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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并不直白地说出思想,就像巧匠并不把巧妙摆在脸上或手 上,而是注入他精心制作的形象体内。我们明明感觉到影片《芬妮与亚历山大》中的悲观思 想、怀疑态度,但我们听不到半句英格玛·伯格曼的思想宣言。艺术家只让小亚历山大在孤 独无告的境遇中观察、倾听、寻找和反抗。继父被烧死了,但继父的阴魂还是追踪着小亚历 山大,在他生父家的房子里把他绊倒,就像人的必然命运。艺术家是多么会使用形象的材料 来刻写他的哲学,来传达他对世界的观感和认识!
他宛若人类和宇宙初生时的故旧,又仿佛掌管着未来生活的钥匙——一位粉墨登场的先 知。他是这样的四位一体:最会抒写情感的诗人,最会思想的思想者,最长于静观的哲人和 最善于琢磨出小玩意儿叫人开心的巧匠。对思想,对激情,对宇宙观,对技艺,艺术家永远 无法单独加以运用而不失败。他既不能单纯依靠哲学思想来完成艺术创作,也不企求一时的 灵机来挑起沉重的艺术巨石。
巧夺天工的艺术再现和艺术表现才能,运用在以形象感悟生命和生活实质的思想家、哲学家 的手中,原始的宇宙材料便被创造成一件件光彩照人的艺术品。艺术家便这样诞生并永存。 他是一个奇迹,但在他走过的路上,到处洒满普通劳动者朴实的汗水和朴素的故事。
如果有人一定要我概括艺术家的本质,我会毫不迟疑地说:最善于创造性地使用艺术语言— —形象——来传达思想、情感、精神,并出色地完成一件或一系列“逼肖”于生命、生活、 人类、万物以至宇宙本源和实质的艺术作品的人,集诗人、思想家、哲学家和能工巧匠的境 界、品格、本领、才能、技艺于一身的人,便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
第一部分第2节 天赋之上(1)
一般人遵依自然的安排,依次经历童稚性、少年性、青春性、成年性、老年性等人性阶段, 并按照天赋的性别完成其固定的男性或女性的心路历 程:小男孩—少男—男人—老翁或小女孩—少女—女人—老妇。艺术家表面上 〖JP2〗也循着这条道路走过他的自然生命,但在实质上则同时拥有童年和老年,同时是男 子又是女子。他是各种人性的复合体。〖JP〗
雨果说:“在诗人与艺术家身上,有着无限,正是这种成分赋予这些天才以坚不可摧的伟大 。”〖HT5”F〗[《莎士比亚论》,见《论文学》,132页]〖HT〗艺术家享有一种上帝特 殊的 优待:具有无穷性和无数性。他是他自己,又同时是无数别的什么人——工人、农民、兵士 ;他是现实的人,但又可以同时是古人和未来人;他是男性或女性,但他可以具有与自身对 立的性别的一切感觉和体验;他只有一次生命,但他经历无数次新生,可以死一百次——在 心里。
他的天性中,同时保存着童年的贞洁和壮年的情欲;同时存有母性的善良仁慈、无边抚爱与 父性的创造欲、父性的冷眼旁观;同时具备少女的温存体贴,少男的殷勤血液;同时拥有敌 人的目光和朋友的深情;同时具有醉者的陶然物内物外和智者的明晰豁达。他是一个“无限 ”。在这“无限”中,随时随地都充溢着饱涨的生命力和高涨的生命感,也随地随时都充斥 着荒诞、无序、虚无和死寂。
〖BT2〗赤子的根性
如果能够潜心凝神地坐在一件真 正的艺术作品身旁,无论它是阿炳二胡弦上的《二泉映月》,还是达·芬奇画笔下的《最后 的晚餐》,无论它是英格玛·伯格曼编导的电影《芬妮与亚历山大》,还是鲁迅笔下的《社 戏》,总会有近乎电流的力量打击着我们,使我们无法停滞不前。就像每接近一次老人我们 的心就苍老一度,每拥抱一次儿童我们的心就纯真一分——在艺术面前,我们不能无动于衷 。我们一定会受到它的无言的催促,跨上一个新的生命高度。
