海解释说,“你稍等一下……”
“不能再等!这也太欺人!竟然不给我安排住房!我要找大掌柜讨个话!”
“这么说,你是来参加财东会议的?”
“正是。”
“那你住下嘛,已经有一些财东户来了。”
“可是交际部的人不给我安排住处!”
“怎么回事?”古海问与史靖仁发生冲突的那个伙计。
“柜上有规定,每户财东只能有一个人前来参加会议,”伙计扬了扬手中的名册,“史先生这一户是由他的父亲史耀代表的,名册上没他的名字……”
“可是我们兄弟三个早已经分了家!”史靖仁嚷嚷起来,“我们现在是弟兄三个各立门户,我父亲一户,总共是四户!”
“那我们接待不过来。”伙计为难地说着,看看古海。
“哦——我明白了。”古海示意伙计不要再讲什么,对史靖仁说,“你稍候片刻,我回屋请示大掌柜的,看这事如何处置。”
客厅里的一场谈话在古海出去一会儿的工夫发生了很大变化,气氛十分严峻。大掌柜、郦先生和姓米的临沂丝线商都黑着脸——谈话进入了僵局。就见大掌柜将秃手在桌子上擂了一下站起来说:“既然米掌柜执迷不悟,我就只好成全你了——郦掌柜你就辛苦一趟陪这位米掌柜去衙门走一趟吧。”
“谢王大掌柜的成全!”
非常奇怪,米掌柜并无惧怕与懊悔之意,反而现出了轻松解脱的神情,向大掌柜深深作了一揖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当儿大掌柜迅速地与郦先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郦先生把已经走到门口正待拉门而出的米掌柜叫住了,说:“米掌柜你请留步!”
米掌柜的手在门把上停住,转过身,神色依旧,“诸位掌柜还有何吩咐?”
大掌柜的目光在米掌柜的脸上停了一会儿然后移开,叹了口气说:“算了!我看你并非是无赖之徒,这笔账就抹了吧!就算是我大盛魁祭了天了!但凡是做生意的就有亏有赢……我们也不必逼你个家破人亡。这房契地契你拿回去与父母妻儿守据着过日子吧!古海——送客!”
这结局太出古海的意外,他愣怔了一下,一时间弄不清大掌柜的话是什么意思,因而也就没敢动,“大掌柜,这房约地契……”
“奉还米掌柜!”大掌柜明确地指示古海。
这一回该是米掌柜犯傻了,当古海将房约地契捧到他面前时,米掌柜愣愣地不敢伸手去接,诧异而疑惑的目光一会儿看看捧在古海手上的房约地契,一会儿望望面色温暖的大掌柜,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向郦先生。
“接了吧,米掌柜!我们大掌柜怜恤你的处境,往后好自为之!”
米掌柜终于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奇迹,刹时面容大动,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抢上两步“咚”的一声伏倒在大掌柜脚下,脑袋撞击着灰砖的地面响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将一张泪水纵横的脸仰起来,说:“大掌柜!郦先生!你们大恩大德我米某人没齿难忘!只当我有东山再起之时,一定加倍奉还!”
这一幕除了大掌柜、郦先生和古海外,史靖仁和他的跟随以及大掌柜自己那个伙计都看到了。在米掌柜被大掌柜召唤回来的同时,史靖仁推门闯进了客厅。史靖仁迟迟不见古海出来,闯进了客厅,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
大掌柜见米掌柜行此大礼,慌忙伸出秃手将米掌柜扶起,“不必如此!我见米掌柜是个义气之人,才这么做。俗话说,好马也有失蹄时,米掌柜的买卖亏了但敢做敢当,甘于以牢狱之苦抵偿债务,其心已明!可是话说回来,我把你米掌柜送进大牢于我大盛魁又有何益呢?十二万欠债依然是收不回来的!”
米掌柜已然是泣不成声,吭吭哧哧还要表示他的感激之情,大掌柜把他止住了。郦先生上前一步扯扯米掌柜,说:“走吧,回客房打点一下行装,早些起身,免得家里人挂记!”
