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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床单要洗,随手一翻床垫,就看见了那团揉成烂抹布的领带。
高三那年,燕飞参加市里的生物竞赛,拿了实验项目的第一名,那两条领带就是用奖金买回来的。记得当时,燕子兴奋得眼睛直发亮,一边一本正经地系着领带,一边得意地夸功:“你知道我怎么会得第一的?哈,我胆子大啊。那个实验用的癞蛤蟆,足有脸盆那么大,他们谁都不敢动手……”
那个时候的燕子,是那样地快乐。
王其实甩甩头,把领带和床单一块扔进了洗衣盆里。等放了假,燕子回来,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王其实对自己说。
可是,终于等到放了假,燕子却没回来。
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王其实沉不住气了,算算日子政法大学应该早就放假了,燕子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王妈妈更是发慌,三天两头地跟儿子打听,燕飞怎么还没回来啊?是不是回来了没告诉你啊?你们俩闹别扭了吧?哼肯定是你欺负他了不然他为什么不理你?你没长脑子啊就不会打个电话?放屁什么打不通肯定是你不愿意打……王其实说妈!妈!您就别唠叨了我这就上他们学校我逮他去!
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车,王其实打听着到了政法大学。一进校门就懵了,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
好在王其实脑袋瓜子机灵,直接奔了学校保卫处,亮出了证件请人家帮忙。保卫处的人一看是警校的,很客气,三下两下翻出了燕飞的资料,还很热情地派了个干事陪着他一块去找。王其实倒也识相,点头哈腰地一口一个谢谢,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家来到了实验教学楼。
门卫用喇叭把燕飞叫了下来,保卫干事问了问情况,确定了王其实的身份后,叫他登了个记。燕飞没有一点惊喜的样子,反倒是有几分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王其实顿时大感没趣,兴冲冲地跑来想给燕子一个惊喜,没想到人家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那叫一个透心凉啊,简直从头凉到脚!摸摸鼻子,讪讪地开了口:“这个,这不是眼瞅着过年了嘛,我妈叫你回去……”
“我今年不回去了,功课挺忙的,还有好几个实验要做。”燕子低头看了看表。
“那怎么行!”王其实登时就急了,“大过年的,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家?”燕飞哼了一声,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王其实,“我哪儿还有家啊?”
王其实像点燃的炮仗一样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你!什么叫你没家?早跟你说了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咱妈那儿可是巴巴地等着你回家包饺子呢,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忽然一个学生从楼上跑下来:“燕飞你快点!苏老师都发火了。”
燕飞答应了一声,匆匆地跟王其实交代了一句:“我正忙着呢你先回去吧,回去替我跟你妈妈问个好。”
“喂!你别走!你给我站住,咱们还没说清楚呢……”
燕子果然站住了,王其实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又被燕子打断了:“对了你回去的时候往右拐吧,从南门出去,坐车比较方便。”
“嘿!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了……燕子!燕子你给我回来!”王其实差点没背过气去。
燕飞一直在实验室忙活到了晚上,走出教学楼,天空飘起了雪花,王其实站在路灯下哆哆嗦嗦地呵着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啊——啊嚏!转过身,燕子已经站在了身后,黑漆漆的眼睛映着雪光。
“你怎么还没走?”
“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燕飞苦笑一声:“我今年真的不能回去,功课特紧……”
“没关系!不回去就不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咱们一块在这儿过年,怎么样?”
燕飞糊涂了:“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那儿有空床没有?没有也没关系,我和你挤一挤就行了。”王其实笑了起来。
“干什么啊你?”燕飞有点明白了,“你要留在这儿过年?”
“是啊。就许你跑我家跟我挤一张床,不许我到你这儿跟你挤一张床啊?”王其实很得意,自己能想出这个主意真是天才!
