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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 by大风刮过-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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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桐倚道:“如此看来,赵老板在承州住了有些时日了。”

  我道:“是,发水之前就过来了。因为这批丝才一直耽搁在此处。”

  柳桐倚微笑看着我:“冒昧问一句,赵老板之前不是做收丝生意的罢。”

  我这时如果顺着话风回一句,梅老板何以见得,柳桐倚后面必然有看起来眼熟之类的话等着我。这算是个套路了。可几年不在朝廷中,我懒得再打圈子说话。他这样虚着问,我只管实着答。

  我把酒杯放下,道:“是,在下就是天南海北胡乱走,什么都顺便捎带着些。不过因为往北里走多些,常带些皮草野参之类,这回本是来送批药材,可巧见着有夏丝可带,就等着收一批。”我看着柳桐倚,再笑一笑,“不比梅老板,正经做大买卖,这批丝在下倒可收可不收,如果梅老板想要,我撤了单子也就罢了。左右我也不在布行中做。”

  反正等大水一退,我就收拢收拢这两年攒的家当,去爪洼国避一避,这比买卖怎样也做不得了,当个大方人情送给“梅老板”也罢。

  柳桐倚道:“赵老板这样说,是当我抢生意了。我今晚约赵老板商谈,原本正是为了解释此事。我们瑞和抬价定丝不是想挖墙角,而是想和赵老板做长久买卖。”

  兴许是我跑买卖年份不长,我还头次听说高价抢买卖有这种说法。

  柳桐倚从袖中取出一小扎丝,一块布:“这是赵老板到我们的织坊中谈买卖时带的样品。赵老板可能不知道,你前脚走,后脚织坊的人就把这些送到我这边。”

  我接过丝和布,柳桐倚道:“赵老板大约不认得这是什么丝罢。”

  我道:“我的确不懂丝布之类,只听白兄说,承州人都管此叫黄油丝,因为成色不好,不白,所以没敢往外卖过,都是自家染织成绸布做衣裳,比棉布稍好些,叫油绸布,比寻常的绸布结实,不怎么爱皱,兴许在你们南边,见过别处产的这种丝,还有别的叫法?”

  柳桐倚默默地听我说毕,轻叹一口气:“这丝,还有个名字,叫琥珀金丝。吐丝之蚕就叫琥珀金丝蚕。这种蚕夏末结茧,只吃金丝楠木叶,吐出的丝光泽如琥珀,故称琥珀金丝,琥珀金丝织作的锦缎便被唤作琥珀金丝锦,一般只做贡锦。”

  柳桐倚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又添了一句:“昔日怀王殿下,便常穿琥珀金丝锦制成的衣袍。”

  原来,黄油布还是我昔日的老相好,怪不得我同它如此有缘。此时之前,我还真没看出它有多亲切。

  如此说来,给承州土蚕供树叶做口粮的黄油木实际就是金丝楠木。常有人用它做棺材,本王的骨灰被扒出来风光大葬时,听说就用了口金丝楠木做的大棺材。还用了套蟒袍做寿衣裹那个骨灰坛子,不知道是不是琥珀金丝锦做的。

  若真是如此,待我遁去南洋时,顺便捎上琥珀金丝布几匹,再带几根黄油木沿途在南边卖一卖,大约能赚上一笔。

  我对柳桐倚的后面那一句话权当没听见,只摸着丝和布道:“怪不得梅老板身为瑞和的大掌柜,在发洪水的时候还亲自跑来高价定了。”

  柳桐倚道:“这就是需解释之处了。赵老板也知道,江南像瑞和这样的商行不少,也会在我们织坊店铺中安插一些探子,只怕承州有琥珀金丝一事,已是行内皆知。假如再用赵老板开出的价钱收丝,势必被人截货。或是那些养蚕人以为我们做黑心买卖,这一回后,再不卖丝给我们。我们还是想尽量接下承州的丝源,从此一直经营下去。但之前我不认得赵老板,也不晓得赵老板的行事脾气,只怕和赵老板商量提升收丝的价钱,赵老板会不同意,因此方才如此。在下无意抢收,其实只是想让赵老板能和我们谈谈,同意提价,来日也好一同长远做买卖,实在是得罪了。”

  他缓缓徐徐如此解释,说几句,就顿一顿,末了,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我接过打开,却是一张他已签好的文书,把瑞和抢定的丝一一转还。文书通篇字迹与梅庸二字,仍是柳相的风骨。

  我不禁道:“与梅老板做生意,真是放心。怪不得瑞和的买卖铺得如此大。”

  柳桐倚端起酒壶:“还是,像赵老板这样,才是自在。”端起酒杯送到口边,再又放下,“赵老板,一直是这样四处游历?”

