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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叫:“当真?”小龙女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幅图画,绘的是出墓的秘道。”她熟知墓中地形,是以一见便明白此图含义。
杨过欢喜无已,道:“妙极了!那你干么哭啊?”小龙女含着眼泪,嫣然笑道:“我以前从来不怕死,反正一生一世是在这墓中,早些死、晚些死又有甚么分别?可是,可是这几天啊,我老是想到,我要到外面去瞧瞧。过儿,我又是害怕,又是欢喜。”
杨过拉着她手,说道:“姑姑,你和我一起出去,我采花儿给你戴,捉蟋蟀给你玩,好不好?”他虽然长大了,但所想到的有趣之事,还是儿时的那些玩意。小龙女从来没与人玩过,听他兴高采烈的说着,也就静静的倾听,心中虽想:“还是尽快出去的好”,但身子酸软无力,又实是不想离开古墓,过了好一会,终于支持不住,慢慢靠向杨过肩头。杨过说了一会,不听她回答,转过头来,只见她双眼微闭,呼吸细微,竟自沉沉睡去了。他心中一畅,倦困暗生,迷糊之间竟也入了睡乡。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突然腰间一酸,腰后“中枢穴”上被人点了一指。他一惊而醒,待要跃起抵御,后颈已被人施擒拿手牢牢抓住,登时动弹不得,侧过头来,但见李莫愁师徒笑吟吟的站在身旁,师父也已被点中了穴道。原来杨、龙两人殊无江湖上应敌防身的经历,喜悦之余,竟没想到要回上去安上棺底石板,却被李莫愁发现了这地下石室,偷袭成功。
李莫愁冷笑道:“好啊,这□竟还有一个如此舒服的所在,两个娃儿躲了起来享福。师妹,你倒用心推详推详,说不定会有一条出墓的道路。”小龙女道:“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你说。”李莫愁本来深信她先前所说并无虚假,断龙石既已放下,更无出墓之望,但她刚才说这两句话的语气神情,显然是知道出墓的法子。李莫愁一听之下,不由得喜从天降,说道:“好师妹,你带我们出去,从此我不再跟你为难便了。”小龙女道:“你们自己进来,便自己想法子出去,为甚么要我带领你们?”
李莫愁素知这个师妹倔强执拗,即令师父在日,也常容让她三分,用强胁迫九成无效,但当此生死关头,不管怎么也都要逼一逼了,于是伸指在两人颈下“天突穴”上重重一点,又在两人股腹之间的“五枢穴”上点了一指。那“天突穴”是人身阴维、任脉之会,“五枢穴”是足少阳带脉之会,李莫愁使的是古墓派秘传点穴手法,料知两人不久便周身麻□难当,非吐露秘密不可。
小龙女闭上了眼,浑不理会。杨过道:“若是我姑姑知道出路,咱们干么不逃出去,却还留在这儿?”李莫愁笑道:“她刚才话中已露了口风,再也赖不了啦。她自然知道这古墓另有秘密出口,等你们养足了精神,当然便出去了。师妹,你到底说是不说?”小龙女轻轻的道:“你到了外面,也不过是想法子去杀人害人,出去又有甚么好?”
