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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一怎么会”
“她失忆了!柴鹤死后,她失去了所有和柴鹤有关的记忆。也许,在她愿意记忆的世界里,宠爱她的哥哥依然优秀的在利物浦留学,她依然是那个崇拜着,依赖着兄长的元一。”
“你说什么?!柴鹤他胡说!胡说!你是谁?你在胡说什么?!”
“我叫海洋,是个和你一样‘恨’着她的人。柴元一一个多么灵动的可人儿啊,天真、聪慧、敏感、放纵、偏执、优雅、任性、倔强、决断、勇敢地犯错,承担责任。每一个形容词套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她霸道地占据着每个人的心,娇纵的享受着每个人对她的付出。可是,她毕竟是个自私的孩子!她不允许任何人侵占她的一分一毫,哪怕是从她那里乞求一点儿怜悯!我为奚蔚争取一丝怜悯,你呢?是为你自己吧。柴鹤离开利物浦,确实是为了他妹妹,可是并非有心一去不返,元一结婚那天,他搭乘回航的飞机失事”
“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飞机失事?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通知?!为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他出了事?!”
“因为,噩耗传来的那天,元一疯了!”
“疯了?!”
“你确实轻视了这个女孩儿对她哥哥的爱。也许她不记得见过我,可是,我却清清楚楚记得在婚礼上,那个穿着圣洁婚纱,伤心欲决不住吐着鲜血,却依然笑若粲然的魔艳天使”
够了!!!够了!!!为什么要血淋淋地掀开?!我只想简单的思想,简单的存在,简单的呼吸!为什么非要掀开这鲜红刺骨的记忆?为什么非要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窒息,撕裂原来,我一直活着,清醒的活着,绝望的活着!
仰望星空,星稀雾薄,一轮明月在天,眼前却竹叶婆娑,铃鼓戚戚。我仿佛看见了你给自己安上仙羽,飞向化外;仿佛看见你忽明忽暗的身影,仄仄的逼来。泪水旁落
“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 ”
“哥,你在说什么?你很喜欢这片竹海?”
“恩,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片竹海里藏着一位魏晋名士的赫赫风骨。元一,你不是总问哥,我最崇拜谁吗,告诉你,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隐埋在这片竹海下的一位孤高绝傲的斗士,他叫嵇康!”
“嵇康?好象在哪儿听过哦,对了,爸爸说他是魏晋时代最有风度的人!”
“呵呵,看来爸爸从小就把我们家小精灵抱在怀里陪他做学问,是有好处啊,耳濡目染,小机灵鬼,都知道嵇康了!”
“呵呵,我很能干吧!哥,嵇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说你崇拜他,爸爸也总赞赏他…”
“嵇康是三国魏人,他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过的人都感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即使在对仪表甚为挑剔的名士眼中,他也是仪伟不凡,连醉后都是‘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好友山涛评价他的为人‘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如此潇洒飘逸,孤高绝傲,却不幸诞生在一个篡权僭位者高压统治下的时代,嫉恶如仇的血性,注定了这个不懈追求光明的普罗米修斯杀身成仁的惨烈。”
“篡权僭位者?是司马氏吗?爸爸每次提起,也是象你这样又惋惜又痛恨的。”
“惋惜痛恨?元一,你领会的很好,是这样的感情啊。那司马氏野心毕露,惧怕崇尚清谈的士子们的议论,在极度的恐惧中布下了一张囊括朝野的巨大罗网,士子们一句话不对便可引来杀身这祸。顿时,举世齐喑,晦莫如深,到处一片死气沉沉。司马昭得意了,他挥舞着沾血的屠刀,轻篾地渺视着这些犬儒名士们。然而,像狗一般地活着又岂是嵇康所能忍受的?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竹林,留给司马昭一个冷冷的背影。在竹林的日子里,他始终避谈世事,把深沉的苦闷都有埋藏在心灵中最隐秘的角落,与他‘居二十年’的王戎‘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才华横溢,胆色过人的钟会对嵇康的人品学识钦慕不已,邀约贤俊之士寻之,发现他正在树下打铁,他旁若无人挥锤颇有节奏地砸向铁砧,同进也有力地拷问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过了很久,钟会若有所思,起身离去,他这才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他就是这样,以最消极的方式积极的抗争,威慑着委身世俗的芸芸众生。
他是隐者,但他又是不屈地与司马氏集团斗争的战士。他象一只卓尔不群的野鹤,又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亭亭孑立。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他可以潇洒地抛去一切:名与利,甚至于友谊与生命。刑场上,他最后一次弹响了《广陵散》,无数的人被他的琴声所感动”
“哥,你崇拜他,是因为他能勇敢地舍去一切吗?”
