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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人也不会消灭,只不过发生变化罢了。 有了这样的信念,他总是无所畏惧,甚至高高兴兴地面对死亡,并且坚强地忍受着各种会导致死亡的痛苦,但他不喜欢也不善于谈论这一类问题。 他热爱工作,总是忙于事务,并且推动同志们也致力于实际工作。在这批犯人中,另一个来自平民的政治犯玛尔凯的气质就完全不同。 他十五岁当上工人,开始吸烟喝酒,以排遣心头朦朦胧胧感觉到的屈辱。 他第一次感到这种屈辱,是过圣诞节的时候。 当时他们做童工的被带到工厂老板娘装饰好的圣诞树跟前,他和同伴们得到的礼物是只值一戈比的小笛、一个苹果、一个用金纸包的核桃和一个干无花果,可是老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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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得到的,都是些奇妙的玩具,他后来才知道价值在五十卢布以上。 他二十岁那年,有位著名的女革命家到他们厂里做工,她发现玛尔凯超人的才能,就送书和小册子给他看,并且同他谈话,向他解释他处于这种悲惨境地的原因和改善生活的办法。 一旦他明白自己和别人能从这种受压迫的处境中获得解放,他就越发觉得这种不合理的处境是极其残酷极其可怕的,他不仅强烈要求解放,而且要求惩罚造成和维护这种不合理局面的人。 人家说,实现这个目标需要知识,玛尔凯就废寝忘食地寻求知识。 他不清楚,怎样依靠知识来实现社会主义理想,但他相信,知识既然能使他懂得他的处境是不合理的,那么知识也就能消除这种不合理现象。 再说,有了知识,也可以使他显得比别人高明。 他因此戒绝烟酒,一有空就读书,而他自从当上仓库管理员以后,空闲的时间就更多了。女革命家教他读书,对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的特异能力感到惊讶。 两年中间,他学会了代数、几何和他特别喜爱的历史,涉猎了各种文学作品和评论著作,特别是社会主义著作。后来女革命家被捕,玛尔凯也一起被捕,因为在他家里搜出了禁书。 他坐了牢,后来被流放到伏洛戈德省。 他在那里认识了诺伏德伏罗夫,读了许多革命书籍,并且牢记在心里,这更加坚定了他的社会主义思想。 流放期满,他领导一次大罢工,最后砸烂了工厂,打死了厂长。 为此他再次被捕,判处剥夺公权,流放西伯利亚。他对宗教也象对现行经济制度那样,抱否定态度。 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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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出从小信奉的宗教的荒唐无稽,他就毅然把它抛弃,开头不免有点顾虑,后来却觉得轻松愉快。 从此以后,他仿佛要为自己和祖祖辈辈所受的欺骗进行报复,一有机会总要尖刻地嘲笑教士和教条。长期来他养成禁欲习惯,对物质的要求极低。 他象一切从小劳动惯的人那样,肌肉发达,不论干什么体力活都能愉快胜任,得心应手。 他十分珍惜时间,在监狱里和旅站上始终努力学习。 他现在正在钻研马克思著作第一卷,并小心地把这书藏在袋子里,当作无价之宝。他对同志们都比较疏远,冷淡,唯独对诺伏德伏罗夫特别崇拜。 诺伏德伏罗夫不论发表什么意见,他都认为是无可争辩的真理。他对女人抱着无法克制的轻蔑态度,认为女人是一切正经工作的障碍。 不过他同情玛丝洛娃,待她亲切,认为她是下层阶级受上层阶级剥削的一个实例。 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不喜欢聂赫留朵夫,不同他交谈,不同他握手,除非聂赫留朵夫先同他打招呼,他才伸出手去同他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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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生好,房间里顿时暖和起来。 茶烧开了,倒在玻璃杯和带把的杯子里,加上牛奶,变成白色。 面包圈、精白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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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普通面包、煮老的鸡蛋、牛奶、牛头、牛蹄都摆了出来。 大家凑着那个当桌子用的板铺吃喝,谈天。 艾米丽雅坐在木箱上,给大家倒茶。 其余的人都围着她,只有克雷里卓夫不在。 他脱掉湿漉漉的皮袄,用烤干的毛毯裹着身子,躺在铺上,跟聂赫留朵夫谈话。经历了一天又冷又湿的长途跋涉,他们发现这地方又脏又乱,就不辞劳顿把它收拾整齐。 如今吃了些好东西,喝了热茶,大家都觉得精神焕发,心情愉快。隔墙传来刑事犯跺脚、叫嚷和咒骂的声音,提醒他们外面是个什么世界。 这样,待在这屋里就感到格外舒适。 