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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试一次。”
“看杰克。看杰克跑,看杰克看。”
“不对!不是看杰克看!是跑,跑杰克跑。”她用粗糙的指甲指着书说。
“看杰克。看杰克跑,跑杰克看。”
“不对!你根本就不认真。再念一遍!”
再念一遍……再念一遍……再念一遍……
“不要逼他了。他会被你吓坏的。”
“他不是不会,只是太懒,不专心念!”
跑杰克跑……跑杰克跑……跑杰克跑……跑杰克跑……
“他比其他小孩反应慢,多给他一点时间。”
“他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就是太懒了。我一定要他吃点苦头,除非他学会。”
跑杰克跑……跑杰克跑……跑杰克跑……跑杰克跑……
视线移开桌面,抬头往上看,我好像看到我自己——透过查理的眼睛——手中握着《失乐园》,正用双手使力撕破,感觉仿佛想将书撕成两半。我拆下封套,扯破好几页,然后用力将书丢向房间另一隅的破唱片堆里。我没捡起来,白色的书页在那儿向我吐舌头扮鬼脸,嘲笑我看不懂米尔顿的书。
我必须努力记住学过的事物。上帝啊!我求你不要夺走我的一切。
「十月十日」
晚上我通常会外出,四处走走,散散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或许是想出去看看其他人不同的脸吧?昨晚,我忘了自己住什么地方,后来警察先生送我回来。很奇怪,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情形,原本不想将这件事记录下来,但一想到我是世界上唯一能描述这段经过的人,于是就写下来了。
走路时,我并未感觉自己脚踏实地,仿佛飘浮在混淆的半空中,一层灰雾罩住周遭的一切。我相当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却束手无策。走路或站在人行道上观看过往的路人时,有些人会转头看我一眼,有些人则视若无睹,但都没有人跟我说话。只有一次例外——有天晚上,一个男人走过来问我想不想找个女孩陪陪,然后带我到一个地方,向我要了十块钱。给了之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后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被愚弄了。
「十月十一日」
今天早上推门进入公寓,发现爱丽丝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东西排列得很整齐,看到这光景,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但随后又看到角落里被摔坏的录音带和书籍仍在那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才确定没走错。爱丽丝被我在地板上走路时发出的嘎嘎声吵醒,抬头望了我一下。
“嗨!”她笑着喊了出来,“猫头鹰。”
“不是猫头鹰,是懒虫,一条笨懒虫。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菲的房间爬过防火梯进来的。我打电话给她,问你的状况。她说你最近的行为很怪异,常吵到邻居,很担心你。我想,此刻应是我现身的时候了,所以决定过来看看你。我整理了你的地方,你应该不会在意吧?”
“我很……在意。我不愿意任何人为我感到愧疚。”
她走到镜前梳理头发。“我不是因为愧疚才来看你的,而是觉得自己可怜才来看你。”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耸耸肩,“像首诗。我想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这里是动物园吗?”
“别这样了,查理。不要刻意防着我。我等你接近我已经等很久了。不过,我还是决定主动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还有时间。我想和你共度这段时间。”
“这是一首歌吗?”
“查理,不要取笑我了。”
“我不是在取笑,只是我无法和任何人共度这段时间。我想把这段时间保留给自己。”
“我不相信你只想一个人过。”
“没错,我只想一个人过。”
“前一阵子我们没联络之前,曾有过短暂的相处。我们共同谈过、做过一些事,虽然为时不长,但我们之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这并不是秘密。我是不会走开的,查理,我一直在等待。你又回到我的层次了,是不是?”
听到这番话,我开始在房间里掀起风暴。“别再幻想了,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指望。现在我都不敢往前想,只敢往回看。谁知道还有多久我就要回华伦寄养之家,或许几个月、几个星期后,甚至也可能只是几天之后。你无法跟着我去那个地方,是不是?”
