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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传 作者:龚济民 方仁念-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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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一条件。如果想积蓄体验,跨过黄海去,至少对中国生活有一年或两年的修养”,否则就休想写出伟大的中国和伟大的中国人民的真实身影。

  在战火中挣扎的母国,她的每一声呻吟、每一个举止,都牵动着沫若全身的神经。眼看抗日救亡的声浪弥漫全国,并且横溢到了国外,与政治方面有人建议组织国防政府相呼应,在文化方面又有人提出了“国防文学”的主张。他想起不久之前在质文社的一次编委会上,曾听任白戈说上海文艺界的一些同志提出了“国防文学”这一口号,当时心中不免有些犯疑:“用‘国防’二字来概括文艺创作,恐怕不妥吧。”这是因为他对“国”字有所犹豫,国是蒋介石在统治着的,而他对蒋介石是够憎恨、厌恶的了,笼统地谈“国防文学”岂不是模糊了阶级阵线?因此,有人约他写关于“国防文学”的文章,他一时多所顾忌。一天,质文社的林林来访,兴冲冲地带来了一九三五年八月一日中国共产党发表的《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这是他在东京神保町青年会从国内寄来的书报里,乘着人手杂、邮件多捡来的。很久没有得到党的消息的郭沫若真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他贪婪地读着这份印在淡红色纸张上的《八一宣言》,顿觉拨开云雾见青天。宣言指出:当前在日本帝国主义疯狂侵略和国民党政府加紧卖国的情况下,亡国灭种的惨祸已经迫在眉睫,因而无论各党派间过去和现在有任何政见和利害不同,无论各界同胞间有任何意见或利害差异,无论各军队间过去和现在有任何敌对行动,都应该立即团结起来,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同时,沫若还看了季米特洛夫(1882—1949)在第三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他细细体会《八一宣言》的精神,终于从错综复杂的矛盾中理出了主线,明确了目前的中国民族矛盾已经超过阶级矛盾,“国”是被帝国主义欺侮、侵略的“国”,当务之急在于实现全民总动员,集中一切人力、物力和财力为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而奋斗。文化战线也必须总动员,作为意识形态有力斗争工具之一的文学,当然也要纳入这一斗争行列,因而提出“国防文字”的口号应当说是及时的,他从心底里表示拥护,这时他对林林说:“好,党决定了,我就照办,要我做喇叭,我就做喇叭。”①

  

  ①夏衍:《知公此去无遗恨》,《人民文学》1978年第7期。

  “国防文学”的口号原是周扬、夏衍等人提出的,当时没有来得及和鲁迅商量。同是出于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鲁迅和茅盾、胡风(1902—1985)等人也酝酿提出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他们曾想和郭沫若商量,但是由于“郭沫若先生远在日本,被侦探监视着,连去信商问也不方便”①,以致未能如愿以偿。两个口号都各有一批赞同的人,双方论争十分剧烈。郭沫若起初认为没有必要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一口号,他是站在“国防文学”论者一边的。一九三六年六月间,他连续写了《在国防的旗帜下》和《国防·污池·炼狱》两篇论文,鼓吹“国防文学”体现了时代的要求,是“积极的反帝运动”吹起的军号,对担心提倡“国防文学”会堕入“爱国主义的污池”的错误论调提出了严肃的批评,指出倘若爱的是“帝国主义的国”,那样的爱国主义才是“污池”,而如果爱的是“被帝国主义侵略的国家”,这样的爱国主义只能视为“炼狱”。鉴于“国防文学”这一口号自身的缺陷,沫若还特意申述己见作了补充:

  我觉得国防文艺应该是多样的统一而不是一色的涂抹。这儿应该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文艺作品,由纯粹社会主义的以至于狭义爱国主义的,但只要不是卖国的,不是为帝国主义作伥的东西。……我觉得“国防文艺”应该是作家关系间的标帜,而不是作品原则上的标帜。

  

  ①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

  为了与朋友们进一步交换意见,七月十日沫若又以“国防文学”为专题,跟陈北鸥、任白戈、林林、张香山等质文社同人举行了座谈。他在发言中强调“国防文学”比“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含义更广,前者包括了后者,因此后面这一口号“如果在国防文学问题的内部提出是对的,如果同国防问题对立起来自然是错的”。