他们仿佛处在大海的孤岛上,不会受到周围屈辱和痛苦浪潮的侵袭,因此情绪昂扬,兴高采烈。 他们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但对他们的处境和前途则避而不谈。 除此以外,他们也象一般青年男女那样,朝夕相处,自然产生错综复杂的爱情,有情投意合的,也有勉强结合的。 几乎每个人都在谈恋爱。 诺伏德伏罗夫迷恋长得漂亮而又总是笑脸相迎的格拉别茨。 格拉别茨原是个高等女校的学生,年纪很轻,思想单纯,对革命漠不关心。 但她也受到时代潮流的冲击,卷入某个案件,被判处流放。 入狱以前,她生活上的主要兴趣就是博得男人的欢心。 以致后来在受审期间,在监狱里,在流放途中,这种兴趣始终保持不变。 如今在流放途中,由于诺伏德伏罗夫迷恋她,她感到安慰,同时也爱上了他。 薇拉是个多情的女人,但引不起人家对她的爱情。不过,她一会儿爱上纳巴托夫,一会儿又爱上诺伏德伏罗夫,总是指望对方也能对她发生感情。克雷里卓夫对谢基尼娜的态度近似恋爱。 他象一般男人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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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样爱她,但他知道她的恋爱观,就用友谊和感激来掩盖自己的真情,而他之所以感激她,是因为她对他照顾得特别无微不至。纳巴托夫和艾米丽雅之间的爱情关系十分微妙。就象谢基尼娜是个十分贞洁的处女那样,艾米丽雅是个对丈夫特别忠贞的妻子。艾米丽雅十六岁念中学的时候,就爱上彼得堡大学学生兰采夫;十九岁那年就同他结婚,当时他还在大学念书。 她丈夫四年级的时候,卷进学潮,被驱逐出彼得堡,从此成了革命者。 她就放弃医学院课程,跟丈夫一起出走,便也成了革命者。 如果她的丈夫在她心目中不是天下最优秀最聪明的人,她也不会爱上他;如果她没有爱上他,自然也不会嫁给他了。 既然她爱上她认为天下最优秀最聪明的人,同他结了婚,她自然就按天下最优秀最聪明的看法来理解生活和生活的目的。他起初认为生活就是读书,她也就这样对待生活。后来他成了革命者,她也就成了革命者。 她能有力证明,现行制度不合理,人人有责任反对它,并建立一种新的政治和经济制度,在那种制度下,个性可以获得自由发展,等等。 她自以为自己的确这样想,这样感觉,其实只是把丈夫的想法看作绝对真理。 她所追求的,无非就是在精神上同丈夫和谐一致,水乳交融。 只有这样,她在精神上才感到满足。她为同丈夫离别,同她的孩子离别——孩子由母亲领去抚养——而感到痛苦。 但分手时她坚强而镇定,因为她知道忍受这种痛苦是为了丈夫,为了事业,——那个事业无疑是正义的,因为她丈夫在为它奋斗。 她在精神上永远同丈夫在一起。 她以前没有爱过任何人,如今除了丈夫,也不可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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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何人。 然而纳巴托夫对她的一片诚意和纯洁的爱,却打动了她的心,使她久久不能平静。 他为人正直而坚强,又是她丈夫的朋友,竭力象对待姐妹那样对待她,可是他对她的感情却超过兄妹之情。 这使他们两人都感到不安,但却使他们目前艰苦的生活变得好过些。因此,在这个小集体里,同恋爱完全不沾边的,只有谢基尼娜和玛尔凯两人。
十四
聂赫留朵夫通常总是喜欢在喝过茶、吃完饭以后同玛丝洛娃单独谈话。 这会儿,他坐在克雷里卓夫旁边,同他聊天,心里也作着这样的打算。 聂赫留朵夫顺便告诉他玛卡尔向他提出的要求,还讲了玛卡尔犯罪的经过。 克雷里卓夫目光炯炯地盯着聂赫留朵夫的脸,用心仔细听他讲。“是啊。”克雷里卓夫忽然大声说。“我常常这样想:我们同他们一起赶路,肩并肩地一起赶路——‘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我们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就是为了他们。 不过,我们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他们。 他们呢,更糟糕,他们还恨我们,把我们看作敌人。 瞧,这有多么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诺伏德伏罗夫一直听着他们谈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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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插嘴说。“群众总是只崇拜权力。”他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政府掌了权,他们崇拜政府,仇恨我们。 一旦我们掌了权,他们就崇拜我们了……”
这时隔墙突然传来一阵咒骂声、撞墙声、锁链的哐啷声、尖叫声和呐喊声。 有人在挨打,有人在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您瞧,他们这帮野兽!