“呵呵,不!元一,不是因为这样,至少你哥哥没有那么勇敢,他舍不得你,舍不得太多。我崇拜他,是赞赏他的生活态度,‘越名教而任自然’,把人从名教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反朴归真。人呐,就应该按照自己的爱好选择生活方式。他做到了,他“放达”,他“隐而傲世”,岩壑、溪水、竹林、柳村、野花、花草、茅屋、铁钻、大锤、古琴、浊酒、薄粥,膝下儿女戏嬉,这是他的生活。淡中有味。我会象他那样,过自己喜欢的人生。元一,希望你也能!”
“恩!哥,我知道了!哥,你刚才喃喃念道的就是嵇康的诗句吗?你最喜欢的是那句吗?”
“是的,最喜欢这句。不过,还有几句,我也很欣赏。”
“教我吧,教我吧,哥哥喜欢的诗,我一定要会!只是我最讨厌背诗了,怕记不住”
“小机灵鬼!还有你记不住的啊!好了,别噘着嘴咯,象只小丑猪,呵呵!别怕,哥教你。其实,诗歌都是讲韵律的,掌握了节奏,体会了意蕴,到时候,你想忘都忘不了了。我这里有一只铃鼓,我们都看着这片竹海,你一边回想着刚才哥和你说的嵇康的故事,一边和着铃鼓的节奏,跟着我读,一会儿你就能记住了旨酒盈樽,莫与交欢。鸣琴在御,谁与鼓弹”
“旨酒盈樽,莫与交欢。鸣琴在御,谁与鼓弹”
“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
“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
“旨酒盈樽,莫与交欢。鸣琴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低低地吟,一遍又一遍。金色铃鼓,轻轻摇晃,外圈鼓框的各个长条型孔中的那对小铜钹也随之上下震动,发出清脆却又哀绝的声响,丝丝带动空气,丝丝扣响回忆还是这片竹海,还是这声鼓韵,却,孑影单支,人魂两世!
哥,十三年前,你带我走进这片竹海,你打着这只铃鼓教我记下这些诗句,你告诉我,嵇康伴着绝响《广陵散》的余音袅袅绝尘而去。可是,你没有告诉我,刑场上,他最后一次弹响《广陵散》,引得无数人感动的同时,他可知道挚友向秀的思念?夕阳下,一辆小车经过那旧时的小屋,一切如旧,竹子依旧翠绿,夕阳依旧把它的余辉洒满整个庭院,只有那个对着夕阳弹琴的影子却为何不见?那首感人至深的绝响为何不闻?向秀的孤寂更向何人说?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痛彻心扉!那是神魂俱裂!“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无奈哀痛,你舍得你的元一去独自伤历?!哥,你说过你舍不得的啊,舍不得的
“旨酒盈樽,莫与交欢。鸣琴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诗句一遍遍的吟,铃鼓一遍遍的敲,日星交替怕什么!僵馁切肤怕什么!纵使,吟破干裂的唇角,敲碎枯槁的手骨,我还是要不停的吟,不停的敲。柴鹤!你听着,你听着啊!在这片你最爱的竹海,你的妹妹在等待,等待你的归来!哥,带我走吧第十章
第十章
“旨酒盈樽,莫与交欢。鸣琴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
“卿越,把元一放下,你休息一下吧!这三天,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在找元一。现在,终于找到了,你真要休息一下,否则,你垮了,元一她”
“薛寒,你见过折翼的天使吗?那天,在那片竹海里,我捡到了她!仿若失去了神奇的魔力,无法折翼的起飞,只能婉转的歌唱。她就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着这句诗,执拗地注视着那片竹海,似乎极想被它吞噬。真是个自私冷酷的女孩儿,不是吗?柴鹤死了,她就谁也不要了,谁也不要了”面庞边轻柔的摩挲,是我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呢喃,熟悉的湿润是啊,我真是个不乖的坏女孩,专门让我的老公流泪我醒了,是的,我已经醒了。
明明知道他抱着我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明明知道他痴痴傻傻,哽哽咽咽呢喃了一整夜,为什么我就是睁不开那双眼,说不出一句话呢?没有忘,我的卿越也是个娇气的孩子,我吓着他了吧。记得,在竹海里,在执迷的边缘,身后他的那声“元一”,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脆弱,支离破碎,磨折了整个灵魂啊!
