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方丝萦眩惑的望著面前这个孩子,怎样一个家庭呢?她不愿去想。但是,怎样一个孩 子呵!
“老师!”柏亭亭推开了方丝萦的房门,走了进来,这是中午休息的时间。方丝萦正 斜倚在床上冥想著。
“什么事?亭亭?”“我爸爸请你今天晚上到我们家去吃晚饭,他要我放学之后就带 你回去,好不好,老师?”
“吃晚饭。”方丝萦一愣。“有什么事吗?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不是,爸爸说 ,就是要请你来吃晚饭。”
“为什么呢?”方丝萦深思的微笑著。“你对你爸爸说了我些什么?”“我就告诉爸 爸,说你很喜欢我。爸爸问了我好多,我都告诉他了。”“问了些什么呢?”“他问你和 不和气,脾气好不好,书教得好不好,还问你漂不漂亮。”“你怎么说呢?”方丝萦微笑 的问。
“我说,”那孩子走到床边来,亲昵的依偎著方丝萦,甜甜的微笑著。“我说,你是 全世界最好,最温和,最漂亮的老师!”“哦,”方丝萦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你去吧!好吗?”柏亭亭摇著方丝萦的胳膊,央求著。“你去吧,好吗?今天晚上 妈妈也不在家。”
“你妈妈不在家?”方丝萦注意的问。
“她到台中去了,要过三天才回来。”
“她常常不在家吗?”“是的。”方丝萦沉思了片刻,然后,她点了点头,说:
“好的,我去。”“好啊!”柏亭亭欢呼了一声,对方丝萦做了一个愉快而喜悦的表 情,接著,就又忽然沉下了脸,小心翼翼的说:“你可不能泄露我们的秘密哟。”
“当然啦!”方丝萦说:“你放心吧!”
“好,那我放学后到教员休息室来找你!我们走回去就行了,只有几步路远。”“我 知道。”那孩子笑了笑,显得十分兴奋。转过身子,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她跑出去之后 好久,方丝萦还能感到她所留下的笑语之声,像银铃般在屋子里回响著:
“你是全世界最好,最温和,最漂亮的老师!”
她摇了摇头,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面,镜子里出现一张深思的、略带忧郁 的脸庞,那对眼睛是迷惑而困扰的。她审视著自己,然后,她慢慢的把长发挽在头顶上, 梳成一个老式的发髻,再戴上眼镜,淡淡的抹上口红……她的手停在空中,对著镜子,她 喃喃的、不安的、嘲弄的说:
“你这是在干什么?方丝萦?那是个瞎子!他根本看不见你啊!”摔开了口红,她沉 坐在椅子里,陷进了颓然的沉思之中。
4
牵著柏亭亭的小手,方丝萦跨进了柏家的大门。
那是个占地颇广的花园,中间留著宽宽的、供汽车进出的道路。花圃里种满了菊花、 木槿、扶桑,和茶花。两排整齐的龙柏沿著水泥路的两边栽种著,几株榕树修剪成十分整 齐的圆形和伞状。一眼看去,这花园给人一种整洁、清爽,和豪华的感觉,但是,却缺少 一份雅致,尤其——方丝萦忽然发现,整个花园中,没有一株玫瑰,对于酷爱玫瑰的方丝 萦来说,这总是个缺陷。房子是栋两层楼的建筑,旁边有著车库,那辆浅蓝色的雪弗兰正 停在车库里。走上几级台阶,推开了两扇大大的玻璃门,方丝萦置身在一间华丽的客厅之 中了。客厅中铺著柚木地板,一套暗红色的沙发,沙发前是厚厚的红色地毯。客厅两面是 落地的玻璃窗,垂著白纱的窗帘。另两面墙则是原始的红砖砌成,挂了幅抽象派的画。客 厅的陈设显得相当的富丽堂皇,可是,和那花园一样,给方丝萦的感觉,是富丽有余,而 雅致不足。如果这间客厅交给她来布置,她一定会采取米色和咖啡色的色调,红色可以用 来布置卧室,用来布置客厅,总嫌不够大方。“老师,你坐啊!”柏亭亭喊著说,一面提 高声音叫:“亚珠!亚珠!”一个面貌十分清丽可喜的女佣,穿了件蓝色的围裙,走了出 来,笑眯眯的看著方丝萦。