“没错,”她承认,“我大概也不会去那里探望你。一旦你被送回华伦寄养之家,我会尽力忘掉你,我不会伪善的,但是,在你走之前,我们两人没必要再孤孤单单的。”
她在我回话之前,迅速吻了我。她坐在我身旁,头倚偎在我胸前,我等待着有所反应。但是,却未出现期待中的慌张,或许查理已明白爱丽丝是个女人,不是他母亲或妹妹。
发现自己度过危机之后,我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任何事都无法阻拦我了,现在,我已没有时间去恐惧和伪装自己了,因为我再也不会跟任何人如此相处在一起。所有障碍已一扫而尽,我已修复联系我和爱丽丝之间的那条断弦,找到走出迷宫通往爱丽丝的途径。我不仅爱她,而且还是全心全意地爱她。
我不愿假装自己已经懂得神秘的爱情,然而这次真的有所不同,超乎了性和利用女性的身躯,宛若浮离地面、恐惧和痛苦,化成比自我还重要的一部分。我被移出心灵暗穴,进驻至别人的身躯。这种感觉如同那天在心理治疗课程经历到的一样——我即将脱离,奔向宇宙或宇宙之外。在那儿,我和爱丽丝将融合在一起,重塑人类性灵,让它不朽。先是蓬松往外膨胀,然后又收缩往内收敛,共同奏出混合呼吸、心跳、白日和黑夜的生命韵律,以及身体互相融合后激发出回音的旋律。我以这种方式再度回到上次那种奇怪的境界里。一片灰雾从我心灵底处往上飘升,光线穿透云雾射进了我的脑海(多么奇怪,那道光线应该是暗淡的才是!)然后,我的身体被吸入宇宙空海中,装载在一个奇怪的受洗盆里接受洗礼,并且因为施舍而开始瑟缩颤抖,爱丽丝的身躯则因受取而开始发出微颤。
我们两人以这种方式互相融合,沉浸在爱意里,直到黑夜慢慢脱离,静日悄悄降临。我依偎在她身旁,悟出肉体之爱的重要性,以及两人互相拥抱、互相施受的必要性。宇宙再度爆炸开来,里面的分子互相推离,将我们两人拥入隐晦黝黑寂静的太空中,然后两人永远相隔——如同婴儿已脱离子宫独立,友人必须互道别离重新上路,朝各自的终极目标狂奔而去——孤独的死亡。
虽然如此,天地之间仍有一股稳定平衡的反作用力,将人类互相牵制住,以避免被太空中的风暴吹散。因此,我们的身躯都系在人类的锁链里,以防被强风吹散成虚无。
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我依稀记起和菲之间的情形,因而轻轻微笑出来。我们仅被肉体关系牵系,无怪乎相处毫无困难、毫无负担,但是,我和爱丽丝之间的情形却完全不同,至今仍是一种神秘。
我倾身过去吻她的眼。
她清楚我的一切,接纳我只能短暂与她相处的事实。她同意在我提出要求时离开。每一想到此,我就痛苦难堪。但是,我们之间拥有的,可能已是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寻获的。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作者:'美' 凯斯【长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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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最先忘记
「十月十四日」
早晨醒来,心中有一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所做为何的感觉。看到她躺在身旁,才想起自己的存在。她察觉出我的变化,只是安静地在公寓里走动,帮忙做早餐,清理房间,或是刻意外出让我一个人独处。无论如何,她都不提出任何疑问。
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半途即因为感到沉闷无聊而离开,我好像愈来愈无法专心了。今晚之所以去听,是因为以前我很喜欢史特拉文斯基的音乐,然而,现在我已无法耐心听完了。
爱丽丝搬来之后的唯一缺点是,她激起了我必须奋战的斗志。我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智力就凝结在这个阶层。我不想失去她。
「十月十七日」
我记不住事情了,为什么我会忘掉?我必须想办法摆脱昏沉衰退。爱丽丝说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似乎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后来,我才慢慢恢复知觉认出她,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续昏睡是不是进入第二幼儿期或是所谓老人病的征兆?哦!我感觉得出来,已愈来愈接近了。
这是多么残酷的逻辑演进——心智加速退化中。我学习的速度如此之快,也退化得如此之惊人。如果我想办法阻止,有用吗?华伦寄养之家的影像不知不觉窜入我的脑海——空洞的微笑、漠然的表情——人们嘲笑的对象。
小查理?高登正透过窗子对我笑,他想伺机进入。天啊!快阻止他吧!