“去!什么许不许的?走吧。”燕飞紧了紧衣服,走在了前面。
第三章
可怜的小燕子觉得越来越冷了,但是他却不愿离开王子,他太爱这位王子了。……
——王尔德著《快乐王子》
……
燕飞的宿舍很干净,干净得不像是男生宿舍。同宿舍的同学都已经回家走了,燕飞指了指靠窗的铺:“你睡我的床吧。”
床上的陈设很简单,一个枕头一张被子一张毛毯,墙上贴着学习计划表,床头有个小闹钟。王其实轻车熟路地把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张过塑的照片,照片上,两个男孩子手搭着肩,笑得露出两口白牙。
“我说,燕子,咱们哪天再去合个影吧,你看这张照片都好几年以前的了,该换换了。”
“没工夫。”燕飞埋着头收拾东西,一口拒绝,“这张就挺好的,换什么换。”
“哼!你当然觉得好了,那时候你比我高一头呢,你看看现在,我比你高多了。不行,说什么也得重照一张,不然我亏大发了。”
“跟你女朋友去照吧,爱照几张照几张。”燕飞端起脸盆去了水房。
“我……早就吹了啊……”王其实的话被关在了门背后,燕飞已经走远了。
熄灯以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中间隔着张桌子,谁也看不见谁。
王其实很兴奋,好久没和燕子这样单独呆着了,简直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燕飞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啊……好困,睡吧。”
“燕子,我……我和那个女孩,吹了,都好几个月了。”王其实赶紧说出来。
“嗯,知道了,睡觉吧。”燕子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嘟囔。
“燕子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说,我和那个女孩吹了,你走了以后我们就分手了。”
“听清楚了!你们分手了,你失恋了,所以你上我这里散心解闷来了!”燕子不耐烦地坐起来,“你还有完没完?你要不是跟人家吹了,能大老远的跑我这儿来?我今天一看见你就猜着是这么档子事了!明告诉你,想跟我这里寻求安慰找开心啊?没门儿!赶紧给我睡觉,不然你明天就给我滚蛋!”
“我……行行行我睡觉还不行吗!”王其实噎了一肚子气,扯上被子睡觉了。
燕飞睁着眼看着窗外,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簌簌的雪花落地的声音,像落在了人的心上,冷得心也结了冰。
恍惚间仿佛听到雪地里苍凉悲切的叹息——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唉!
熟悉的呼噜声响了起来,忽高忽低忽长忽短,燕飞随手操起一本书砸了过去。
声音停了,王其实迷迷瞪瞪地问:“我又打呼噜了?”
“嗯。”
“哦,枕头有点矮,不太习惯。”
燕飞没说话,从脑袋下面抽出枕头扔了过去。王其实伸手一捞,准确无误地接过来塞到了脑袋下面,头一歪,又睡了。
“燕子……”
“嗯?”
“你唱段《武家坡》吧。”
“你抽什么疯呢,再不睡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
“呵呵,燕子,还是你唱得好听……”王其实嘟囔着,嘴里吧唧吧唧。
燕飞咬着牙骂了一声,TNND!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说梦话了!
第二天王其实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陪着燕子在学校过年,王妈妈当即表示赞同,并且很热情地建议说反正你哥哥要值班,我们老两口也没什么事儿,干脆我们全都过来一块过年吧……王其实赶紧说妈您给我打住!燕子他们这儿是学校又不是旅馆。
有啥了不起的我还不稀得去呢。王妈妈悻悻地挂了电话,和老伴扭秧歌去了。
放下电话王其实揣上钱包去了商场,过年嘛,哪能连一点年货都不置办?面粉、猪肉、鸡蛋、白菜……茴香!没想到还有茴香卖,燕子就好这一口,哈哈!王其实高高兴兴采办了一大车,顺手还买了年画和春联。回到宿舍一看,燕子正趴桌子上看书呢:“你干什么去了?”
“买年货啊,过年当然得过得像个样子,你看看我都买什么了?面粉、肉、白菜、茴香,你不是爱吃茴香么?今年除夕晚上咱们就吃茴香馅饺子,好不好?”王其实兴高采烈地献宝。
“你包啊?”燕飞白了他一眼。
“呃……”王其实顿时语塞,他哪会包饺子啊!
