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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悲剧,有时象叶子与树,连着树干的叶子,只能看到树的一部分,感觉到从树干里源源不断包容过来的养分,只有当秋风将叶子高高卷在空中里,它才能看清楚树的全貌,原来这棵树竟然如此巨大繁茂,只是,它再也享受不到树的滋养,只能任由碧绿之身慢慢枯黄。
4
傅强与王笑笑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周国荣的诊所里,事实上他还不准备这时候接触王笑笑,既然碰到了,也就顺便摸摸底。目前,他对这个案子还处于充实资料的阶段。
其实他刚进诊所的时候,亮明了身份,马上有个小护士就告诉他,周医生的房间有人呆着,傅强立即警觉起来,“是谁?”
老护士瞪了小护士一眼,主动走过来小声说:“她叫王笑笑,是周医生的好朋友。”
傅强觉得名字耳熟,突然想起来,刘子强说过这个名字,心想,这也好,省了脚力,意外巧遇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你好,我是刑警队的傅强,目前负责周国荣案件的调查,请问你是……”傅强假设自己一无所知,事实上他和一无所知也没多少区别。
“王笑笑,周医生的朋友,如果你想了解深入一些,那么,你可以认为我是国荣的情妇,”王笑笑的直率和坦白令傅强吃惊,虽然他喜欢直接简洁的对话,但他不喜欢在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被对方识破自己意图,因为,警察不可以被动。
傅强为了掩饰被动,咳嗽了两下,迅速思忖着如何利用好现在的大好局面,这个女人正处于悲伤过度中,因此她的意识会偏向于冲动极端,这也是刚才一针见血的直率行为的原因。
“傅警官,请问国荣是报纸上所说的车祸意外吗?”
傅强没有正面作答,而是说:“我们还需要调查,既然你是周国荣的情……咳……好朋友,那么希望你紧密配合我们的工作。”
“哼,”王笑笑脸色严峻起来,死死盯着傅强,这让傅强浑身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个无所遁形的罪犯,而她更象一名威严的警察。“傅警官,你为什么不直说,国荣是被谋杀的,是不是?”
傅强总算等到了这句能让他找回警察身份的话了,马上挺了挺胸,说:“王小姐,莫非你有什么察觉?不管有任何你曾经觉得可疑的地方,都可以向我们提供,这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
“唉,”王笑笑叹了口气,“我不过是觉得由刑警在调查,肯定不是一般交通意外,并且,国荣开车一向小心,怎么会出那样的意外,但是,我也有一点很奇怪啊。”
“是什么?”
“国荣怎么会跑到龙山上去呢?他从不到那些地方去的,我认识他十年,他一次都没有上过龙山。”
“嗯,这是一个好线索,王小姐,你可不可以再仔细想想,由于你们比较熟悉,肯定会有更多线索提供的,”傅强兴奋起来,掏出笔记本马上将王笑笑刚才的疑点记录下来。
“比较熟悉?哈哈哈,”王笑笑仰头而笑,这笑声让傅强听得有些刺耳发凉,是那种近似鬼魅飘忽的笑声,“要说熟悉,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的老婆郑小燕问情况呢?”
“我们已经去过了,”傅强说完又有些后悔,感觉有点在敌人间挑拨的味道。
“那么,她有什么好线索提供么?”
傅强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收获,当然,有收获也不会向她透露的。
“你们当然不会有收获,如果国荣是被谋杀的,她就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王笑笑恨恨地说。
“啊,为什么?”傅强预感到意外收获在悄悄向他靠近。
“她是最大受益人啊,说明她有动机是不是?”
“呵呵,看样子你对刑侦还比较熟悉,没错,我们也常常从寻找动机入手的,我还想请问你,你觉得周国荣之死,他妻子能有多大受益?”傅强软中带硬地诱导着她,他能感觉出来,这个女人一旦情绪恢复理智,肯定是一个冷静且泼辣之人,并不好对付。
王笑笑撇嘴,露出轻蔑之意,似乎郑小燕正在作为一个凶手跪在地上伏罪,而她是高坐堂前的县官老爷。她的注意力已经从为周国荣悲伤开始转为对郑小燕的控诉上:“郑小燕与国荣的夫妻关系早就有名无实了,她一定恨不得国荣早点死掉,可以人财两得,重获自由。”
“什么是人财两得?”傅强非常虚心的样子边听边快速作着笔记。
“这还用说吗?国荣死了,遗产自然是她的了,她还不去找小白脸啊?”