“亚珠,这是方老师,你倒茶啊!”柏亭亭说,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我爸爸呢?” “在楼上。”亚珠指了指楼上,对柏亭亭鼓励的微笑著。方丝萦看得出来,这女佣相当喜 爱著她的这位小女主人。“你妈妈上午就走了。”她自动的加了句,笑意在那张善良而年 轻的脸上显得更深了。“真的?”那孩子挑高了眉毛,喜悦立即燃亮了她的小脸。拎著书 包,她很快的说:“我上楼找爸爸去!”一面回过头来对方丝萦抛下了一句:“老师!你 等一等,我马上陪爸爸下来啊!”方丝萦看著柏亭亭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上楼梯,她在沙发 上坐了下来。这才注意到楼梯在餐厅那边,餐厅与客厅是相连的,中间只隔著一扇白色镂 空的屏风。
亚珠送上了一杯茶,带来一阵茶叶的清香,她接过茶杯,那是个细致的白瓷杯子,翠 绿色的茶叶把整杯水都染成了淡绿色。她轻轻的啜了一口,好香,好舒畅,是柏家茶园中 的产品吧!她想起李玉笙提起过的柏家的茶园,和茶叶加工厂。那口茶带著一股清洌的香 甜一直窜进了她的肺腑,她忽然有一阵精神恍惚,一种难以解释的、奇异的情绪贯穿了她 ,这儿有著什么?她猛的坐正了身子,背脊上透过了一丝凉意,有个小声音在她腹内说: “离开这儿!离开这儿!离开这儿!”
为什么?她抗拒著,和那份难解的力量抗拒著。觉得头脑有些儿昏沉,视线有些儿模 糊,神志有些儿迷茫……仿佛自己做错了一件什么大事,体内那个小声音加大了,仍然在 喊著:“离开这儿!离开这儿!离开这儿!”
这是怎么了?我中了什么魔?她想著,用力的甩了一下头,于是,一切平静了,消失 了。同时,柏亭亭牵著她父亲的手,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孩子满脸堆著笑,那盲人的脸 孔却是平板的,严肃的,毫无表情的。
“爸爸,方老师在这儿!”柏亭亭把她父亲带到沙发前面来。“柏先生,你好,”方 丝萦说,习惯性的伸出手去,但是,立即,她发现对方是看不见的,就又急忙收回了那只 手。
“哦!”柏霈文的脸色陡的变了,一种警觉的神色来到他的脸上,他很快的说:“我 们见过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你的声音。”“是的,”方丝萦坦白的说:“几个月以 前,我曾经在含烟山庄的废墟里碰到了你,我曾经和你聊过天,还陪你走到学校门口。” “哦,”柏霈文又哦了一声,大概是含烟山庄几个字触动了他某根神经,他的脸扭曲了一 下,同时,他似乎受了点儿震动。“你就是那个想收集写作资料的女孩。”他自语似的说 。
“你错了,”方丝萦有些失笑的说:“我从没说过我想收集写作资料,而且,我也不 是‘女孩’,我已经不太年轻了。”“是吗?”柏霈文深思的问了一句,在沙发里坐了下 来。一面转头对他女儿说:“亭亭,你没有告诉我,这位方老师就是那天陪我到学校去的 阿姨啊!”
“噢,”柏亭亭张大了眼睛,看看方丝萦,她有些儿惊奇。“我不记得了,爸爸,我 没认出来。”
“孩子那儿记得那么多。”方丝萦打岔的说,一面环顾四周,想改变话题。“你的客 厅布置得很漂亮,柏先生。”她的话并不太由衷。“你觉得好吗?”柏霈文问。“是红色 的吧?我
想,这是我太太布置的。”他轻耸了一下肩。“红色、
黑色、蓝色,像巴黎的咖啡馆!客厅,该用米色和咖
啡色。”“哦。”方丝萦震动了一下,紧紧的看著柏霈文。“你为什么不把它布置成 米色和咖啡色呢?”
