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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帽而秀发,自通姓名,乃关羽关平父子;二人请智凯于近山建寺,智凯从之。寺成,并为关羽授五戒……”
谢尔盖脸上现出了尴尬的表情,无言以对了。
大掌柜心里觉得很好笑地看着谢尔盖和沙王,三个人在一起聊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呢。
就在半个月前,在谢尔盖与沙王之间就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冲突。
事情是由一个名叫沙米里的俄国商人引起。沙米里是伊尔库茨克公司乌里雅苏台分公司的经理,其身份和地位与伊万相似;沙米里得了伤寒病,因为误以为是普通的感冒未加重视,把病拖得很厉害了才把长老寺的喇嘛大夫请来看病。当然喇嘛大夫没能把他的病治好,结果是这个俄国商人不幸死去了。
借着这个机会,谢尔盖煽动在乌里雅苏台的俄国人到沙王府闹事,俄国人有五六百,一连把沙王府包围了三天,还把沙米里的尸体停在沙王府的大门前,提出惩治造成严重医疗事故的喇嘛大夫。
这件事是大掌柜到沙王府拜访时,沙王亲口对大掌柜讲的。现在在这个气氛融洽的酒会上,谢尔盖又端着酒杯向沙王敬酒,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曾发生。对沙格德尔这草原上王爷的脾性大掌柜是十分了解的,他知道此刻性格耿直的王爷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恨不得用自己粗壮的手将谢尔盖掰成两半!但是这是在公开的社交场合,沙王隐忍着,脸上依然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愉快模样。
不过是一场应酬,大掌柜把这些事没放在心上。他不断地与各种人交谈着,频频碰杯,一直到酒会结束。
返回归化的路上,在寂寞无聊的旅途中,古海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又厌恶又憎恨的邝伙计——泽克夫。他对大掌柜说:“我真不明白,像邝伙计这种人将来怎么回去见自己的父母,怎么面对祖宗?!”
大掌柜把脸埋在毛绒绒的貂皮领子里,身体随着轿车的颠簸摇晃着,“常言道——时势造英雄,可是人们往往忽视了另一面,那就是时势也造就强盗、奸臣、卖国贼……其实像邝伙计这种人也是给朝廷逼出来的。你想想看,同样是商人,假如你是俄国人,在喀尔喀做生意就可以享受免税的优惠,并且官府也不敢欺负你;可是你是中国人就会被课以重税,随时还会遭到官府的欺辱,弄得不好就会把脑袋丢了。如今在大清的土地上做中国人难哪!”
作为一个年轻的伙计,古海很难理解身为归化商界领袖的心境,此刻大掌柜的思想就像翱翔在万里长空之上的鹰隼,看得很远很广。
大掌柜更多想的是俄国人的事情,由谢尔盖引发他想了很多。这个谢尔盖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他是俄国政府派驻乌里雅苏台领事馆的领事,就是说谢尔盖现在代表的是俄国政府。其实八年前谢尔盖所做的事情与现在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和伊万到归化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开辟归化城为新的专为俄国人用的国际商埠,用以替代传统的恰克图商埠。俄国人的这一目的最终没有实现,而这场特殊的斗争由中俄两国商人之间和民间的明争暗斗,扩展和延伸为两国政府在军事和外交方面直接的斗争!