傅强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在王笑笑的脸上,他无非是想证实,这个女人在讲刚才那句话时,真实成分有多少,关键是那句“遗产自然是她的了”,这表示她并不知道周国荣的遗产里有一大笔其实是属于她的。
但是,如果她早已知道这事呢?那么这女人的这句话就极有深意,非常值得商榷研究了。
“王小姐,你的推理是不是觉得周太太……郑女士由于与丈夫常年有名无实,或者说是常年独守空房,财产又在丈夫手里把握,令她无法自由和解脱,于是谋害丈夫,为自己找了一条解脱自由之路,是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吧,”王笑笑说:“你觉得这还不够么?”
傅强点点头,微笑着说:“对有些人,可能更加微不足道的理由都可以去杀人,但相对绝大多数人,杀人多半只能存在于念头里,真正实施是不可能的,这需要胆量和决心,依我个人感觉,郑小燕并不具备这种胆量和决心,”傅强说这话是故意的,如果眼前换了另一个人,以他的警察身份,绝对不允许用主观判断的语气和案中相关人员交流,有误导证人之嫌,但在这种情况下,傅强的目的是要激发王笑笑透露出更有力量的线索内幕出来。
果然王笑笑上当了,她脱口而出:“郑小燕已经疯了,根本不是正常人,自从知道我与国荣的事情后,她就疯了,警官先生,你的感觉是错误的,”说完还担心傅强不相信,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去问她的心理医生啊,她有神经病。”
傅强满意地笑了,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几件事情:郑小燕有心理疾病,并且接受了心理治疗,郑小燕知道丈夫外遇之事,这说明,在他与郑小燕的那次接触中,郑小燕是有所顾忌和隐瞒的。那么,眼前这位女士,她的话里又有多少顾忌和隐瞒呢?对于周国荣遗产分配之事,她知道多少呢?
这个疑问当然不是现在可以解答的,傅强站起来说:“谢谢你的配合,如果还能想起什么有疑点的事情,可以直接联系我,”说完递上名片,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倒是王笑笑站了起来,收好名片,向门外走去。傅强突然又叫住她,“王小姐,请问周国荣出事当天,你都在哪里活动?”
“怎么?你们觉得我有可疑么?”
“呵呵,例行调查而已。”
“好吧,我一整天都在家,没有证人,当然更没有证物。”说完她扭头离去。
傅强也跟出去,招呼护士进来,他这趟来诊所的目的还没完呢,他需要周国荣的病患资料,目前并没有锁定任何嫌疑人,一切与周国荣有关的人员资料都必须尽量收集齐全。
傅强并没有忘记对护士们搜集口供资料,比如周国荣在出事当天的时间表。
5
李元亨也是从报纸得到周国荣死亡的消息,他反复看了几遍报道,报纸上的照片用不着费心辨认,那张脸他非常熟悉,有时候晚上与罗贞躺在同一张床上,罗贞用温暖柔软的身体紧紧抱着他时,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想象着怀里的人是郑小燕,不幸的事情是,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总在这个时候无法阻挡地跳出来,他觉得自己成了周国荣,他能清楚看到周国荣的脸狞笑着贴在小燕脖子上,要驱走这个恐怖的幻象,只有睁开眼睛,让罗贞重新回到自己怀抱里来。
这就是李元亨的痛苦,不管闭眼还是睁眼,他都无法将自己与郑小燕投入到幻想的空间里去。他只有真实在拥抱着她,才能完全地感受到她。
岳父罗仁礼给他挂了电话,嘱咐他要去周家一趟,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务必尽力。老头子一直以为在周医生的调理下,他可以更健康,活得更长一些,没想到周国荣竟然死得比他还早,这让老头唏嘘了一整天,在给李元亨挂电话之前,他已经顿悟出人生的终极道理:生命的本质是脆弱的,需要坚强的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勇敢地生活。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将自己的感悟说与李元亨听,希望对年青人有所激励。
李元亨本要与罗贞电话约好今晚去周家慰问,却接到了刘子强的电话,通知他明天上午十点到律师事务所,听读周国荣的遗嘱安排。
李元亨感到莫名其妙,问道:“刘律师,你真的确定我必须出席么?”
