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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 第四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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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十酋与西佛国毗邻,由数个部落共同推举的族长统领,多与中原交往贸易。族中人善养金银蚕蛊,日常用以治病防灾,据说还流传有金蚕银蛊邪门功法,只因族人大多信佛向善,才甚少有人修习。西北十酋同北嵎称不上互为友邻,但因常有百姓入北嵎属地西佛国拜会活佛,数百年来也倒相安无事。而今鎏法天宫名存实亡,西北十酋族长一反往日的恶战厌兵,频频煽动边境百姓,又屡次纵容手下骑兵入西佛国挑衅滋事,扬言北嵎皇帝若不退位,活佛便无法转世再入红尘。
  西北十酋的国力本同北嵎相差甚远,现下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必是受到其他力量的挑拨教唆。北嵎朝廷因而不敢贸然发难,只作观望之态,然而三番五次下来,大臣们忍无可忍,再加担心国土被侵,便联名上疏请求元凰下旨收回西佛国地界,再派兵驻守,防范西北十酋有所动作。
  元凰在奏章上没有见到江仲逸的名字,于是当庭询问他的意见。江仲逸起先推说不敢有异,待元凰追问再三之后,才缓缓出列,恭声奏道:“活佛脱出红尘一说,只是西佛国内传言,尚未证实,皇上若此时派兵收管西佛国土,正给有心小人落下口实。况且西佛国自古以来居中而立,全境佛土,不见兵燹。如今西北十酋虽有挑衅之意,却无入侵之实,我朝若率先发兵,他们师出有名,岂会坐视不理。”
  “西佛国本是我北嵎属国,派兵前往乃是军队调度,何来发兵一说。”户部李尚书驳斥道:“数日后便是皇上诞辰,按例要入皇陵祭祖。皇陵所在已是西佛国地界,若不事先增军防卫,莫非要让皇上以身犯险。”
  江仲逸本不是个多话的人,被李尚书抢白一顿,不但不加分辩,反而好像理屈词穷似的低下头去。元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见他不为所动,终于将那份联名奏书折好放在一边,转过头去望向北辰胤:“并肩王以为如何?”
  天子皇冠上的玉藻拂动好像一帘清风,阻断了堂下众人跃跃欲试的发言,尽皆沉静下来等待北辰胤一锤定音,北辰胤抬眼见到元凰掩在垂琉下的目光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江相所言甚是,西佛国不可派兵。”
  “朕亦有此意。”元凰略微颔首,矜傲的扫视过群臣,停留在北辰胤身上的眼角余光拖出长长的尾巴:“皇陵祭祖一事,容后再议。”
  众人得令退朝,赶紧回转各自官邸,有的着手处理早朝议定之事,有的准备午朝想要奏请之章,元凰才回书房又拿起昨日不及阅览的折子细批,直到华灯初上,听说北辰胤在外求见,才想起自己尚未用膳。他此时方觉出饥肠辘辘,便将手头事情暂放一边,传膳养心殿内,邀北辰胤与他同坐。元凰继位初年便废去了由太监试毒的“尝膳”制度,是以一待饭菜摆上桌面,便命宫人退下听传。他秉承北辰禹在位时候自奉俭素的习惯,膳食颇为简单,今日留了北辰胤一道,才特地嘱咐御膳房多添了菜色。一旦左右无人,他便卸去了帝王家的讲究,拿起筷子摆到北辰胤面前排列整齐,并不多余客套,径自坐下夹菜:“江相果然是个明白人。——以王朝现在的兵力,要固守西佛国,对抗西北十酋,只怕并非易事。”
  “皇上说的是。”北辰胤点头道:“西佛国同西北十酋交接之处尽是坦荡通途,无所屏障,四面局势尽收眼底,易取难守,非是屯兵佳所。北嵎先祖当年设立鎏法天宫在此供奉活佛以据外敌,不是没有道理——我记得神武侯早年曾言,若是派兵镇守西佛国疆界,要有三四倍于敌军的兵力,方可保不失。”
  “朕总觉得,十酋族长是受了中原人的挑拨——只是要帮着中原对付我们,他难道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亦或是为外人所制。”北辰胤沉声道,抬头发现元凰一味去夹手边盘子里的菜,便把自己跟前放着的菜盘往元凰的方向推去:“从前听说过族长独女招了中原人为婿,不知两件事情之间有无瓜葛。”
  元凰注意到北辰胤的动作,一下子觉得在对面男人的心里,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于是放下筷子,悄悄整顿神色,作出往日上朝的威严样子,沉声答道:“不如静观其变吧。——那皇陵祭祖,该如何办?”
