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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封锁起来不让靠不住的竞争者接近。有七个人是形影不离的:马西瓦,加士东·德·拉马特,胖子弗莱斯耐,风头一时的上层社会年轻哲人乔治·德·麻尔特里。这位以他的悖乎常理的观点,复杂善辩而且永远是最新版的渊博知识著称,他的崇拜者,哪怕是最热衷的也听他不懂;而且他还以他的讲究打扮扬名。在这几位她选中的男士之外,她还加上了几位上流社会中机智出名的宝货:伯爵德·马朗坦,男爵德·格拉维,和两三个别的人。
这群选民中两位最得宠的是马西瓦和拉马特,他们似乎凭他们的天赋经常使被逗乐了的年轻妇人开心;他们发挥了艺术家的不拘礼节、吹牛打诨,对任何人都进行讥嘲,甚至当她能容忍时也包括她在内。可是出于天生小心或意志,她从不对这些崇拜者中的任何一个表示出长期明显的偏爱。她风情中的童稚无拘和受宠的公平分配,在他们之间维持了一种五味俱全的带敌意的友情和使他们兴致盎然的高亢热情。
他们之间偶然也有人为了开其他人的玩笑,会介绍一个人进来。可是因为这新人向来不会是出类拔萃的或者十分引人关注的,这些联合起对付他的人用不了多少时候就把他排除了出去。
马西瓦就是这样将他的朋友安德烈·玛里奥带到这幢楼里来的。
一个穿黑衣的仆人唱名道:
“马西瓦先生!”
“玛里奥先生!”
在一个巨大的、粉红色起绉薄绸的台灯罩下面,一盏支在镀金高柱子上的投射灯向一张古董大理石方桌桌面投下了明亮的光,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脑袋正弯在一本刚由拉马特拿来的画册上。这位小说家站在他们中间翻着书页,一边解释。
脑袋丛中有一个转了过来,于是正往前走的玛里奥,看到了一张明净的脸,金色略棕的头发,长在两颊上的短绒毛像野火燃烧。翘起的小鼻子使这个面庞像在微笑,双唇清晰地勾出了嘴线,两腮上一对深深的酒窝,突出的下颏中间有一道浅槽,使脸上带着一种讽嘲的味道;而一双眼睛与其口鼻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它们使这面庞蒙上了一层阴郁的情调。那是一对蓝色的、褪淡了的蓝色眼睛,好像谁把它们洗涤过、刷过,使它变浅了。明亮而奇特的视线好像已经在申诉吗啡制造的幻境,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那视线就是颠茄的烟云。
比尔娜夫人站起来伸出了手,表示欢迎并谢谢光临:
“好久以来我就要我们的朋友领您到舍下来,”她对玛里奥说,“可是我老得说好多次这类事儿,人家才帮我办到。”
她高大漂亮,手势从容,适量地敞胸,刚好露出了她在灯光下变得无与伦比美丽的橙色双肩。她的头发这时一点不带红色,却像如火秋色下无法描绘的枯叶色。
接着她将玛里奥介绍给她的父亲,这位行了个礼并向他伸出手来。
男士们分成了三摊,像在自己家里似的随随便便聊着天,像在某种习惯了的圈子里,而有个女性在场就更增加了一分文雅气氛。
胖子弗莱斯耐在和马朗坦伯爵谈天。弗莱斯耐经常不断到这家屋子里来,加上德·比尔娜夫人对他表示的偏爱,常使她的这些朋友不快乃至生气。他年纪还轻,却已经胖得像个吹涨了的牛肠做的气球娃娃,喘气,浮肿,几乎没有胡子,头上像云雾似的盖着一层隐隐约约的淡色卷发,庸俗,讨厌。对那位少妇说来他肯定只有一种价值,那就是比别人,比谁都千百倍的盲目爱她,这让别人都讨厌,可在她眼中至关重要。旁人给他取了个诨名“海豹。”他结过婚,却从不提出介绍他的妻子到这家子来,人家说她醋劲很大。拉马麻特和马西瓦尤其为他们的女友对这个风箱佬的明显好感表示愤慨,并且忍不住责备她这种该受批评的口味,这种不顾旁人的庸俗爱好。这时,她微笑着回答说:
“我爱他像爱条忠心的吧儿狗。”
乔治·德·麻尔特里正和加士东·德·拉马特谈论最新的、还未经微生物学家肯定的发现。
德·麻尔特里先生以无数精妙的观点展开了他的宏论,小说家拉马特热忱地听着,抱着文人的随和,无所限制地接受对他原始新鲜的任何东西。
这位上流社会的哲学家长着金发,亚麻色的金发,又瘦又高,裹在一件髋骨上收得紧紧的礼服里。小脑袋从白领子里伸出来,在紧贴额头上的、又平又直的金发下,脸色苍白。
至于拉马特呢,那位加士东·德·拉马特,他姓氏的贵族标志使他摆上了某些绅士和上流社会的架势,这人主要是个耍笔杆子的人,一个笔下无情、叫人害怕的文人。配备了一副像照相机似的精确迅速的眼光搜集种种形象、态度和举止;还天赋有猎狗嗅觉似的透彻观察力,天生小说家的感觉力;他从早到晚积累职业所需材料。靠着对外形的清晰印象和内幕的本能直觉,有了这两种十分朴实的感觉,就能在他的著作里看不到一点心理分析作家常有的蓄意安排,而是从人类生活片段里提炼出来的气氛,来自生活本身的声、色、面貌和活力。
他每一本小说的出版都引起社会上的一阵骚动,猜想,既有高兴的也有恼火的,因为人们总以为从中看出了某些几乎被撕破了假面具的人,而且每当他走过一处沙龙就会留下一道痕迹。他还发表了一大本内心回忆录,其中对他许多熟识的男男女女作了完全没有恶意的勾画,可是那种精确直率,使他们十分怨恨。有人为他取了个外号叫“熟人怕”。
他的内心像个谜,又从不动情,传说他过去曾热恋过一个使他伤心的女人,还说从此他就在别的女人身上搞报复。
马西瓦和他最能相互了解,尽管这位音乐家的天性十分不同,更开朗、更暴露,也许遭受过的折磨较少,可是明显地更敏感。他获得过两次巨大的成功:一次是一个首先在布鲁塞尔、后在巴黎上演的作品,在巴黎的喜剧歌剧院里受到了热烈欢迎;后来第二个作品一脱稿就被大歌剧院接受演出了,并且被看作是一个超凡出众天才来临的先兆,可是他就此停笔不动,犯了许多当代的艺术家所爱犯的那种早熟的麻痹症。这些人不像他们的先辈那样于光荣中衰志,却是在如花盛开的年纪就处于才尽的威胁之中。拉马特说过:“今天在法国只有流产了的伟人。”
马西瓦这阵子好像十分钟情于德·比尔娜夫人,圈子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当他用一种倾倒的神气吻她的手时,所有的眼睛都转过来朝着他。
他问道:
“我们是不是晚了?”
她回答说:
“没有,我们还在等德·格拉维男爵和伯拉加奈侯爵夫人。”
“啊!真有幸,这位侯爵夫人要来!那么我们今晚就有音乐听了!”
“希望如此。”
两位更晚到的来了。因为侯爵夫人是位丰腴的太太,她的个儿就嫌矮了点儿。她祖籍意大利,急性子,深色眼睛,深色睫毛和眉毛,连头发也是深色的,而且如此之密又到处蔓伸,把额头都压上了,快遮到了眼睛,她被誉为“具有整个上流社会妇女中最出众的嗓子”。
那位男爵是个循规蹈矩的男人,凹胸脯、大脑袋,只有双手抱着大提琴才能算够了个儿,是个十足的音乐迷,他只到推崇音乐的人家去。
到吃饭的时候了,德·比尔娜夫人挽着安德烈·玛里奥的胳膊,先让她的宾客们走过去。等到他们成了客厅里最后两位,正准备走的时候,她用她的黑眼仁迅速向他斜斜瞟视了一眼。从这一眼里,他相信自己观察到了一个更复杂、更爱探索的妇人的心思,这是那些漂亮的太太们在她们的餐桌上首次接待任何男客时,一般不会去找的麻烦。
这顿饭吃得有点儿郁抑单调。拉马特神经不宁,像对谁都抱着敌意,但绝没有和谁公开对立,因为他坚持要表现得有教养;但是抱了这种几乎难以觉察的恶劣心情,致使聊天的劲儿凉了下来。心神集中的马西瓦则吃得很少,不时偷偷地观察房子的女主人,她像是在什么别的地方而不是在自己家里。答话时心不在焉地笑笑,接着立刻就凝神思索,她该是在想什么不太要紧的事,可是今天晚上它比她的朋友们还要使她惦着些,虽然她为照顾侯爵夫人和玛里奥花了必要的心力而且十分充分;可是她这样做是责任在身,是按习惯,而显然心不在焉,简直神不守舍。弗莱斯耐和德·麻尔特里在争论现代诗。弗莱斯耐在诗词上熟知的是上层社会人士的流行论点,德·麻尔特里耳熟能详的则是一些由最爱故弄玄虚的诗匠弄出来的、庸人理解不了的诗词。