“是的,因为遗嘱里有关于你的条款,希望你能准时出席。”
李元亨仿如五雷轰顶,电话也忘了挂掉便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胸口狂震。
周国荣这个名字,这个人物,对于他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岳父的私人保健医生及妻子好友的丈夫,这种含义怎么看都觉得他与周国荣难于牵连;另外一个含义是:情人的丈夫,这就是一种息息相关的牵扯了。问题是,后一种含义只有他与郑小燕知道。因此周国荣应该视自己为第一种含义的关系,那么,他的遗嘱与我何干呢?除非,周国荣早已知道第二种含义的关系,并且以这种含义的关系来处理他们之间的某些问题。
李元亨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判断自己即将被推向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如果遗嘱里公布了他与郑小燕的私情,无疑对他的生活冲击是极大的,他将失去目前所有的一切,老婆家庭和事业。
如果遗嘱与此事无关,那么,他实在是想不出周国荣有什么理由在遗嘱里相关到自己。
剩下的半天时间一直到晚上,他都心神恍惚,心不在焉。随着猜测的加深,他越来越肯定自己与郑小燕的私情没有瞒过周国荣。那么,周国荣到底会用什么样的形式和口气在遗嘱里谴责他呢?李元亨突然对此事感到可笑,同时也可怜这个死人,无非是想在身后出一口恶气罢了,告诉大家你周国荣不是一个傻瓜,你还是一个宽容的人,说不定会在遗嘱里说上一两句祝福的话来寒碜这对狗男女。如果他这么做,他就是世界上最刻薄狭窄的人,因为他死后也不让活着的人痛快。
李元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死盯着报纸上周的照片,假使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明天他将面临无比尴尬的场面以及随后的名誉扫地,一无所有。并且最让李元亨崩溃的是,假如一个活人这么指责他,他可以反击,对骂,再不然,还可以拼了命打一架出口恶气,而他面对的是死人,并且所有人都会选择相信死人的话——死人意味着不说谎。他无可辩驳,甚至无可泄愤,极大可能出现的结局是:李元亨成了人类史上首位被自己的怨气憋堵而窒息死亡的人。
当晚李元亨首次失眠。他有幸体味到了长夜之漫漫,幸有罗贞鼾声相伴,不至于长时间静寂造成第二天听觉失灵,错过了关于他的精彩判决书。
同样被“李元亨将出席遗嘱宣读”之事困扰的还有郑小燕。她的困扰和猜测富有女性的浪漫主义特色。她觉得,丈夫准是知晓奸情,一直不点破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干净,锅炉工不会取笑掏粪工。
郑小燕的推测是,周国荣外遇在先,因此在她面前早就无地自容了,发现自己也有情夫后,心理负担减轻了一些,甚至觉得自己死后老婆孩子也有了托付之人,说不定还产生了欣慰之情,于是在遗嘱里特意表达出来:假如死后,情夫愿意迎娶本人太太,并保证抚养本人女儿,愿将财产交于二人共同继承。
郑小燕相信自己的推测是有道理的,她觉得自己也愿意接受这种安排,于是早早睡觉,轻轻入梦。
刘子强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郑小燕出席的人里还有王笑笑,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了,因为郑小燕要是没有经过一晚上的自我消化,明天在律师事务所里突然碰面,假设出现无法收场的局面,他将如何处理呢?
其实刘子强很快反应过来,给自己找了个“聪明的潜意识”这样的新名词来夸奖自己,他刚刚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是这样设计的:不告诉郑小燕另一个出席人,但是告诉王笑笑所有出席人,因为能担任长达十年有妇之夫的情人,心理素质一定十分过硬。
于是,他最后通知王笑笑:“你好,王笑笑小姐么?我是周国荣先生的律师刘子强,明天上午十时邀请你出席周国荣先生的遗嘱宣读,请务必准时出席。”
王笑笑非常意外,她依然在悲痛中,“刘先生,你确定需要我出席么?”
“是的,同时出席的还有周太太母女,李元亨先生。”
王笑笑在电话那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