  “祭祖之礼,万不能废。若担心徒生变故,不如命陪祀官员照常前往衙署斋戒。皇上自在斋宫提前斋戒,于祭祖前夜,带两三随从秘入皇陵。”
  元凰先是不安地皱了眉,交握起双手,低头想了片刻,面上方现出恍然之态,同北辰胤相视而笑:“不写祝版,不行拜礼,不设中和韶乐,倒是瞒过众人耳目的好方法。——若十酋幕后主使有所行动,也正好探个究竟。”
  说完这句话,元凰面色略微开朗,却有另一桩由祭祖引发的心病,愈发让他觉得困扰。他重新拿起筷子,望着满桌的菜肴不知要往何处下手,无奈又把筷子放回盘上,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朕还有事问你……朕的生辰,究竟是在何时?”
  “天佑四年七月廿六。”北辰胤讶然:“北嵎百姓皆知,皇上为何要问。”
  “那不过是朕入宫的日子罢了。”元凰撇开头去嘟囔道,声音低下来,伸出手指将汤碗里的勺子拨的左右旋转:“朕想知道……真正的生日。”
  “就是七月廿六。”北辰胤淡淡答道:“我本想将你在王府内多留一日,是你母亲的意思,要即刻送你入宫。她说孩子日后没有自己的父母,总要让你过到自己的生日。——即便只得相处几个时辰,她也是最疼你的。”
  元凰的眼神黯下去,不知怎样答话,七月廿六是他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日,以往宫中年年大摆宴席喜庆非凡,北辰胤看在眼里,却不知是怎样怆然伤怀。“幼时生日你送我的那些奇巧玩意儿,我都还留着。”他喃喃道,卸去了尊称:“我那时只想着自己高兴,以为你也会由衷喜欢。”
  “我是由衷喜欢。”北辰胤微笑起来看着他:“二十岁前我有眉姬相伴,二十岁后,便有了你。纵然不能时刻共享天伦,苍天却也待我不薄。”
  
  
                  二 王孙
  
  元皇皇帝二十二岁诞辰的前夜对于有幸参与祭祖大典的北嵎群臣来说,无疑是段让人寝食难安的煎熬。内阁大学士已将写就的祝版在今晨呈元凰预览,典乐大臣正督人一一查验演奏中和韶乐所需的一百零五件乐器,陪祀的大小官员在斋戒衙署里用过他们今晚的点心准备入睡,礼部尚书正为了迁都以来的首次祭祖夜不能寐,他们都曾因元凰的尴尬血统而对北嵎目前的统治者心存鄙夷,却宁愿竭尽所能,向一群已经死去多时的高贵骷髅展现虔诚的敬仰臣服。——当然谁也不会料到,翌日天明当他们打点完毕整装待发的时候,将要得知的是皇帝已于前夜入陵行完祭奠大礼的消息。
  祭祖典礼对于元凰而言并不陌生,每逢生辰,清明,先皇忌日再加上四季伊始,他都要斋戒三天,穿起缂丝衮服进入皇陵,参拜先祖合祭星辰。皇帝衮服不同于明黄龙袍,是由石青缎面织成,袍袖同色,双肩胸背上都印有绣金团龙,袖口彩绣也比龙袍张扬。元凰并不喜欢这样的衣服,觉得穿在自己身上略显老气横秋,厚重浓稠的色彩又将他高颀的身材衬得太过单薄清瘦。他用心回想起来,觉得十五岁那年的成人礼上,北辰胤穿着衮服的样子就要好看许多。虽然那并不是他最近一次见到北辰胤身披礼服,却是他印象中最为光耀夺目神俊逼人的一次。那时候所有人都欣喜于他的聪颖谦和,对他毕恭毕敬爱护有加,而他单纯的少年心思好像一只用桃花纸糊成的燕子风筝,即便乘着最轻巧的微风,也能放飞到看不见的高朗琼霄。如今神武侯中气沛然的祝词也许仍旧回荡在废弃皇城的上空,而那些他十五岁前未曾尝过想到的复杂感情也在成人之后的岁月里发酵蓬勃。他的爱情、怯懦、悔恨、绝望,都被施了咒术似的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铺天盖地泛滥成灾。