我们怎么能同他们交朋友呢?“诺伏德伏罗夫平静地说。”你说他们是野兽。可是你听听,刚才聂赫留朵夫讲给我们听的那件事吧。“克雷里卓夫怒气冲冲地说,接着就讲了玛卡尔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营救同乡。”这非但不是野兽能干得出来的事,简直是侠义行为。“
“你也真是太多情了!”诺伏德伏罗夫挖苦说。“我们很难理解他们的心情和他们的动机。 你以为这是他心肠好,说不定他是在嫉妒那个苦役犯呢。”
“你怎么总是不愿看到别人身上一点好的地方呢!”谢基尼娜突然激动地说(她对谁都你我相称)。
“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看到的。”
“人家不惜冒生命危险,怎么还说不存在呢?”
“我想。”诺伏德伏罗夫说,“我们要是想干我们的事业。”
玛尔凯本来在灯下看书,这时放下书,也留神地听他的老师说话。“那么,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胡思乱想,而应该面对现实。应该尽全力为群众工作,但不能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群众是我们工作的对象,但只要他们一天象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他们就一天不能成为我们的同志。”他象发表演说似地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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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这个缘故,在我们还没有帮助他们完成发展过程以前,要指望他们帮助我们,那纯粹是幻想。”
“什么发展过程?”克雷里卓夫脸涨得通红,说。“我们常说,我们反对飞扬跋扈和骄横霸道,难道这不就是最可怕的霸道吗?”
“根本不是什么霸道。”诺伏德伏罗夫冷静地回答。“我只是说,我知道人民应该走哪条路,并且能向他们指明这条路。”
“可是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你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
难道这不就是产生过宗教裁判所和大革命屠杀的那种霸道吗?他们当年也认为那是符合科学的唯一正确道路呢。“
“他们迷失了方向,并不能证明我也迷失了方向。 再说,思想家的空想同经济学的数字是两回事。”
诺伏德伏罗夫的声音震动了整个牢房。 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其余的人都鸦雀无声。“老是争论个没完没了的。”诺伏德伏罗夫停了停,谢基尼娜就说。“那么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呢?”
聂赫留朵夫问谢基尼娜。“我认为克雷里卓夫说得对,不该把我们的观点强加到人民头上。”
“那么您呢,卡秋莎?”聂赫留朵夫笑眯眯地问,等玛丝洛娃回答,但又担心她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我认为老百姓总是受欺负。”她脸涨得通红,说,“老百姓太受欺负了。”
“说得对,玛丝洛娃,说得对。”纳巴托夫叫道,“老百姓尽受欺负。 可不能再让他们受欺负了。 我们的全部工作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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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个奋斗目标。“
“这可把革命任务想得太奇怪了。”诺伏德伏罗夫说,接着便沉默不语,只气冲冲地吸着烟。“跟他真是谈不拢。”克雷里卓夫低声说,接着也不再作声。“最好还是别谈。”聂赫留朵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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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诺伏德伏罗夫很受所有革命者的尊敬,尽管他很有学问,并被认为非常聪明,聂赫留朵夫却认为他这种革命者的品德远不如一般人。 这个人的智力——好比分子——是大的,但他对自己的估价——好比分母——却大大超过他的智力。这个人在精神上同西蒙松正好截然相反。 西蒙松具有男子汉的气质,他们这类人的行动总是被自己的理智所指导,由自己的理智所决定。 诺伏德伏罗夫却具有女性的气质,他这一种人所考虑的,是怎样达到由感情决定的目标,以及怎样证明由感情引起的行动是正确的。诺伏德伏罗夫尽管能把他的全部革命活动讲得头头是道,令人信服,但聂赫留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