李莫愁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不语。过了一会,杨过已先抵受不住,叫道:“喂,李莫愁,祖师婆婆传下这手点穴法来,是叫你对付敌人呢还是欺侮自己人?你用来害自己师妹,可对得住祖师婆婆么?”李莫愁微笑道:“你叫我李莫愁,咱们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杨过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你千万别说出墓的秘密,李莫愁若不知道,始终不会杀死我们,等得她一知出路,立刻就下毒手了。”小龙女道:“啊,你说得对,我倒没想到。我本来就只是偏偏不肯跟她说。”此时她卧倒在地,睁眼便见到室顶的地图,心想:“这地图若给师姊发现,那可糟了。我眼光决不能瞧向地图。”
当年王重阳得知林朝英在活死人墓中逝世,想起她一生对自己情痴,这番恩情实是非同小可,此时人鬼殊途,心中伤痛实难自已,于是悄悄从密道进墓,避开她的丫鬟弟子,对这位江湖旧侣的遗容熟视良久,仰住声息痛哭了一场,这才巡视自己昔时所建的这座石墓,见到了林朝英所绘自己背立的画像,又见到两间石室顶上她的遗刻。但见玉女心经中所述武功精微奥妙,每一招都是全真武功的克星,不由得脸如死灰,当即退了出来。
他独入深山,结了一间茅芦,一连三年足不出山,精研这玉女心经的破法,虽然小处也有成就,但始终组不成一套包蕴内外、融会贯串的武学。心灰之下,对林朝英的聪明才智更是佩服,甘拜下风,不再钻研。十余年后华山论剑,夺得武学奇书九阴真经。他决意不练经中功夫,但为好奇心所驱使,禁不住翻阅一遍。
他武功当时已是天下第一,九阴真经中所载的诸般秘奥精义,一经过目,思索上十余日,即已全盘豁然领悟,当下仰天长笑,回到活死人墓,在全墓最隐秘的地下石室顶上刻下九阴真经的要旨,并一一指出破除玉女心经之法。他看了古墓的情景,料想那几具空棺将来是林朝英的弟子所用。她们多半是临终时自行入棺等死,其时自当能得知全真派祖师一生不输于人。于是在那具本来留作己用的空棺盖底写下了十六字,好教林朝英后人于临终之际,得知全真教创教祖师的武学,实非玉女心经所能克制。
这只是他一念好胜,却非有意要将九阴真经□漏于世,料想待得林朝英的弟子见到九阴真经之时,也已奄奄一息,只能将这秘密带入地下了。
王重阳与林朝英均是武学奇才,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二人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第三者引起情海波澜,亦无亲友师弟间的仇怨纠葛。王重阳先前尚因专心起义抗金大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但义师毁败、枯居古墓,林朝英前来相慰,柔情高义,感人实深,其时已无好事不谐之理,却仍是落得情天长恨,一个出家做了黄冠,一个在石墓中郁郁以终。此中原由,丘处机等弟子固然不知,甚而王林两人自己亦是难以解说,惟有归之于“无缘”二字而已。却不知无缘系“果”而非“因”,二人武功既高,自负益甚,每当情苗渐茁,谈论武学时的争竞便随伴而生,始终互不相下,两人一直至死,争竞之心始终不消。林朝英创出了克制全真武功的玉女心经,而王重阳不甘服输,又将九阴真经刻在墓中。只是他自思玉女心经为林朝英自创,自己却依傍前人的遗书,相较之下,实逊一筹,此后深自谦抑,常常告诫弟子以容让自克、虚怀养晦之道。
至于室顶秘密地图,却是当石墓建造之初即已刻上,原是为防石墓为金兵长期围困,得以从秘道脱身。这条秘道却连林朝英也不知悉。林朝英只道一放下“断龙石”,即与敌人同归于尽,却没想到王重阳建造石墓之时,正谋大举以图规复中原,满腔雄心壮志,岂肯一败之下便自处于绝地?后来王重阳让出石墓之时,深恐林朝英讥其预留逃命退步,失了慷慨男儿的气概,是以并不告知,却也是出于一念好胜。
小龙女不敢去看地图,眼光只望着另一个角落,突然之间,“解穴秘诀”四个小字有如电光般闪入眼中。她心中一凛,将秘诀仔细看了几遍,一时大喜过望,若不是素有自制,几乎便叫了出来。秘诀中讲明自通穴道之法,若是修习内功时走火,穴道闭塞,即可以此法自行打通。本来若有人练到九阴真经,武功必已到了一流境界,绝少再会给人点中穴道,这秘诀原本用以对付自身内心所起的魔头。但在小龙女此时处境,却是救命的妙诀。
她转念又想:“我纵然通了穴道,但打不过师姊,仍是无用。”当即细看室顶经文,要找一门即知即用的武功,一出手就将李莫愁制住,但约略瞥去,每一项皆是艰深繁复,料想就算是最易的功夫,也须数十日方能练成,却又不敢多看,生恐李莫愁顺着自己目光抬头仰望,即便发见室顶地图与九阴真经。耳听得杨过大呼小叫,不住与李莫愁斗口,幸得如此,这个向来细心的师姊才没留心自己的眼光,突然间心念一动,想到了计策,抬头将九阴真经中“解穴秘诀”与“闭气秘诀”两项默念一遍,俯嘴在杨过耳边,轻轻教给了他。
杨过登时便即领会。小龙女轻声道:“先解穴道。”杨过生怕李莫愁师徒发觉,口中大声呻吟,不断胡言乱语,叫道:“啊哟,李师伯,你下手实在太也狠毒,对不住祖师婆婆,更对不住祖师婆婆的婆婆,婆婆的太婆……”
两人依着王重阳遗篇中所示的“解穴秘诀”默运玄功,两人内功本有根柢,片刻间已将身上被点的两处穴道解开。两人外表一无动静,但李莫愁还是立即察觉有异,喝道:“干甚么?”纵身过来。
小龙女跃起身来,反手出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正是玉女心经中的上乘武功。李莫愁万料不到她竟能自解穴道,大惊之下,急忙后跃。小龙女道:“师姊,你想不想出去?”
