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盼啊盼,盼到八月十三日,由于日本帝国主义悍然进攻上海,当地驻军奋起反击,终于推动全国进入全民抗战的新阶段。夜晚,沫若从公寓的窗口清晰地看到,中日两方的铁鸟在空中决着雌雄,大炮轰鸣,机关枪声密集,炸弹声彼伏此起,火光映红蓝天。多么伟大而神圣的战斗呵!“这是喜炮,庆祝我们民族的再生。”沫若无比兴奋,心律随着战声或紧张或弛缓,他几乎不加思索,诗句便涌上笔端:
战声的一弛一张关系民族的命运,
我们到底是要作奴隶,还是主人?
站起来呵,没再存万分之一的侥幸,
委曲求全的苟活决不是真正的生。①
①见《战声集·战声》。
“国亡与亡,国存与存”,沫若磨拳擦掌,誓为民族的再生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他与夏衍等人根据周恩来的指示,以救亡协会的名义创办了《救亡日报》,自任社长,由夏衍和阿英分任主笔和主编。他不但亲笔题写了刊头,而且撰写了不少评论、杂感、诗歌和战地通讯,广大读者争相购阅,以致报摊上常有人不说买什么报纸,而只讲“买郭沫若”。《救亡日报》大大鼓动了上海军民的抗日爱国情绪,广大读者纷纷送来丝棉背心和各种慰劳品,要报社转交前方抗日将士。一时间,《救亡日报》所在地南京东路慈淑大楼(今东海大楼)四楼成了抗日军民的联络站,各界人士主动与报社通信息。九月二十八日,薛祚光旅长从宝山罗店来信,对郭沫若自称“敬慕先生的战友”,报告该旅坚守西南阵地,与日寇“大小战不下十多二十次”的情况,表示“我们所恃以抗敌的,是牺牲精神”,这是“永远无限止”的,因而敌人准会溃败。①十月初旬,诗人任钧自镇江来信,详述在京沪间的要冲所见所闻。②《救亡日报》大量刊载这类实际采访的战地通讯和特写,而从不刊登国民党中央社和外国通讯社的报道,显示了与其他报纸不同的特色。
①见1937年10月6日上海《救亡日报》。
②见1937年10月12日上海《救亡日报》。
沫若自己亦常亲往前线访问、慰劳抗日将士,陆续写了不少通讯和访问记。“炸裂横空走迅霆,春申江上血风腥。”他不畏迅霆,迎着血风,在敌人的狂轰滥炸中东奔西走。想当初参加北伐南征,到如今“十年退伍一残兵”,归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重新“入阵营”。早在八月间,他就领衔与杨朔、孟十还等四十余人发起“投笔从军”宣言,这一消息曾轰动了不夜城。①之后,他风尘仆仆地一会儿往浦东慰问张发奎部属,一会儿又去昆山扣访陈诚(字辞修,1896—1965)、冯玉祥(字焕章,1882—1948)、薛岳、黄琪翔(1898—1970)诸将领,就抗日斗争形势和部队中存在的现实问题交换了意见。冯玉祥希望郭沫若做一篇文章,谈谈为什么当年北伐军能得到民众的广泛支援,而现在的国军却遭到冷遇。沫若说:“这正是我跑来想要跟你们谈的问题。”他从北伐时代国共合作尚未破裂谈起,说到那时候军中政治工作和后方民众运动所起的重要作用,相形之下,“目前的民众是效命有心而出力无路,他们并不是冷淡,只是有所期待。在我看来,政策要鲜明,要信赖群众,军中的政治工作应及早恢复,民间组织应及早开放,怕是保证胜利的最切要的事情吧。”老将军连连点首,颇有“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之慨。沫若还应张发奎、陈诚等人的要求,分别为他们组织了战地服务团,一个由钱亦石任团长,另一个由袁文彬任团长,成员都是爱国青年。
①据孙陵《我熟识的三十年代作家》第140页,台北成文出版社1980年5月版。
抗日救亡运动在不断高涨,中共中央颁布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国工农红军已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从陕西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听到了这些消息,沫若和全上海人民一样欢欣鼓舞。他不辞辛劳地参加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战时设计委员会、文化界救亡协会、文艺界救亡协会、戏剧界救亡协会组织的各种活动,曾为上海市文化界救亡协会国际宣传委员会起草《中国文化界告国际友人的沉痛宣言》,愤怒谴责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野心,提请全世界人民协同防止战祸蔓延;曾为唐瑜、丁聪创办的《民族呼声》题签刊名,为汪馥泉所编《中日战争预测》题签书名,为洪深(1894—1955)、金山率领的救亡演剧队书写队旗;曾往国际电台作题为《抗战与觉悟》的演讲,鼓动军民认定“抗战是我们中国唯一的出路,只要我们抗战到底,只要我们继续作长期的全面抗战,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