米掌柜被郦先生扯着出去了。
大掌柜看看史靖仁,一边重新坐下去一边问:“史掌柜强闯客厅,想来有紧要的事情了——说吧!”
史靖仁嘿嘿冷笑两声并不急于发言,只把那冰冷的目光在大掌柜身上扫了一遍,又投向走到院子里的米掌柜。他的情绪也不像刚才那样冲动和激烈了。在古海的引领下史靖仁踱步走到大掌柜旁边的椅子旁,慢慢坐下。古海沏了茶在史靖仁跟前的桌子上放好,“史掌柜,请用茶!”
史靖仁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轻轻将茶杯放下,冲大掌柜冷笑着点点头,说:“好!大掌柜做得好!我没事了——告辞!”
言罢起身离去。
阴历十月二十五,三年一届的大盛魁财东会议在归化城如期举行。当日中午,在坐落在大南街面上的归化城最有名的宴美园饭庄设盛宴,既为各路财东接风洗尘也算是财东会议的第一个内容。会期三天,这是头一天。早饭就在城柜用。早饭后举行了拜祖仪式。然后就是午宴。这顿午宴从上午准备中午入席一直进行到黄昏才结束——头一天就算是过去了。
依大盛魁财东的特殊地位,历来的财东会议都是这么办的;大盛魁的经营极其庞大而复杂,短时间内难以述说得清楚,同时有许多属于商业机密也不能说,绝大多数财东对字号的经营也不感兴趣,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分红问题。所以历来的财东会议都是以安排财东们吃好、住好、玩好、少惹麻烦为宗旨。三天一到尽快地把这些宝贝送出归化城便万事大吉。财东会议之前,郦先生那里早就把各户财东的红利办成银票,会议结束时每人领一张数额不等的银票打道回府。今年的形势不同了,大掌柜决心结束掉这种参加人数众多的既耗时又费力的结账形式。早在两年前就做通了王甫仁先生的工作,又通过王甫仁基本上统一了王姓财东们的思想;而且也争取到了张姓财东的代表人物张武的支持;史姓财东中也有不少人通过暗中游说,对改变沿延百年的繁复结账形式表示支持。
当然这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大掌柜要把每三年一结账的“财东会议”变成“财东代表会议”,将二百多户财东统统参加的会议一下子缩减为只三个财东代表出席的小会,这就损害了许多财东的利益。首先是损害了绝大多数财东的荣誉感,大盛魁财东由三户碎裂为二百零六户,每户财东所拥有的财股实际上很小,这就和大盛魁巨大的声名形成极大的反差;他们中间除了少数人依靠祖上留下的大量田产能过得起豪奢的地主生活,其余大部分只能算得上殷实人家,其生活的奢华远不能和当地那些豪门大户相比。只有每次的结账会议时,财东们不论财股大小都能风风光光地到归化出席结账会议。
大掌柜提出一次性地由公积金内拨出二十万两银子为财东们“剃头”的优厚条件,换取了大部分财东户的让步。“剃头”即是为财东偿还债务。大盛魁的巨大名声与财东户们的经济实力不能相称,在日常生活中财东们不惜举债摆排场,为的是维护“大盛魁财东”的面子。大盛魁财东借债过日子的怪事已是一种普遍的现象,每次结账时字号都要拿出相当一批银两为财东们“剃头”,好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惯例。这次会议之前,报上来的财东债务就更多,达到了三十九万两银数,当然这中间也未必全是真的,财东们的心理都是尽量多报债务,好在分红额外多争取一些银子。三十九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字!它使财东们动心了,同意每姓只派一个代表出席三年一届的结账会,各姓内部的红利分配由各姓代表回去处理。这就能大大减少财东户带给字号的麻烦。与此同时大掌柜还提出,不到结账期,号内概不接待财东户食宿。这是很厉害的两条,属于号规的改革。在会议之前很早的时候,大掌柜、郦先生和总号内的其他掌柜们反复议论,慎重考虑,做了许多工作。