光绪元年,左宗棠率大军出征新疆讨伐阿古柏,先后收复天山北路和天山南路。光绪三年阿古柏自杀,新疆趋于平定。但伊犁地区仍在俄国人之手。俄军在阿古柏侵占乌鲁木齐并向东进犯之际,出兵强占,企图趁乱图之。
次年为解决伊犁问题,清政府派出钦差大臣崇厚出使俄国。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里瓦几亚,崇厚与俄国代理外交大臣吉尔斯签署了《里瓦几亚条约》,该约规定中国收回伊犁;但割伊犁西霍尔果斯河以西、伊犁南特克斯河流域和塔尔巴哈地斋桑河以东地区给俄国;同时通商路线扩大为三条:除原有从恰克图至库伦,经张家口、通州到天津一条外,增加尼布楚至库伦;从科布多至归化,经张家口至天津;从新疆经嘉峪关、兰州到汉口;开放松花江;俄国在嘉峪关、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古城、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七地增设领事馆;中国赔偿俄国军费五百万卢布(折白银二百八十万两),等等。其中关乎归化商人的切身利益的一条便是开辟“科科斯坦”为新的国际商埠。科科斯坦就是归化城。许多年来那些不安分的俄国商人向往以久的企图,通过俄国的外交努力几乎就要实现了。
那时候,大掌柜和归化所有的商人都被这不幸的消息折磨得茶饭不思、昼夜不得安宁。大掌柜亲自率领归化商界五人代表团赴京请愿,要求朝廷严惩崇厚,废止《里瓦几亚条约》。朝廷迫于舆论压力和大清帝国的面子,拒绝批准《里瓦几亚条约》;同时以“不候谕旨擅自起程回京”为由,将崇厚革职拿问,定为“斩监候”之罪。翌年春,朝廷复派出使英法大使曾纪泽兼任出使俄国大臣,“将崇厚所定约章改行商议”。
割地赔款国家受辱暂置一边,单是该条约中“陆路通商十七条”即给予了俄国大侵之便。要知道中原利源是中俄商战中归化商人最后的倚仗,一旦利源被夺则归化商人不战自败。好在曾纪泽未辱没使命,啮雪咽旃,期于不屈,终于在经过一年多的艰苦谈判之后,与俄国在圣彼得堡签定了“改定条约”。争回了被崇厚划失的伊犁南特斯河流域;俄商进入中原的新疆,经嘉峪关、兰州至汉口和科布多至归化的商路被删去。接着左宗棠从俄国手中接收了伊犁,新疆划省;西疆归于平定。
自茶叶之路开辟以来,新疆广大地区始终是归化商人的重要商品销售地;与恰克图贸易遥相呼应,归化商人把赴新疆贸易和在伊犁与俄商交易称为西路。西路贸易虽说远不及北路的恰克图商埠和喀尔喀草原,但大盛魁设在奇台和伊犁的两个分庄每年亦有几十万银子的收益。自西北回乱爆发和中亚浩罕部的头目阿古柏作乱以后,西部战事连年,近二十年西路为其中断。
如今西疆平定,西路变通,于归化商人不啻喜从天降,举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数万回族商人和驼夫率先组织驼队赴疆贸易,归化回民与新疆各族同为穆斯林一宗,历史上来往就十分繁密。通司商号和乡耆商会的各商号也都纷纷组织货源,安排人员去新疆恢复那里的市场。西路的复通给归化这座商城带来了新的活力。当年冬季,北路西路驼队相继归来(亦有许多西路的商人来归化),使十数万之众的驼队云集归化,归化城呈现出了几十年未见的繁荣景象。只有大掌柜最知道,如今归化这好景象得来是多么不易呀!
在乌里雅苏台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大掌柜会见了各界人士,拜会了沙格德尔王爷,到长老寺烧了香拜了佛,会见了乌里雅苏台主要商家的掌柜,以及与臣汗盟、扎萨克图汗盟和土谢图汗盟的常驻乌里雅苏台的盟长代表;白天出访;晚上与王锦棠掌柜说话研究号事,还抽空视察了沙尔沁牧场。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难得有一点闲暇。所有这些活动都围绕着一个中心,那就是牢牢抓住这难得的机遇,把生意做起来。
这一趟,九月初秋从归化出发,经库伦转恰克图,又由恰克图踏着茫茫大雪赶往乌里雅苏台,在月底由乌里雅苏台起程回归化,历时整整八个月,行程近万里。在翻越大青山的时候已经是暑热的五月了,正赶上了一场暴雨。俄国毡子做成的车篷子被雨水浸透,雨水渗入轿车内,连大掌柜身下的坐垫都湿了。被雨水打湿的袍襟贴在了大掌柜的身上,冷风袭来大掌柜禁不住簌簌直抖。结果在大青山的深沟里大掌柜终于病发了。古海发现大掌柜生病的时候,大掌柜浑身抖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脸色像纸一样惨白,嘴唇哆嗦着对撩开轿车帘询问他的古海说:“去,看一看……有没有避雨的地方……”
古海冒着大雨打马跑上一座山坡,环顾四周,大雨滂沱,水雾蒙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塞上降雨可比不得江南绵绵细雨那样温和,高原地势纬度高日温差极大,常常在十几度以上,刚才还暑热蒸人,一场暴雨袭来转眼的工夫就已经是冷气逼人了!古海一个壮小伙子浑身上下被雨水打得精湿,冷风一吹禁不住也打起了哆嗦。自个儿冷得哆嗦,由此想到病中的大掌柜,年过五旬的人如何能够经得住这般折腾。于是心下急得直冒火星,把这情势告诉了大掌柜。大掌柜无力地摆摆手,说:“走……回归化……”
一行人簇拥着大掌柜的轿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又艰难地移动起来。大青山古称阴山,东西近千里,南北纵深其实不足百里,总的趋势又是下坡,好天气摧马扬鞭只消半天多即可到达大青山南麓的归化城。可如今大雨中行进,不足百里的山路就硬是过不去。东至一条沟汊,洪水泛滥冲垮路基,轿车根本无法通过。望着咆哮的山水古海暗暗叫苦。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大雨还在下。风在山谷中吼叫着声如闷雷。传来大掌柜的问话声:“车子怎么停下来了?”