“罢了,罢了我的元一不就是这样一个任性倔强的孩子吗?薛寒,还记得我说过吗,这个女人,我会一辈子守着她的,她如果走了,我不会独留”
“卿越!!”薛寒肝胆俱裂般的惊栗,丝毫不比我心灵激荡开来的疼痛弱,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薛寒全身的僵硬与无措,一如我此刻的窒息卿越,你是存心的是不是?你存心要碾碎我的心啊
“没事儿,没事儿的,元一或许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都是海洋不好!他怎么!”
“住嘴!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元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放过他!”冷冽的口吻犹如地狱的罗刹。卿越的决绝,卿越的残厉,让我心疼,让我难过。何其幸!何其不幸!多情总被无情伤,我的世界没有一个无情的灵魂,可为什么还会是伤痕累累,血泪斑斑?惜福啊,柴元一,要惜福啊!
“元一,记住,每个人都有两颗心,一颗用来流血,一颗用来快乐!”柴鹤的轻语在耳畔滑过,我缓缓睁开眼。如果注定流血的心是给了哥哥,那么,快乐的心就留给卿越吧,他是两颗心都嵌在我的魂魄里啊!“卿越”我知道,这一声呼唤,点亮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这样好不好?”“左边颜色再深一点儿就好了”“是这里吗?…”静旎的书房,和煦的暖阳透过曼曼轻纱洒进屋内,一个清贵俊逸的身影正在窗边的画板上细心涂抹,不时转身垂问,温柔的低语仿若呵护一件无价至宝,轻宁祥和。我们搬到江边这座公寓的顶楼已经有一个月了,卿越毫不犹豫地买下临江最高的一层楼面,只因为我说想天天看到日出日落日出日落朝阳蓬勃,夕阳伤逝,情绪的起落如果如此有规律就好了,可惜
竹林三夜,我把自己埋葬在绝望的忧伤里,却不知,我身边的挚友亲朋已为我操碎了心。不忍看爸爸一夜苍老的皱纹,不忍听小姑心疼欲碎的哽咽,只想躲在卿越温暖的怀抱里慢慢消逝伤痛。可是,有时候,心不遂人愿哪,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快乐啊,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缝好伤口,一切为了卿越!一切为了卿越!我的意志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可是,身体不如愿呐,它象是自己有了主张,拒绝一切的抚慰。这一个月以来,我不能吃进任何东西,吃了就吐。我不想妥协,强迫着自己吃,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消瘦,枯萎。不是没看见卿越心疼的泪水,不是没听见卿越伤痛的呜咽,尽管他在我眼前依然笑的那么灿烂伤在我身,痛在他心啊!我懂,这些,我都懂!可是,真的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元一,该给你换个热水袋了,这幅画,你再看看需要什么地方改进一下”轻轻抬起我的右手,拿起垫在底下的热水袋,温柔抚着我的额头,卿越微笑地嘱咐着。由于不能进食,我只能靠打葡萄糖支持,两只手背上全是针眼,还有些浮肿,卿越隔会儿就会为我换一次热水袋,这样即可以辅助药液的顺利流入,也可以消肿。每次,卿越换回热水袋时,我都会看见他的眼睛通红,只是他笑,我也跟着笑,不能哭啊,哭了,卿越会受不了,他会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