现在道路基本铺平,只等会议结束时向财东们宣布,多数通过即可实行。接近中午时,从大盛魁院子里开出一辆接一辆的马拉轿车,紧随其后的还有人抬的大小轿子,就像流水似的驶出巷子。前头的轿子已到了大南街中段宴美园的门口,后面的还没有出大盛魁的院子呢,其实归化城是个方圆不到五里的小城,从城柜院子到宴美园总共也超不过二里,但是财东们为了“深刻”的面子是非要坐轿去的。只好前边的轿车在宴美园的门前停住,放下坐轿的财东,把轿车继续向前驶,前面的轿车一停,整个轿车队伍就都停住,就像一条惰怠的巨蟒缓缓地蠕动着。前面的轿车顶到归化城的南门又向回绕回来,沿着石子马路的另一侧返回来。财东们老老少少胖胖瘦瘦,一律是气宇轩昂;多数的装束是长袍马褂,也有不少是身着官服的。穿戴整齐头脸都刮剃得干干净净的大盛魁伙计们在宴美园的堂主王禄的指挥下满脸笑容地把下轿的财东引领至饭庄内。大掌柜、郦先生、贾晋阳和大盛魁几十名大大小小的掌柜迎候在饭庄的门口,不停地向从他们面前走过的财东行礼作揖,单单是由大盛魁出发,到宴美园饭庄内依次坐定等着开席,就费去了足足的一个半时辰。
由于事情重大,年近六旬的二掌柜盛祯和三掌柜王锦棠都在三天前分别由恰克图和乌里雅苏台赶回了归化城;再早些时候,汉口马庄的坐庄掌柜祁家驹、科布多分庄掌柜于有发、北京庄口的坐庄掌柜王福林,也都依总号的指示提前回到了归化城柜。他们都按照贾晋阳预先拟好的名单依次就座。宴美园的格局是一底半楼,半楼里马蹄形口向东开着,是一个戏院饭庄两用的饭庄,东边正对贵宾席位置的地方是一座面宽四丈的戏台。事先由王甫仁老先生代表财东点了戏——《群英会》。戏种自然是山西梆子不用说。寒暄声、交谈声混成一体,使整个饭店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箱“嗡——嗡”地轰响着。《群英会》是一出多本大戏。戏台的后面连着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已经换好了装打好了脸的演员在戏台旁边的小房间里挤挤搡搡地等待着。
王甫仁老先生和王家、史家、张家第四代财东中的五位长者以及身着武德骑尉武官官服的一位财东,身着四品道员官服的一位财东坐了首席。由大掌柜和郦先生陪着。其余的财东们以辈分、官职(均为捐官)和年龄大小而别,分由二掌柜盛祯、三掌柜王锦棠和祁家驹、王福林、于有发,以及总号内分管交际的掌柜贾晋阳、分管经营的掌柜张孝先、分管人事的掌柜李坤,还有原来就在归化城内的大盛魁钱庄、票号和哈拉庄的坐庄掌柜、总号内的其他顶生意的在万金账上标有“己”字的掌柜们陪同。分开三十二张桌子,把整个宴美园楼上楼下坐了个满满当当。
手捧“宝匣”的古海在距离首席很近的戏台旁边的一根柱子跟前站着。棕色的雕刻着由无数福字组成的金色花边儿的木匣子里装着万金账和太平清册。太平清册是上届账期到现在三年之内字号的经营报告,是准备在第二天由大掌柜向全体与会财东汇报的;万金账上记载着大盛魁所有财东和顶生意的掌柜的名单和各人名下的股份,以及经营总额、总利润和字号拥有的固定资产、公积金额等。这本万金账是专供财东过目和有事时官府来查阅的,万金账是前任传下来的,新的内容由郦先生逐年撰写;太平清册也是一样,是大掌柜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