燕飞收拾书包出了门:“我去实验室了,肉跟菜别搁屋里,你用保鲜膜包好了搁外边窗台上冻着,别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你嘱咐,这点常识我还有!你就放心去做你的实验吧,有本事你在实验室里过年!”王其实气哼哼地唠叨,手可没闲着,利索地打着包。
燕飞停住了脚,没回头:“王其实,我在哪儿过年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嘿!狗咬吕洞宾你不识好人心,不用我操心我来干什么?”
“没人让你来吧?”燕飞的口气很僵。
“对!对,我TMD吃饱了撑的!大老远跑来献殷勤,结果呢,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连句好听的都没有!你这种人就该打一辈子光棍,活该当一辈子孤家寡人!”王其实气得口不择言。
“你要听什么好听的?”燕飞转过身来,“我打不打光棍和你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你还能陪我一辈子?你听好了,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滚!”王其实终于忍不住发飙,操起手里的袋子扔了出去,茴香撒了一地。
燕飞拍下了落在头上的一片叶子,冷冷地丢下一句:“这是我的地盘,要滚也该是你滚。”大步走出了门。
王其实差点没疯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和燕子吵过架,今天算是领教到了,燕子那张鸟嘴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行!你有种!我滚!我滚还不行吗!
王其实也懒得收拾地上的菜了,气哼哼地收拾起行李,三下两下把东西塞进背包刷地拉上拉链,刚要出门又停住了——不行!实在气不过,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王其实跳上床翻开枕头搜出了那张合影,拿出剪刀就要铰……就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燕飞床头的墙上,指甲刻出的三个字:王其实。
王其实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立马扔了剪子。趴在墙上一点一点地展开地毯式全方位搜索——就差没举个放大镜了,果然,没一会儿就顺藤摸瓜地又搜出了几个字——少年……心事……几人知……呸!好酸。
王其实得意地往床上一躺,两手抱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哼哼,燕飞,你个口是心非的混蛋王八蛋!这下被小爷我揪住小辫子了吧?哈哈!”
“啊嚏!”正在实验室里埋头查数据的燕飞,猛地打了个喷嚏,浑身一阵寒战。
“感冒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趴在显微镜上观察标本的老师边往本子上做记录边说话。
“没事儿。”燕飞摇摇头,掏出纸擦了擦鼻子。
“得了吧,后天就除夕了,你也该放假了,你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安的样子,当我瞧不出来啊?”老师抬起头,温和地笑着:“回去吧,有人等着你呢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当心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老师,你呢?为什么不回去?”燕飞问得很小心。
“我?”老师笑着扶了扶眼镜,摇摇头,“等结果出来了我就回去,你先走吧。”
“那……老师再见。”燕飞匆匆收拾了书包,风一样地往宿舍跑了去。
风夹着雪花吹在脸,刀割一样的疼。燕飞急冲冲地冲回了宿舍,站在门外定了定神,缓缓气,硬着头皮推了推门。
门开了,王其实正在看电视,14寸的小彩电里,戏曲频道正放着魏喜奎的《四季相思》:冬季里相思腊梅花儿开,雪花飘飘落尘埃。寒风吹来透骨冷,心上的人儿啊,心上的人儿一去不回来……相思泪哀哀。
燕飞松了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算是落了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多害怕,害怕回来面对空空荡荡的屋子……
王其实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回来了?我想吃炸酱面。”
燕飞放下书包,点点头:“行,我去买黄酱。”
“要六必居的啊,别的牌子味儿不正。”王其实冲着燕飞的背影喊。
“知道。”燕飞已经走远了。
王其实笑着继续看电视,诸葛老先生摇着鹅毛扇站在城楼上:“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
燕飞去了很久才回来,身上的外套都被雪湿透了,不好意思地冲王其实笑了笑,举起手里的袋子:“门口的超市关门了,我去六必居的连锁店买的。”
“你疯了你!关门就关门了呗,大不了不吃,你跑那么远干吗?瞧你冻成什么样了!快把衣服换了,暖和暖和。”
燕飞换了衣服,找出感冒冲剂吃了下去,扎上围裙开始忙活。王其实跟过来打下手,被燕飞一脚踢开:“去!一边儿呆着去,少给我添乱。”
那天晚上的面条特别的香,香得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王其实想起来都还直流口水。
第二天燕飞没去实验室,老师托人带话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