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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一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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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任何一方群众受到损害。你用你所支持的群众组织的观点来看待问题,这当然是你的自
由;但我要用共产党员的观点来看问题,这也是我的原则,我不准备对任何群众组织表态,
我只给党表态。我更不会站在任何群众组织的一边,去反对另外的群众组织;我只站在党的
立场,反对任何违背党的原则的行为!”马延雄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然后垂下头大口
大口地喘息起来。苍白脸上,汗珠一串跟着一串滚落下来,滴在了瘦弱的胸脯上。他最后抬
起头,对木然呆炕边的李维光说:“就这,你回话去吧!”他闭上眼睛,头无力地歪靠在了
被卷上。

    “不必回话了!我们都来了!”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话音。

    接着,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了。




    这两个人正是红总的段司仅、侯政委。

    段司令一进门就开口道:“你们二位的对话我们都听清楚啦!”声音是洪亮而有力的。
刚才门外那个苍老的声音显然是侯玉坤发出的了。马延雄睁开看看他们,说:“国斌,玉
坤,他们来了……”说完就又喘息起来了。喘息中带着细微的哨音。

    李维光先是对这两个人的突然到来吃了一惊,随即咧开嘴明显计好地笑了笑,问:“你
们两个早就来了?从哪里来的?”

    “来处来的!”段司令叱咤风支地回答。他不看李维光,一眼盯着仰靠在被卷上的那张
蜡白的脸。这脸安详而平静,但也坚颜而神秘!段司令紧闭着嘴巴,眼光顽固地看着这张
脸,像看一件自己急忙看不明白的东西,显得严重而吃力。

    段国斌身材不高,但扎实得像一颗碾场的碌碡。黄头发,黄胡须,黄眼珠。同样很黄的
脸上靠左鬓角的地方,有拇指大一小块鲜红的痣。这个人前不久还仅仅是县电影站在放映
员,一年多就出息得成了本县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可以拯救生命,也可以扼杀生命。他有
资格制定法令,也有权力废除法令;可以叫原来堂堂的县委副书记变成自己的二等马弁!

    侯玉坤背靠窗台抽着纸烟。他三十多岁,但容貌显得很苍老,说话像六七十岁的人一
样,低缓,无力。头发脱落得稀稀拉拉,瘦身板风能吹倒。脸色永远是疲倦的,像熬了很长
时间夜或者睡了很长时间觉。除非忿怒了,一般说话都很绵软。可是,俗话很对:人不可貌
相。这个人的内心是一个风暴的世界;那干瘪的胸膛里经常汹涌着激浪。他是原县委秘书。
一九六六年下半年,正当段司令他们苦于批不下“三反分子”马延雄的“罪行”时,他在县
委机关举起了造反旗,把县常委会记录像炮弹一样源源不断运送到了造反前线。他并且做工
作让县委副书记李维光“杀”出了县常委会,向红总表态亮了相。他还很快帮助段司令把分
散的同派观点的人统一起来,成立了“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社会的大动荡既产生帅才,同
时也就产生谋士。如果说段国斌是一把锋刃的刀,侯玉坤就是使这把刀的强有力的手。

    红总“解放”马延雄这“战略性”举动,就是侯玉坤谋划的。他在那两天两夜争呼和浩
特的常委会上反复地说服“鹰派”:“咱造反派如今夺了党组织的权,就成了执政党哩!能
闹着玩吗?执政党要执政,就要争取民心哩!这道理国民党都解开哩,咱革命造反派倒成了
些糊脑松?明说哩,马延雄农民拥护嘛!咱就把他往出抬!争取民心,压垮黑指,咱们掌
权,此乃一举三得,一箭三雕!等咱的政权稳了,再把他扔掉还不行吗?“鹰派”们被他的
雄辩折服了,一致同意了他的方案。会一结束,他就把李维光打发来。李维光一走,他又把
段国斌拉来站在囚室门外,听里边李维光和马延雄的谈话……

    此刻,他背靠着窗台漫不经心地抽着烟,把烟郑慢慢对地到嘴唇缝上,悠然地吸进去,
又悠然地吐出来;然后脖子略微向前一伸,把吐出来的烟重新又吞进嘴里。最后,才通过两
道鼻子慢慢地飘散出来了。