  对于郭沫若的这些看法,鲁迅非常重视,他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篇万言长文中,诚恳地表示“很同意郭沫若先生的‘国防文艺是广义的爱国主义的文学’

  和‘国防文艺是作家关系间的标帜,不是作品原则上的标帜’的意见”。不过,他也持有异议,比如,他指出:“应当说:作家在‘抗日’的旗帜,或者在‘国防’的旗帜之下联合起来;不能说:作家在‘国防文学’的口号下联合起来。”

  由于鲁、郭之间长期以来时有笔墨纠纷,再加上这次关于文学上两个口号的意见分歧,一些反动政客和文人便乘机挑拨离间,飞短流长,妄图破坏和分裂他俩的关系。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日上海出版的反动杂志《中外问题》(其前身为《社会新闻》)第十六卷第四期上,置于《党政秘闻·文化情报》专栏的显著地位刊载的《郭沫若与鲁迅》,居然扬言“文坛上没有两把并列的交椅”,鲁、郭绝不会“释嫌为欢”,这些家伙巴望能“坐山观虎斗”,眼见他俩落得个“两败俱伤”。

  事情果真有点麻烦,东京的朋友们,尤其是年轻的朋友,读了鲁迅的长文后都很愤慨,而且有许多人感到彼此的分歧愈见严重,他们对事态发展的估计更加悲观了。唯独沫若不以为然,他披阅了鲁迅的万言书,觉得问题是明朗化了,看到了解决纠纷的曙光:鲁迅先生毕竟不愧是我们的鲁迅先生,他的态度是这样鲜明,他的见解是这样正确,原来他对于“国防文学”并没有反对,而是同意两个口号并存,他实在是一位宽怀大量的人。鲁迅说得好:“问题不在争口号,而在实做”;“大战斗却都为着同一的目标,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使沫若深感内疚的是,自己对鲁迅每每妄生揣测,就如这次论争吧,在读那篇长文之前,竟没有摩触到他的真意。阋墙的兄弟应该外御其侮,八月三十日,沫若打着赤膊费了一日之力,草成《蒐苗的检阅》一文,把这次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看作一次军事演习,就象古时候按季节征集全国壮丁举行大规模田猎一样,春天的谓之“蒟”,夏天的谓之“苗”,鲁迅也是“在调遣着我们”作“检阅军实的蒟苗式的模拟战”。

  敌人的阴谋诡计终究未能得逞,通过两个口号的论争,郭沫若与鲁迅非但没有决裂,反而更加亲近了。他们始终有着同一的目标,而今主动紧密配合,有时还采取统一行动。十月一日,郭沫若与鲁迅、茅盾、巴金、冰心等二十一人,在上海《文学》月刊联名发表了《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呼吁全国文学界同人为抗日救国而联合起来,要求废除“阻碍人民言论自由之法规”。他们的爱国呼声,很快传遍海内外,反动派为其威力所震慑,十分懊丧。

  正当郭沫若对鲁迅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时,万万没有料到鲁迅会溘然与世长辞。这是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黄昏时分,伏案工作了一天的沫若拿起刚送来的晚报随意浏览,突然见到了这条消息:鲁迅先生于今晨五时二十五分在上海逝世。他惊得呆了好一会,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对这条消息的可靠性十分怀疑,特意跑到邻家去借阅了别种报纸,见也载着同样的噩耗,他的心被揪成了一团。秋风卷着秋雨扑进窗内,不断的雨丝更增添无限的哀愁:从此永远失去了与这位文化伟人晤面的机会。无论是人和物,为什么到失去了的时候才特别感到可贵和恋念呢?沫若恨与鲁迅相知太晚,现在只能让怀念永远与惆怅交织在一起了。联想到六月间获悉高尔基死耗的那天,也是个阴沉沉、雨凄凄的日子,这雨啊,怕是上苍在哀悼人世间这不可估量的重大损失吧?唉,仅仅相隔四个月,竟接连失坠了两颗宏朗的巨星!在浸淫的雨意内外交侵着的夜晚,他觉得周围的黑暗好象增加了浓度和重量。他默默地重又提起笔,想写点什么。晚饭时间早就过了,安娜看他木然坐在那里一时不想离开书房的样子,也就没有催他。陷在哀思中的沫若,他想到要撰文给鲁迅以高度的评价,又怕自己是最不适当的人,但最终还是挺身而出,敢于直率地对着一些谗谤者吐出自己的心声:“鲁迅是我们中国民族近代的一个杰作。”他便取《民族的杰作》为题做了一篇悼文,这才放下笔起身往厨房走去,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中国文学由鲁迅而开辟出了一个新纪元,中国的近代文艺是以鲁迅为真实意义的开山,这应该是亿万人的共同认识。……鲁迅的战斗精神与年俱进,至死不衰,这尤其是留给我们的一个很好的榜样。