  我道:“就是走走逛逛,顺便混些饭吃。”

  当年,我养好了腿,出来晃悠,决定跑些生意。那时正好为怀王洗清罪名刚刚闹完,我往北走时,特意经过离京城不远处,想感受下此事的余韵。虽说已算是又一辈子从头来过,到底也想知道点上辈子自己身后事的消息。结果只听说柳桐倚辞了官。皇上罪己之后继续英明地理朝政了,玳王拿了怀王府的所有余钱之后,决定去河南府勤政励志,应该是终于悟到了贩子不可靠,准备自己动手挖了。宗王不再问朝政,回府养老。太后说她的后半辈子都要为怀王吃素,王妃的孩子已经生了,是个男孩,被李家人接回去养了。王妃说她要为怀王念一辈子经。其他的人,没听到有什么。

  也不应该有什么了。朝中安定,再无大患,该舒心的舒心,该好好过日子的好好过日子。皆大欢喜。

  我一路向北去,断袖的毛病也好了。历尽种种后,恍然抽身,还是民间的女子如鲜花甘泉,譬如白城的小蝶,秦州的婉婉,边塞的雪娥,大漠阿莲娜,高丽的金美子……或温柔,或善解人意,或不谙世事,或活泼娇憨。甚是温暖人心,彻底将我抚慰。

  半掩的窗外雨声渐渐急了,我向窗外看了看,道:“听闻梅老板要明天就回去,只是不知道雨明天会不会停。”

  柳桐倚道:“我可能会在城中再住几日。”

  我道:“那么关于这笔买卖便能再谈得细一些了。”多留几天也好,承州一别后,这辈子还见不见得到就不一定了。“

  我于是再向柳桐倚道:“梅老板管着瑞和这么大的生意,一定甚是劳累。梅老板怎么会想起做生意?”

  柳桐倚也望向窗外:“我年少的时候,看过一本传奇,里面有个侠客,闯荡江湖之后,就改做买卖。不过……”

  我接口道:“不过,那个侠客做的是古董买卖?《隋末琴侠记》。”

  柳桐倚颔首,展颜一笑:“是。”

  我起身,踱到窗前,柳桐倚走到我身侧把窗扇完全推开,雨打屋檐,湿了窗台。

  到了再回去吃完那席出吉庆坊时,天已漆黑,雨更大了。柳桐倚和瑞和的账房住在吉庆坊不远的客栈中,便先告辞。

  白府备了两条船来接,我和白如锦各乘一条,白如锦道:“老弟台,雨下的大,我也不和你客气了,赶紧都先回家吧。”在岔道口分开回去。

  船在瓢泼的大雨中晃晃悠悠,我在仓中向外看,马上就要到小楼前。船夫道:“赵爷,你门口有条船,是不是有客?”

  我出仓撑开伞,果然有条船正泊在楼前,船头一人立在雨中,黑灯瞎火瓢泼大雨中,我仍一眼看出了他是谁。

  我曾想过,真的有天再迎面碰见,我与他说什么。

  大约就是只当陌生人,寒暄一笑,再就此别过。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瞧见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请问阁下何人?

  说你为何在此?

  我到底要和你说什么,怎么和你说。

  钦差大人到承州的第一天,大雨天晚上站在这里,本地知府,所有官兵,定然已把我定成了需密切观察的人物。

  究竟意欲何为?

  替启赭抓我回去,问我个欺君之罪?或是,找故人叙叙旧,而后放我一回,权当全无此事?

  或者,只是来问我,你是何人,探查虚实?

  我站着,听对面船上他道:“你回来了。”

  再过了片刻,听见我自己道:“雨甚大,先进屋罢。”

  进了楼内,我摸到桌边,摇亮火折子点燃油灯。在昏暗的黄光里回头时,他已在我白日吃烤肉的地方坐下,拿起一旁的酒坛晃了晃:“还有酒。能饮否?”