古海忙把头探入轿帘内说:“大掌柜!道路被洪水冲断……无法通过。”
“到了家门口了……进不了门,”大掌柜十分虚弱地说,“大概亦是天意吧……扎房子……宿营!”
耳边听着风声雨声洪水声,在临时扎下的帐房内守着重病的大掌柜,古海、薛拳师和乌里雅苏台派出的十几名护送人员谁都不敢眨一下眼。一道道闪电在黑暗的夜空中亮起,照着大掌柜惨白的脸。底下铺了五层毡子,身上盖了两块俄罗斯毛毯,大掌柜的身体瑟缩着仍旧在不停地惊悸和颤抖。这样一位威震北中国商界的巨子,手下指挥着近万人的商业队伍,想不到今日竟被一场暴雨困在山野之中,束手无策!大掌柜这一夜又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人之命运的不可预测和无可奈何。
郦先生派往库伦分庄送密信的信犬走了整整八天了还没有任何消息,这中间乌里雅苏台王锦棠掌柜发往总号的第二封密信又到了。信中说营救海仲臣和索要茶货的事情进展艰难,虽说是喜山参赞与大盛魁分庄甚为交好,但是喜山答复说——此事他也是受库伦办事大臣贵斌大人的指令办事,如何惩治海仲臣他不敢擅自作主,更不敢轻率将其开释。王锦棠当然不会自认海仲臣是大盛魁的人,被扣的茶叶是大盛魁的货,他只是假托为朋友说情而去求喜山参赞的。喜山告诉王锦棠,海仲臣的事非同小可,贵斌大人对此事是投了特别关注的,劝他少管闲事,免得给自己带来麻烦。这消息与大掌柜对形势的估计正相吻合,说明事情真的不那么简单。
乌里雅苏台分庄这第二封密信,给海仲臣这件事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这层阴云时时变幻,使人觉得扑朔迷离难辨真貌,使大盛魁总号的空气显得沉重而又紧张。每天郦先生和祁掌柜都要到大掌柜的房间来好几次,商量对策。但是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未搞清楚之前,大掌柜是无法作出决断的。
不久乌里雅苏台分庄的第三封密信就又到了。情势又有了新的变化,本来是关在参赞衙署门前木笼里示众的海仲臣,突然被带回牢房里关押起来。这肯定不是好兆头,依这些年朝廷打击边境走私活动的最新精神,走私犯被抓住以后一般都是扣其货物辱其人,就是说把货物全部没收,将人关在笼子里示众羞辱。据喜山透露,不久他就要按照贵斌大人的指示提海仲臣过堂,令其供出走私活动的背景。
事情的变化大大出乎意料,大掌柜立刻意识到:从库伦到乌兰木图拉开的大网不但网住了大盛魁走暗房子的驼队,现在又朝着大盛魁总号罩来了!
一般来说,暗房子被官方扣住,无论是大掌柜还是郦先生都不会特别着急,以大盛魁和喜山参赞的关系托个人情过些礼,人便放了,货也大部分能够要回来,损失是不会太大的;即便暗房子的货物全被没收,大盛魁也不会为索要被扣的货物而付出太大的努力,只是设法将自己的人救出来便算了事。这是因为,大盛魁家业大赚得起也赔得起;还有一点,那就是大盛魁做暗房子的生意从来都是十分诡秘的,绝对不会派字号上的“己”字号的人去,就连非“己”字号的人也不会派!走暗房子的驼队一旦出了事,大盛魁只以第三者的身份出面找有关方面说情,绝不会累及大盛魁的声誉。声誉是大盛魁的命根子,丢失货物可以,损失银子可以,甚至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损失人也在所不惜——大盛魁历来非常重视人才——无论如何就是不能使其声誉受到损伤!当然大掌柜做事谨慎,出事的时候是极少的。走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