  鲁迅的死震动了全中国,进步的人们哀思不绝。东京的中国留学生怀着沉痛的心情,躲过日本法西斯鹰爪的干扰,以东流文艺社、质文社、中华戏剧协会、文海文艺社、中华留日世界语学会等团体的名义,于十一月三日在日华学会举行追悼鲁迅大会,到中日文艺界七百余人,郭沫若亦冒险赶来参加。礼堂中央供奉着鲁迅遗像,两旁满悬哀挽屏联和花圈。

  沫若亲笔书写的挽联是:

  方悬四月叠坠双星东亚西欧同殒泪

  钦诵二心憾无一面南天北地遍招魂

  鲁迅先生千古

  郭沫若拜挽

  他赠送的花圈亦显目地摆在主席台上。演说、致词者一个接一个,其中佐藤春夫和郭沫若的演说最引人注意。沫若的话每当结句均掌声四起,他说:“中国之伟大人物,过去人都说是孔子,但孔子不及鲁迅先生,因为鲁迅先生在国际间的功勋,是孔子没有的,鲁迅先生之死能得着国际间伟大的追悼,这在中国是空前的一个人。”最后他提高了声调,援引中国崇仰孔子之词改为纪念鲁迅,云:“呜呼鲁迅鲁迅鲁迅,鲁迅之前,既无鲁迅,鲁迅之后,无数鲁迅,呜呼鲁迅,鲁迅鲁迅!”①然而曾几何时,鲁迅尸骨未寒,就有苏雪林等人往他脸上抹黑,竭力反对颂扬鲁迅,无中生有地列举所谓“鲁迅之劣迹”,恣意诬蔑他是“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好恶小人”。更有日本的一个有名的集纳主义(新闻主义)者谬托知己,居心叵测地将鲁迅歪曲为“亲日作家”,为日本帝国主义吞并中华制造口实。沫若认为这些都是不能容忍的“对于鲁迅的重大的侮辱”,他先后写了《不灭的光辉》、《替鲁迅说几句话》等文章,毫不留情地予以痛斥。

  人不能死而复生,鲁迅是一去不复返了,中国的新文艺可不能让它和鲁迅一同逝去,沫若深深地感到鲁迅遗留下来的责任的重大,怎么办呢?好在“鲁迅已经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榜样”,他想:“拿着剑倒在战场上吧!以这样的态度努力工作下去,怕才是纪念鲁迅的最好的道路。”②

二十四

  自从流亡日本以来,郭沫若始终没有停止过对历史的研究,秦、汉以前的材料差不多已经被他彻底剿翻了,考古学上的、文献学上的、文字学、音韵学、因明学,只要是他所能涉猎的畛域,他都作了尽可能的勘探和耕耘,其成果是一篇又一篇、一部又一部署名郭鼎堂的文章和专著。“鼎堂”,沫若此次来日后新取的别号,从一九三一年发表《毛公鼎之年代》起正式公开署用,现在几乎代替了他的本名。由于他在甲骨文研究上的卓越贡献,人们已将郭鼎堂与著名古文字学家罗雪堂(振玉)、王观堂(国维)、董彦堂(作宾)合称“四堂”。说起“鼎堂”的来由,还有一段故事呢。《说文解字》云:“古文以贞为鼎,籀文以鼎为贞”,贞、鼎两字可以通用。鼎而附之以堂者,取其音“丁当”,取其义“鼎当”。沫若曾说“在感触上这个别号,实在有点陈而且腐,它的作用也就在有意地取其陈腐”。③当时不是有人担心他成天价摩挲古物,会“玩物丧志”陷入陈腐而不能自拔吗?其实这是沫若在特殊的环境里,借金石之学磨炼自己对祖国的忠贞。一九三二年,他曾在《金文丛考》标题页的背面,用古文字题了一首诗,真实地反映了这种心情:

  大夫去楚,香草美人。

  公子囚秦,《说难》《孤愤》。

  我遘其厄,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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