  我记起,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夏天的某日,不过是白天,云毓到我府中,忘了是为什么事情,只记得到他要走时,突然下了大雨,云毓站在廊前道:“正巧就走不掉了。”我道:“这是老天让本王留客。只是没提前预备好席。”云毓笑道:“有酒便可。”

  那时候怀王府的酒窖中全是陈年佳酿。不是此时只剩了半坛的承州竹叶青。
  
  那时的云毓也不是此刻的云毓。

  便如同当日我眼中的柳桐倚只是我画在半天空里的一个幻影,并非真正的柳桐倚。
  
  当日的云毓,唯一能时常和本王说说闲话聊个天,趣味相投的云毓,也不过是个幻影,一幅画在纸上的假人像。

  只不过,柳桐倚的幻象是我自己画的,云毓的这幅虚像是真正的云毓替我画的。
  
  从头到尾,什么都是假的,而且虚像早已散了,就和云彩一样,散尽了,没痕迹。也就是我心里残留一个印子。

  因为那个随雅,之于景承浚,没什么比得上。

  本来也是,什么真人,比得上画里的好?

  景承浚死了三年,这些再老生常谈也无意义。

  随雅,随雅。

  那日地牢中,我喊了最后一回,那次之后,这两个字,我再无人可叫。

  我上前两步,拱手:“请问阁下是否官府的哪位大人?方才天黑没能看清,一时怠慢,失敬失敬。不知雨夜莅临,有何事吩咐?”

第三十九章

  云毓把手中的酒坛缓缓放回了桌上。

  我等了等,他没答话,我又道:“阁下,敢问所为何事,能否直言?”

  云毓还是没说话,屋中的油灯不甚亮,他的神情有些模糊。

  我笑一笑道:“阁下不说话,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陪同他来的人都在外面的廊下站着,脊背笔挺,面容精悍,一望即知是护卫。我等不到云毓答话,就向外道:“外面雨大,诸位都请先进屋中来罢。”

  我转身去找水壶:“屋中没备热水,不好泡茶,还要怠慢诸位先等一等。”那几人依然站得笔挺的不动。我拎着水壶瞧瞧他们又瞧瞧云毓,再道,“各位,我们素昧平生,在下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买卖人,你们……应该不是来找我寻仇的罢。”

  云毓看我的目光似乎猛地颤了一下,也可能是因为风吹的油灯光在晃,难道有幸被我料中,他真的是带着这队侍卫抓我回去问罪的?

  也罢,真抓回去了,大不了就是再住一回天牢,怀王的大坟墓已经竣工了,有现成的棺材躺。

  我拎着壶走到水桶边弯腰舀水,云毓终于开了口,却是向廊下的侍卫道:“你们都先回去。”

  我直起身转头看,那些侍卫应了声是后,撤出了廊下,少顷,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竟然是云毓乘的那条船划走了。

  是不是走得忒利落了,钦差大人还在这里坐着。

  我拎着水壶再向云毓道:“阁下屏退左右,想来是有要事待说,不妨直言。”

  云毓还只是坐着,不说话。

  他比之当年,瘦了许多,赶来承州治水,一定舟车劳顿,因此面色苍白,满脸疲惫。兴许是心里揣着到这里来的某个目的的缘故,他眉眼之间,不见昔日飞扬的神气,反倒显得有些萧索。
 
  看着他,我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但他这样突然前来,绝对有所目的。云毓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面面俱到,一丝不漏。能让他不顾钦差之责,初到承州第一晚就候在这里,地方官员与随行护卫对此也不管不问,必然大有缘故。

  让护卫离开,是欲擒故纵?

  独自在这里,不说话,是否已算好棋路,等我入瓮?

  算了,横竖任他怎样,我只按赵财当有的应对应付。

  他不说话,我也不再继续问,舀满了水壶,走到铜炉边,把烤肉架子暂搁到一旁的小桌上,向云毓道:“不然阁下先那边上座上请,我这里换炭烧壶水,别崩起炭灰污了你的衣裳。”

  云毓总算开口向我说了句话:“不用……给我茶。”

  我取过火钳,客气笑道:“有客人到,怎能没茶。”

  云毓顿了片刻,道:“能否以茶换酒?”我道:“当然可换,但酒不是什么好酒,不堪待客,怕阁下喝不惯。阁下的衣衫被雨打湿了,晚上风凉,喝些热茶好些。”

  不过,既然云钦差一定要酒,我便不逆他的意思,放下火钳,另找了副干净杯碟用水洗一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再把酒壶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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