  元凰少年时候对皇陵先祖所奉持的敬畏感激之情在夺位以后便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报复的轻蔑不屑,唯一残存下来的是他对曾经父皇北辰禹的怀念尊敬,却也在他手刃凤先之后被下意识地封存进了记忆深处。在元凰心里,皇位由他浴血夺来,盛世由他一手开创,他如今所握在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力,并非经由北辰先祖们的施舍,同只知依赖龙脉听天由命的族人没有丝毫关系。现下西北十酋局势未明,他本可为安全起见取消例行祭祖,或者将仪式改在宫中举行,而他最终决定前往皇陵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对文武百官有所交代,更多则是因为这是北辰胤的希望坚持。——仍然是那一个人,也只有是那一个人,刻在心上,揉进肉内,溶入血中,化到骨里,在每一个日升月落里承载着他的所有爱恋向往,辗转反侧无以自拔。
  虽然北辰胤从来不提,元凰却明白他远比自己更为重视北辰姓氏所带来的荣耀显赫,这个男人弑亲篡位的雷霆手段背后,是埋藏于骨血之中、对北嵎国土的深切挚爱,他满心希望这一帝国拥有最为优秀的统治者,终将北辰的名字刻上更为广阔富饶的海河疆土。元凰并不因姓氏而格外自豪,也不在乎身上是否流淌着北嵎先祖的血,但他每次想起成人礼上皇城的晴空,就觉得自己愿意为了北辰胤做任何事情,自然也包括对着皇陵中死去的灵魂卑躬屈膝。——十五岁的光阴有时好像是在昨天,有时又觉得恍若隔世,他只记得那日穿着束缚手脚的华贵礼服,焦急又小心翼翼地四下寻找,而他的三皇叔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身着庄严衮服不苟言笑,暗蓝色的目光散洒开去,变成夏天一样的清澈。他望向北辰胤,北辰胤也凝视着他,那样温和专注,喜悦欢愉,沉静而久远的,仿佛他就是他的整个生命。
  元凰沉浸在拥有晴朗高天的回忆里,直到叩门声音第三遍响起才幡然醒转。他晃晃脑袋,又伸手轻敲着额头,确定那些回忆又都重新潜藏去了某个角落,才起身打开了房门。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皇帝站在门口,屈身行礼唤了一句“陛下。”
  他点点头,向郢书说道:“走吧”,随手将身后房门严实阖上,生怕刚才散进空气里头的怀念眷恋偷跑出来教人知晓。经过一天的行程,元凰按照计划微服简从,在数名宫中侍卫的陪伴下来到了北嵎皇陵。在北嵎民间的传说中,皇陵金砖墁地,白玉为墙,明珠为日月,水银为流川,历朝天子死后荣华,远比生时更胜。而在现在的元凰看来,皇陵外正红色的围墙在夜色里失去了摄人气势,反而显的阴森可怖。门楼墙檐上的赭黄琉璃瓦,汉白玉刻花的石栏杆,金丝楠木的窗棂门框,都卸去了贵气灼人的颜色,只剩下朦胧模糊的轮廓,在空旷陵寝中突兀出来,显地木愣楞的呆板。他穿过寂静庭院走入须弥殿内,屈膝跪下,抬起头来仰望殿上错落排开的红木神龛,每个神龛中都摆有一尊刷上金漆的先帝神位,好像无数双失神的眼睛,在幽黄灯光下无声谴责他摈弃大礼独自来访。元凰闭起眼睛俯身拜倒,额头触到地下柔软的木棉蒲团,嗅出了长久寂寞的清冷气味。
  他直起腰来的时候听见房梁上的隐约响动,好像是耗子疾速逃窜的脚步;封闭的大殿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倒灯罩里的烛火摇曳扑朔。他警觉地往身后看去,望入殿外茫茫的黑暗之中,正想开口提醒侍卫小心,就见到他们醉酒似的晃动起来,接二连三摔倒在地。元凰面色一变霍然起身,万籁俱寂中只能听到自己衣袍的摩挲,他左右寻不到敌人踪迹,却在低头拔剑时候见到地下倏然多出四五条人影,在他周围合拢成一枚利爪,迅速逼近。元凰不及细想,纵身跃出殿外,本以为会有人趁机偷袭,结果不见一丝风吹草动。他才在庭中落地不及喘息,那五条人影又在月色之下悄然展现,默默围拢过来,依旧不见有人。元凰试着走了几步,那五条影子也跟他一道前进后退,始终将他围在正中。他停下脚步,望见皇陵处处都有月光照射,只有身后黑洞洞的祭祀前殿吹熄了烛火。他静思片刻,忽然身形疾动往后退去,眼见围着他的五条影子霎时凭空消失,正欲隐入殿内黑暗,却被一道强大气劲封住了退路甩出殿外,踉跄数歩才险险站稳。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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