“做什么?颜色是给能欣赏的人去欣赏的,反正我看不见,什么颜色对我都一样。那 么,让能看得见的人按她的喜好去布置吧,客厅本不是为我设置的。”
方丝萦心头掠过一抹怛恻,看著柏霈文,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女儿告诉我 ,你对她很关怀。”
“那是应该的,她是我学生嘛!”方丝萦很快的说,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的话有些 近乎虚伪的客套,因此,她竟不由自主的脸红了。“仅仅因为是学生的关系吗?”柏霈文 并没有放过她,他的问话是犀利的。“当然也不完全是,”方丝萦不安的笑了笑,转头看 看站在一边,笑靥迎人的柏亭亭。伸过手去,她把那孩子揽进了自己的怀中,笑著说:“ 我和你女儿有缘,我一看到她就喜欢她。”“我很高兴听到你这句话。”柏霈文说,脸上 浮起了一个十分难得的微笑,然后,他对柏亭亭说:“亭亭!去告诉亚珠开饭了,我已经 饿了,我想,我们的客人也已经饿了。”
亭亭从方丝萦怀中站起来,飞快的跑到后面去了。这儿,柏霈文忽然用一种压低的、 迫切的语气说:
“告诉我,方小姐。这孩子很可爱吗?”
“噢!”方丝萦一愣,接著,她用完全不能控制的语气,热烈的说:“柏先生,你该 了解她,她是你的女儿哪!”
“你的意思是说……”
“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方丝萦几乎是喊出来的。
“多奇怪,”柏霈文深思的说。“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你说她是世界上最可 爱的孩子,我看……”他沉吟了片刻。“你们是真的有缘。”方丝萦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柏亭亭跑了回来。很快的,亚珠摆上了碗筷,吃饭的一共只有三个人,柏霈文、柏亭 亭,和方丝萦。可是,亚珠一共做了六个菜一个汤,内容也十分丰盛,显然,亚珠是把方 丝萦当贵客看待的。方丝萦非常新奇的看著柏霈文进餐,她一直怀疑,不知道一个盲人如 何知道菜碗汤碗的位置。可是,她立刻发现,这对柏霈文并非困难,因为柏亭亭把她父亲 照顾得十分周到,她自己几乎不吃什么,而不住的把菜夹到她父亲的碗里,一面说:“爸 ,这是鸡丁。”“爸,这是青菜和鲜菇。”
“爸,我给你添了一小碗汤,就在你面前。”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和亲切,好像她照顾父亲是件很自然的事,并且,很明显她 竭力在避免引起被照顾者的不安。这情景使方丝萦那么感动,那么惊奇。她不知道柏亭亭 上学的时候,是谁来照顾这盲人吃饭。像是看穿了方丝萦的疑惑,柏亭亭笑著对她说:
“爸爸平常都不下楼吃饭的,今天是为了方老师才下楼,我们给爸爸准备了一个特制 的食盒,爸爸吃起来很方便的。”
“哦。”方丝萦应了一声,她不知如何答话,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使她的心内充满了 某种酸楚的情绪,竟不知不觉的眼眶湿润了。一餐饭在比较沉默的空气中结束了。饭后, 他们回到了客厅中,坐下来之后,亚珠重新沏上两杯新茶。握著茶杯,方丝萦注视著杯中 那绿色的液体,微笑的说:
“该是柏家茶园的茶叶吧?”
柏霈文掏出一支烟来,准确的燃著了火。他拿著打火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他那茫 无视觉的眼睛虽然呆滞,但是,他嘴角和眉梢的表情却是丰富的。方丝萦看到了一层嘲弄 似的神色浮上了他的嘴角。“你已经听说过柏家的茶园了。”他说。
“是的。这儿是个小镇市,柏家又太出名了。”方丝萦直视著柏霈文,这是和盲人对 坐的好处,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研究他。“柏家最好的茶是玫瑰香片,可惜你现在 喝不著了。”柏霈文出神的说。“怎么呢?”方丝萦盯著他。
“我们很久不出产这种茶了。”柏霈文神色有点萧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深 思著什么,然后,他忽然转过头去说:“亭亭,你在这儿吗?”
“是的。”那孩子急忙走过去,用手抓住她父亲的手。“我在这儿呢!”“好的,” 柏霈文说,带著点儿命令的语气。“现在你上楼去吧!去做功课去,我有些话要和方老师 谈谈,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好的。”柏亭亭慢慢的、顺从的说,但是多少有点儿依恋 这个环境,因此迟迟没有移动。又对著方丝萦不住的眨眼睛,暗示她不要泄露她们间的秘 密。方丝萦对她微笑点头,示意叫她放心。那盲人忍耐不住了,他提高声音说:
“怎么,你还没有去吗?亭亭!”
“哦,去了,已经去了。”那孩子一叠连声的喊著,一口气冲进饭厅,三步并作两步 的跑上楼去了。
等柏亭亭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后,方丝萦靠进了沙发里,啜了一口茶,她深深的看著面 前这个男人,慢吞吞的、询问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