《二泉映月》的旋律中, 会走出一个孤儿,贫穷而美丽,在人世间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没有家园,没有欢笑, 只有月光映照着他泉水般清纯而凄苦的内心。《最后的晚餐》中,圣子刚刚对他的门徒们说 完“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把手放在桌上,沉默着。在他的沉默和门徒的震惊、犹 大的紧握钱包的阴暗姿势所造成的氛围中,真与伪、爱与出卖、善与罪恶的旋风从画面深处 卷出,把人带到“明天”的十字架和永世的苦难之中。《芬妮与亚历山大》中祖母的爱情, 父亲 的剧院,圣诞的致辞和长长的舞队,长长的舞蹈,跛足女佣的爱抚和她与男主人的私通,父 亲的死,继父的虚伪与残忍,母亲的软弱和坚强,被命运摆布和幻想化为现实,生命与鬼魂 ,使小亚历山大在孤独、痛苦、梦幻与好奇、欢乐、敏感和多思的摇篮中颠来簸去。他懂得 了许多,但他仍然大惑不解,因为他的内心藏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大大的怀疑,大大的探询 。
不管这些作品属于怎样的艺术门类,它们奉献给人的感觉都是既成熟又单纯。它们成 熟得那么完满,以至于微风一吹就会撒落遍地果实,使人确信只有它们才拥有真实、力量和 神圣;它们又单纯得那么透明,不含有任何“美”以外的杂质,以至于使人看它们一眼就会 自惭形 秽,自愧现实的生存达不到艺术的境界。
第一部分第2节 天赋之上(2)
真正的艺术就是这样:因成熟而显得格外纯 粹,因单纯而显得格外丰稔。这是因为,艺术的创造者——艺术家——的生命,就像年年更 迭的四季,不断成熟,又不断把这成熟埋下,长出新的童年,不断在更新、更高的层次上重 新体味 生命和生活;这是因为,无论怎样历尽忧患、饱经风霜,无论怎样洞明世事、看破尘寰,艺 术家都无法泯灭自己心中对世界的向往、对生命的热爱,都无法掘除天性中赤子的根性。
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朋友说,杰克·伦敦“不过是一个长得太大的孩子”〖HT5”F〗[欧 文 ·斯通,《马背上的水手》,233页]〖HT〗。赵丹在1973年第二次出狱回家的时候,看到 五年前他入狱时还小的孩子长得比他还高,便找到一只小板凳,站上去亲了亲那孩子。〖HT 5”F〗[黄宗英,《快乐的阿丹》,见《他活着:忆赵丹》]〖HT〗两次锒铛入狱,十年 铁 窗生涯,艺术家的童心并没有毁灭。法国作家莫里亚克,在1952年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致辞 中说:“在我的所有作品中间,有个儿童的梦想。它含有儿童的爱、最初的亲吻和最初的孤 独……”〖HT5”F〗[莫里亚克,《爱的荒漠》附录]〖HT〗他的作品主要写成年人的爱情 、 婚姻、家庭,而且多是写生活的悲剧,但在本质上这悲剧是因为没能达到赤子的爱和亲吻的 纯真程度才显示 为悲剧的。在 林海音的半自传体小说《城南旧事》和吴贻弓导演的影片《城南旧事》中,世间的一切事物 仿佛都生长着一双儿童的大眼睛,清纯而充满遥远的梦幻,没有一丝一缕的世俗的成见,只 看到爱,只知依恋流逝的和将流逝的一切。
〖HTF〗〖GK2!〗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 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HT〗〖 HK〗
在这样 的歌声中,艺术家们纯真的情感和莫名的怀恋得到了完美的宣泄。英格玛·伯格曼在他的许 多影片中用“野草莓”象征梦和美好,他的主人公们明明知道草莓地只是失去的乐园,但还 在执著不渝地期盼着、怀想着、渴求着那红鲜鲜的野草莓——像馋嘴的孩子。伯格曼本人不 也在心里像老埃萨克(《野草莓》主人公)一样,追忆着、慕念着“野草莓”吗?