在这顿饭中间,玛里奥又有几次碰到了那位年轻妇人的探索性眼光,但是时隐时灭,不那样固定,那样好奇。只有德·伯纳加奈侯爵夫人、德·马朗坦伯爵和德·格拉维男爵不停地聊天,互相说了一大堆事情。
到了晚上,越来越没有劲的马西瓦坐到钢琴边上,敲了几个音符。德·比尔娜夫人好像活过来了,她很快就组成了一个由她所喜爱的曲子组成的小音乐会。
因为马西瓦在座而格外兴奋的侯爵夫人,嗓音这次格外滋润,她唱得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大师始终用一开始时那副阴沉面孔在为她伴奏。他蓄得长长的头发拂到上衣领子上。和他卷曲发光的细胡须整个儿混成一起。许多女人爱过他,人们说她们还在追求他。德·比尔娜夫人坐在钢琴旁边全神贯注地倾听,像是在望着他却又没有看见他,玛里奥为此有点儿羡慕。这羡慕主要不是出于她和他的关系;而是当女性的视线定在一个有名人物身上时,他的男性傲气就因她们对男人的知名等级划分而感到了屈辱。当着妇人们的面和那些名人交往,时常他私下感到难受,女人的青睐常常被当作成功的最高奖赏。
将近十点钟,男爵夫人德·弗雷米纳和两位银行界上层的犹太女人接踵而来。大家谈起了一桩已宣布的婚事和一桩预期的离婚事件。
她翘起的小鼻子,脸上的一对酒窝和下颏那道娇小可爱的浅凹槽为她构成了一个淘气孩子的形象,虽然她年近三十,韶华已逝的眼光在她脸上赋予了一层惹人心神不宁的神秘色彩。在辉煌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呈现出天鹅绒般的金光,当她摇头的时候,她的头发就发出浅黄褐色的光辉。
她感到了玛里奥从客厅另一头朝她投过来的视线,于是很快就站了起来,朝他走过去,微笑着像在回答谁的招呼似的。
“您该有点儿腻烦了,先生,”她说,“当还没有习惯那家的气氛时,常会感到腻烦。”
他不承认这样。
她拿过一张椅子,坐到他的旁边。
他们立即就聊起来。马上就彼此十分相投,就像干柴烈火,一下就点着了。像是他们事前交换过他们的观点、他们的感觉,由于天性相同、教育相同、倾向一致、兴趣一致,上天已经安排好他们会相互理解,命定有缘相见。
在年轻的女人那边也许要了点儿技巧;可是由于有人听您,有人猜测您的心思,有人响应您,有人给您提问使您能巧妙地阐发而挑起的愉悦感使玛里奥精神百倍。他受到的接待方式使他感到高兴,她为他施展的撩人风姿和她善于缠住男人的魅力使他五体投地;他尽力向她略加修饰地表达个人内心的微妙色彩,只有在遇到知音的时候,才能激发他这种罕见的强烈认同感。
她马上对他说:
“和您聊聊真是太叫人高兴了,先生。人家早就对我说过。”
他感到脸上有点发红,接着大胆说:
“人家对我说过,夫人,您是……”
她打断了说:
“说我卖弄风情!对。使我喜欢的那些人,我确实常常如此。人们全知道这点,我也不隐瞒,可是您会看到我的对人殷勤是绝对一视同仁的,这是为什么我能保住……或者招回我的朋友们而从不失去,使他们始终围绕着我。”
她带着一种狡黠的神情,意思是:“请您尊重,不要过于高估自己;不要在这上犯错误,因为你将来所得不会比别人多一丝一毫。”
他回答说:
“这就是所谓预先通知客人,此地存在险情。谢谢,夫人,我十分喜欢这种做法。”
她给他打开了议论她的门径,他就利用下去。他首先说些奉承话,并且观察到她喜欢;接着他就挑动她的女性好奇心,把他常去的不同场所里,人们对她的议论告诉她。虽然她装成对人家怎样考虑她的生活方式和兴趣毫不关心,但仍然有点儿不定心,掩饰不了她想知道这些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