李莫愁一听大喜,她自负武功高强,才智更是罕逢匹敌,此时竟被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师妹玩弄于掌股之上,不由得愤恚异常,但想且当忍一时之气,先求出墓,再治她不迟,她虽有几下怪招,但着身无力,这时已觉到似乎并非她手下容情,而实是内劲不足,没甚么了不起,当即笑道:“这才是好师妹呢,我跟你陪不是啦,你带我出去罢。”
杨过心想,眼前机会大好,正可乘机离间她师徒,说道:“我姑姑说,只能带你们之中一个人出去,你说是带你呢,还是带你徒儿?”李莫愁道:“你这坏小□,乘早给我闭嘴。”小龙女还没明白杨过的用意,但处处护着他,随即道:“正是,我只能带一个人,多了不行。”杨过笑道:“师伯,还是让洪师姊跟我们出去的好,你年纪大了,活得够啦。洪师姊相貌又比你美得多。”其实李莫愁年纪虽然较大,美貌却犹胜徒儿,听了这话,更是恼怒,却仍不作声。杨过道:“好罢!我们走!姑姑在前带路,我走第二,走在最后的就不能出去。”
小龙女此时已然会意,轻轻一笑,携着杨过的手,走出石室。李莫愁与洪凌波不约而同的抢在后面,两人同时挤在门口,只怕小龙女当真放下机关,将最后一人隔在墓中。李莫愁怒道:“你跟我抢么?”左手伸出,已板住了洪凌波肩头。洪凌波知道师父出手狠辣,若不停步,立时会毙于她掌下,只得让师父走在前头,心中又恨又怕。
李莫愁紧紧跟在杨过背后,一步也不敢远离,只觉小龙女东转西弯,越走越低。同时脚下渐渐潮湿,心知早已出了古墓,只是在暗中隐约望去,到处都是岔道。再走一会,道路奇陡,竟是笔直向下,若非四人武功均高,早已摔了下去。李莫愁暗想:“终南山本不甚高,这般走法,不久就到山下,难道我们是在山腹中么?”
下降了约莫半个时辰,这路渐平,只是湿气却也渐重,到后来更听到了淙淙水声,路上水没至踝。越走水越高,自腿而腹,渐与胸齐。小龙女低声问杨过道:“那闭气秘诀你记得明白罢?”杨过低声道:“记得。”小龙女道:“待会你闭住气,莫喝下水去。”杨过道:“嗯,姑姑,你自己要小心了。”小龙女点点头。
说话之间,水已浸及咽喉。李莫愁暗暗吃惊,叫道:“师妹,你会泅水吗?”小龙女道:“我一生长于墓中,怎会泅水?”李莫愁略觉放心,踏出一步,不料脚底忽空,一股水流直冲口边。她大惊之下,急忙后退,但小龙女与杨过却已钻入了水中,到此地步,前面纵是刀山剑海,也只得闯了过去,突觉后心一紧,衣衫已被洪凌波拉住,忙反手回击,这一下出手不轻,却甩她不脱。此时水声轰轰,虽是地下潜流,声势却也惊人。李莫愁与洪凌波都不通水性,被潜流一冲,立足不定,都漂浮了起来。
李莫愁虽然武功精湛,此刻也是惊慌无已,伸手乱抓乱爬,突然间触到一物,当即用力握住,却是杨过的左臂。杨过正闭住呼吸,与小龙女携着手在水底一步步向前而行。斗然被李莫愁抓到,忙运擒拿法卸脱,但李莫愁既已抓住,那□还肯放手?一股股水住她口中鼻中急灌,直至昏晕,仍是牢牢抓住。杨过几次甩解不脱,生怕用力过度,喝水入肚,也就由得她抓着。
四人在水底拖拖拉拉,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小龙女与杨过气闷异常,渐渐支持不住,两人都喝了一肚子水,幸差水势渐缓,地势渐高,不久就露口出水。又行了一柱香时刻,越走眼前越亮,终于在一个山洞□钻了出来。二人筋疲力尽,先运气吐出腹中之水,躺在地下喘息不已。
此时李莫愁仍牢牢抓着杨过手臂,直至杨过逐一扳开她的手指,方始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