「十月十八日」
最近,我常忘掉刚学会的事物,似乎已开始出现退化的典型模式——最后学的最先忘记。应该是这种模式没错,我最好再进一步查证。
重读《阿尔吉侬?高登现象》时,虽然还知道是自己写的,却仿佛觉得好像是在阅读别人的作品,其中大部分我都已经无法理解了。
我怎么变得如此难以相处、躁郁难安?尤其是对爱丽丝。她对我很有耐心,帮我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经常替我收拾随手任意放置的东西,还帮我洗盘子擦地板,我却在今天早上对她乱吼乱叫,把她弄哭了。我不愿如此,但她也不该将地上的破录音带和书籍到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看到如此,我不禁火冒三丈,因为我不希望别人碰它们,我要它们照我丢下的样子摆放,好让我记得自己曾经丢过它们。我气得踢翻箱子,弄得满地都是散落的物品,还警告爱丽丝不准收拾。
这种举动愚笨至极,毫无理由。我想我生气的真正原因是知道爱丽丝明知整理维持不了多久,却都不向我反应她的想法。她只是在迎合我,假装我一切都正常。何况那只箱子也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到华伦寄养之家参观的情景。那男孩制作的灯座虽然歪歪斜斜地站不稳,但我们还是为了迎合他而称赞他。
爱丽丝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如此。我无法忍受。
她跑到房间里哭,我也很难过。我告诉她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她为我牺牲。为什么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只要继续爱她就够了?只要控制到这种程度就好。
「十月十九日」
我的活动机能也开始衰退了。我常常拌倒东西或弄掉东西却还不知道,一度以为是爱丽丝摆放的。走路时,也偶尔会踢到垃圾桶或椅子,我以为是爱丽丝移动过。
现在,我终于了解,原来是我自己的协调机能出了问题,往后我必须小心走路才是。现在,我也发现打字愈来愈吃力。还有,为什么我老是责怪爱丽丝?她为什么都不回嘴辩解?这无疑更令我生气,因为我从她的脸上看见可怜的神情。
看电视已成了我唯一的娱乐,我整日都把时间投在这方面,机智节目的影片重播、肥皂剧,甚至儿童节目和卡通片都逃不了我的眼睛。我懒得动手关掉电视,只是让夜间节目一直播放,旧电影演完了还有恐怖影片、晚间表演,之后还有深夜节目紧跟着播放,最后是全部播毕的讯息和频道测试,它们仿佛在框框里朝我眨眼睛……
我怎么会将生命都虚掷在那只四方型的框框里呢?
节目播毕后,我觉得倒尽胃口,因为清楚自己可以读书、写作和思考的时间所剩有限,而且也明了自己不该将时间都浪费在针对儿童设计的节目上,仿佛我已退化回小孩了,尤其是现在,似乎我内在的小孩在呐喊。
尽管我了解自己的状况,爱丽丝也好心劝我不要再浪费光阴,但我还是无法自已地对她生气,叫她少管闲事。
我隐隐觉得自己是想借看电视麻醉自己,阻止自己去思考及回想关于面包店、父母亲和诺玛之类的事。我不愿想起任何往事。
另外,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我拿起以前在撰写报告时引用克鲁格写的一篇《ber Psychische Ganzheit》来读,希望能从中了解写过的报告,以及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研究。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不得德文了。刚开始,我以为是眼睛有毛病,于是赶紧拿出其他的外国语文来读,但结果依然相同。
「十月二十一日」
爱丽丝离我而去。让我回想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她说我住的地方一团糟,到处都是破录音带、旧书和碎纸屑,她已经无法与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