艺术家永远是“长得太大的孩子”。在骨子里,他还那么贪玩儿,那么调皮、淘气,还那么 爱捉迷藏,爱异想天开,那么主观随意,出人意表。
虽然艺术家已“长得太大”,已肩负 起沉重的命运和使命,已形成完整的人生哲学,甚至时常有疲劳感、衰老感、虚无感、绝望 感、荒谬感、失落感,但只要他还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只要他没沦为哲学或理论的奴婢, 没有沦为道德或享乐的兵士,没有堕入老朽或玩世不恭,他就永远是一个孩子,一个赤子。 吴承恩《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虽然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善识世上妖魔和世间罪恶,虽然 学就七十二般变化,会使一根能缩能伸的金箍棒,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被戴上“紧箍咒” 担负起行者的使命,阅尽天地沧桑,但他仍是一块不可战胜的顽石,仍是顽石中生出的石猴 子——根性不改。艺术家的赤子根性,就像孙悟空的石猴儿的根性一样,不可改移。
第一部分第2节 天赋之上(3)
这丰沛的活力,这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命状态,这未受概念局限、功利熏陶的 本性,决定了艺术家的人生必然呈现出这样几种状态,从而必然走向艺术:
(1)对世界 的旧相识感与陌生感、信赖感与恐惧感、希求接近又企图逃离的混合一体,使他对一切事物 的反应都极端灵敏。他像小野兽一样,对色彩、光线、音响、形状、姿态、动作、气味具有 本能的细微而准确的把握。然而,他不谙政治,不懂经济,不能像学者那样面面俱到地去研 究或批评事物。他的感觉会充当一个很好的向导,带领他的思想直达事物本质的故园:既达 于本质,又不肯舍弃外貌,就像儿童常凭表象的凶善、美丑来判断事物的有益或有害,并把 “好”与善良、美丽联系在一起,把“坏”与凶恶、丑陋联系在一起。一个诗人,只要看到 一朵落花、一片黄叶就已把握“死”的含义,只要走进冬天就对死亡的境界有了美学意味的 了解。孩子们从不对事物做抽象的解释或说明,他爱你便热烈拥抱你,讨厌你便远离你,高 兴就笑,难过便哭,健康便跑便跳,内在的一切几乎都形诸外观。世上只有艺术才能接受 这种“孩子气”;只有艺术才能不加损伤地体现这种敏锐;只有艺术才会兴高采烈地顺应这 份“天真无邪”,让艺术家把本质和形象一把抓过来。
〖HTF〗〖GK2!〗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HT〗〖HK〗
初唐诗人崔颢在这首短短的诗章中,只把人的感情和怀想染入黄鹤楼 远近、上下的自然风物中,便将一部自然与人的历史、一种千古至情传达出来。在这首诗面 前,谁还会去问“历史是什么”?谁还会去愚蠢地大谈特谈“人情”和“永恒”?世上只有 艺术家才喜欢,才能够把内心生活形之于外,从而创造“艺术”。
(2)世界不断地激 发起他的新奇感,吸引着他向深而又深的世界走去。生命和生活对于他,是一个不会死亡的 诱惑,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山洞,是一个大大的谜团,他总想探得个究竟。在现实生活和艺术 生活的道路上,他走了一程又一程,身体已很消瘦、很疲劳,可他并不厌倦这奔波劳顿,他 老 是觉得他还离谜底很远,甚至是刚开了个头儿。在途中,他总是那么易喜易怒,易哭易笑, 但前头有那么神秘、那么好的“故事”在等待,他怎能不编出许许多多的歌儿唱给沿途给他 欢乐、共他忧愁的鸟兽花草听?怎能不一边小憩一边用树枝在浮尘上画出许多他听过的和想 听到的“故事”——那么富于灵敏和想像?艺术创作就在这种不自觉的状态中开始了。 如果一个旋律萦回他心头许久,他就无法忘记它——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就这样诞 生了。如果一个画面常驻心头,不肯远去,他就必须把它转移到画布上——波提切利的《 维纳斯的诞生》便这样诞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指引,一种无形的力的推动,使他走上了 艺术创作的道路。只有在这条道路上,他才能一直走向那个神秘的洞穴,一直走向那团谜底 ,不厌烦,不退缩。他一边探寻便一边完成了创造。哪一个艺术家面对自己的作品不曾感到 一阵阵惊奇又一阵阵不安?——它们本来不属于我,怎么会从我手中蹦出?它们是我的 朋友,可它们来到之前我们并不相识,而且它们是不期而至。在根据奥尼尔的剧作摄制的影 片《白昼漫漫路迢迢》拍摄之初,扮演集吸毒者、妻子、母亲三重性格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