    段司令现在把目光从延雄的脸上移开了。他两手揣在裤兜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急速
地来回踱起了步。踱了一会,脚步又停在马延雄躺着炕边,黄眼睛盯着他蜡白的脸,用洪亮
而有力的嗓门说:“马延雄!你到底向我们造反派表态不表态?你说嘛!你听见了没有?
‘孙大圣’把你的耳朵也打塌了!嗯?”马延雄睁开眼睛,望着那一双黄眼睛说:“国斌,
该说的我都给维光说了,你们也都听见了。我这人正如你们所说的,顽固不化。这些你们也
都知道。另外,我还想不通哩!昨天,你们还说我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怎么今天我又成了
个‘革命领导干部’呢?”然后他嘲弄地补充说,“你们成立革委会需要干部,维光不是个
现成的人才材吗?”

    他说完,眯缝着眼睛又看了看窗抽烟的侯玉坤,就把自己的目光移向了窑顶。窑顶上,
一只黑色的甲虫正在慢悠悠地爬着。李维光坐不住了,咳嗽了一声,走出了房门。门外黑暗
中又传来一声很用轻的吐痰声,脚步就渐渐远去了。

    段国斌躁了,手从裤口袋里抽出来,两条胳膊狠狠交叉放在胸前,眼珠了一瞪:“老实
告诉你!在我们造反派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把你打倒,同样,在我们造反派需要的时候,
就要叫你当‘革命领导干部’,非当不行!”

    马延雄不说话了。他再能说什么呢?他眯缝着的眼睛继续望着窑顶,那只甲虫不知什么
时候已经掉了。

    这时候,侯玉坤苍老的声音开腔了:“老段啊,你看你!老马已经成了咱们自己人了,
你怎不能一吹胡子二瞪眼呢?往后,不,很快就要一块在革委会里工作哩嘛!咱革命造反精
神强,老马有经验。咱们的革命造反精神和老马的经脸搭配在一起,又有人武产中胡政委支
持,这一结合,肯定能把咱县的革命搞好哩!叫黑指在一边干瞪眼吧……”他说着,痰在气
管里响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到马延雄身边,躬下干瘦的身子,故作吃惊地说:“哈呀!老马
瘦成这个样子了?”

    他扭过头来,像自己临时决定的样子对段国斌说:“老段!我看是这,叫老马今晚上就
回家去吧!咱先不和他谈叙站出来的事了。先叫老马回家养几天身子,到医院看病,罢了咱
再说。你看行不行?”段司令立刻说:“可以!”然后又带施舍者的神气看了一眼马延雄,
补充说:“你可别忘了革命造反派的恩情!”

    侯玉坤又关切地躬下身子问:“老马,要不要派人把你送送!”“……”看再没有什么
回答了,俩人便互相递了个眼色,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走了……马延雄挣扎着坐起来,摸索
着穿上自己的破棉袄,用枯瘦的手按了按那个装地图和铅笔的破洞。

    这时候,只听见外面的大铁门“哗啦”响了一声,有一个尖细的嗓子喊叫说:“马延
雄,快往出走!”

    他呻吟着下了炕,靠在墙壁上喘了几口气,然后便一步步挪出了囚室。他一步步挪过了
院坝,来到监狱的大铁门前。

    他把自己火辣辣的头靠在冰凉的铁门框上,歇了好久。然后才又一步步挪出了监狱的大
门,没有什么人监视,看来这是真的放他出去了。旷野中第一口清冷的空气灌入了他的胸
腔,使他感到一阵阵令人陶醉的眩晕。现在,他站在监狱在外边了。他衣服褴褛,蓬头垢
面,像一个流浪汉。明亮的月光映照出了他的脸庞,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他眯缝着眼睛,
贪婪地僚望看远方群山的剪影,顺着古城墙下边的一条小路,蹒跚着向家中走去……




    深秋的夜晚。除过个把秋虫的聒噪声,天地间一片死气沉沉。远处的山岗黑幢幢地屹
立着,月光照出的半面山坡,收获过庄稼的土地显得很荒凉。城市是寂静的,但潜伏着危
险。这时间,“孙大圣”和“千钧棒”们说不定在每一个角落里活动着。黑夜是属于他们
的。

    马延雄顺着城墙下的小路,步履蹒跚地走着。好在这地方荒凉,又是夜晚,所以没有什
么人,他的精神暂时不那么紧张了。城墙上和小路边长得正茂的苦艾散发出浓烈的味道,直
往他鼻孔里钻。多香!他在这秋草丛生的小路上走着,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脊背像
背着一捆葛针,疼得万箭钻心。路啊睡啊!你将通向何方?对他这样一个为党奋斗了二十多
年的人来说,党的命运、国家的命运、革命事业的前途,永远在他个人命运之上。目前社会
的现实状况使他不寒而栗:天啊!怎么人民和人民打起来了?群众批他、斗他,他想得通—
—共产党员嘛,怕群众批评还行?可是,怎么坏人也赶来斗上好人了?好人打好人,坏人打
好人,这成了什么社会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他嘴里喃喃地呼喊着:毛主席!你老人家知
道不知道这情况呀?

    他有经验:党的历史上任何群众运动都有一些不正常的现象出现,最后总是能纠正的。
这次运动目前实在是太过火了,但他相信最后也一定能纠正的。眼下,他不因为自己受了罪
就怀疑这运动本身的伟大——这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啊!他对党对毛主席的感情和信
赖是几十年革命斗争的血汁凝结成的,是不可动摇的。他个人挨打也罢,受气也罢,只要这
些对党有好处,他也心甘情愿。

    他,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县委书记,在这场也许是伟大运动的不正常情况中,在这
些流血的日子里,应该怎样呢?他想:一个共产党员最基本的党性原则还不就是为大多数人
民群众谋利益,保护人民群众,勇于为人民群众献身吗?他现在也完全应该这样做。当然,
他知道他是当前全县矛盾的焦点,一切灾祸都可能由他身上引起。他个人又对现在任何事态
的发展无能为力,他只有挨打和被批斗的份。但是,他在内心中要求自己:要在这最复杂、
最困难的时候,尽他的一切可能力量保护人民群众,他汉有胡说、胡表态、胡应承,不能为
了自己的安危考虑,而造成人民群众的不幸。就是这个原则。他这样想着,走着;走着,想
着。已经快到城墙的豁口了。出这豁口就到了城外。出豁口下个坡,就是他的家。家啊!现
在成了个什么样子呢?他三个月没有回家了。那三口人现在怎么样了呢?正在他这样想的时
候,路边的草丛里突然嗦嗦地钻出一个人来,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抱住他“哇”一声哭了!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凄切而又可怜。他感觉到那个小小的脑袋在他的怀里痉挛地颤
抖着!

    啊,在月夜的朦胧中,他认出,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梅!他伸出两条柘瘦的胳膊,
一把把孩子抱起来,他自己跟着又摔倒了——一颗石子正垫在脊背的伤痂上,痛得他几乎大
声喊出来。他咬着牙坐起来,头上泌出了一层冷汗。

    孩子还在他怀里——她已经顾不上哭了,两只小手在他身上摸索着,一双惊慌的泪眼望
着他,嘴里呢喃着:“爸爸!爸爸!跌痛了没?跌痛了没?……”

    他垂下头,把自己苍白的额头贴在孩子的额头上,亲昵地摩擦着。半天,他才说,“不
要紧,不要紧……小梅,告诉爸爸,你怎么一个人这时候跑到这儿来了!”

    孩牙啜泣着,小嘴唇发着颤,说:“妈妈的胃病又犯,打发我到中学做饭的刘伯伯那里
寻几颗止痛片。返回来时,我看见城墙根下过来一个人,我吓了一跳,还当是个讨饭的呢!
后来才认出是爸爸……爸爸呀!”孩子又一次呜呜地哭起来。

    两颗泪珠从他眯缝着的眼睛里涌出来了,从白蜡一样的脸颊上淌下来,滴在了孩子的小
脸蛋上。

    一阵呜咽从他胸脯里升起,哽在了喉眼上。他不能放出声来!他又把这呜咽咽回到肚子
里去了。他枯瘦的手抚摸着孩子的头,问:“妈妈在家吗?哥哥在家吗?”

    “妈妈在哩,病了,一直在炕上躺着。哥哥不在了,说划清界线哩,给人家造反派提浆
糊桶哩……那天你游街,他还喊打倒你哩,可罢了我见他藏到城壕沟里放开声嚎哩……”

    马延雄鼻子一酸,带着呜咽的声音问:“……那……谁给你们……闹粮闹柴……
哩……”

    “粮站不给咱家卖粮了,炭也只剩了一点点,我们一天才吃一顿饭,也吃不下喀……我
也不敢到学校里去,也不敢到街上去,人家娃娃们打我,说我是反革命的女子……”

    她小小的肩头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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