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沫若的心总是牵挂着前方的抗日将士。九月初旬的一云,他随四川旅沪同乡会救护队和文艺界战地服务团一同去宝山罗店前线劳军。满是弹坑的公路,低空盘旋的敌机,不时发出死亡的威胁:机枪俯射,炮弹开花,天地旋转,气浪袭人。沫若的耳朵虽背,却能清楚地听到周围正在弹奏着的“命运交响曲”,中华民族将不遗余力与命运之神恶战。伤脑筋的是,他穿的白衬衫容易暴露目标。为了能和大家一同奔上前沿阵地抢救伤员,他不顾同伴们的劝阻,权且借了一套米黄色童子军装紧巴巴地繃上身,就向那炮火深处冲去。①前些日子夜晚的茫然、孤独、伤感骤然消失,他感到当自己融汇在这支抗日大军中时,便又象是当年鏖战武昌城下、流沙境内的年轻的将领,浑身充满了对血战到底的渴望与力量。由于沫若经常出现在前线,并频频与众多抗日将领接触,以致日本当局一时摸不准他的真情实况,居然在广播中说什么:郭沫若“带了五万兵和中央军联合在上海前线作战”②。
①胡兰畦:《犒军去》,1937年9月7—9日上海《救亡日报》。
②《郭沫若谈军中故事》,见上海杂志公司汉口总店1937年10月版《上海抗战记》。
自淞沪抗战爆发以来,不知有多少同胞流离失所,沫若的眼前总抹不掉那一幅幅惨不忍睹的难民图,幸好有各种社会团体在负责收容和遣送。当他听说法租界马斯南路(今茂各南路)国际救济会第一收容所是救济难民最有成绩的地方,便专程前往看望了一次。所中老弱妇孺居多,看到那些孤儿天真烂漫,却已永远失去了他们幼年时代最珍贵的父母之爱,听到那些孤老鳏寡悽切的抽泣,想到他们失去了晚年最大的家庭欢乐,沫若不由得一阵阵辛酸。这里的生活条件并不怎么好,厂棚内臭气浓烈,栅顶篾片稀疏,似乎只能蔽日而不能遮雨,沫若不禁黯然神伤,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不要下雨。
在这个收容所里,有几个工作人员是沫若的朋友。其中的于立群(1916年7月7日—1979年2月25日),乃是沫若在日本流亡期间结识的挚友于立忱(1912—1937)的胞妹。于立忱原系天津《大公报》驻东京的记者,她与郭沫若彼此怀有特殊深厚的感情,在沫若的心目中她永远是一株“大山朴”,他“喜欢它那叶象枇杷而更滑泽,花象白莲而更芬芳”。后来立忱比沫若早几个月回国,没想到她竟于五月间自缢身亡,留绝命书云:“如此国家,如此社会,如此自身,无能为力矣。”对于她的死,沫若悲痛欲绝,歉疚交加。他回到上海后的第四天,曾与朋友一同去中国公墓凭吊立忱,不久即由林林等人介绍与立群相识。于立群曾演过戏、拍过电影,艺名黎明健。两条小辫子,一身蓝布衫,晒得黑黑的面孔,显得朴素而又大方,第一次见面就给沫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凤眼明贞肃,深衣色尚蓝,人前恒默默,含意若深潭。”①当她将姐姐所作思念沫若的遗诗转交给他时,沫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想:我有责任保护立群,但愿能把爱她姐姐的心转移到她的身上!②自此以后,两人常常见面,她对他——敬重,他对她——爱慕,可谓一往情深。
立群曾多次与沫若一同上前线慰问抗日将士。一天晚上去东战场劳军后,沫若因事前往昆山了,立群仍折回上海。当她乘坐的车经过大场时,正遇敌人大举进攻,她几乎成了炮灰,沫若为此虚惊了一场,而立群却满不在乎。他们愿携手共赴国难,即使真的成了炮灰,也算是尽了做子民的责任。大场失守后有不少人感到忧虑,立群却从沫若的新作中得到了另一种解释:
前线的旅进旅退是战术上所必有的事情,
在未参加作战的我们倒可以不必过于关心,
所当关心的是抗战到底的决心究竟有没有十成。
我们持久抗战的决心要十二分地坚定,
我们从“屡败屡战”,剩到最后的一个士兵,
剩到最后的一珠血,都要争取民族解放的光荣。③
①《汐集·在南岳避空袭寄怀立群桂林十首(四)》
②据谢冰莹:《于立忱之死》,1984年6月15日台北《联合报》。又据笔者1984年9月8日访问黄慕兰谈话记录。
③《战声集·所应当关心的》
这时候沫若的诗文“都是在抗战中热情奔放之下,匆匆写就的,文字之工拙当然说不到,但是有一点却可供读者的借鉴,那便是抗战的决心”①。立群所珍惜的,正是这样一颗在字里行间跳动着的火热的心。
①《〈沫若抗战文存〉小序》。见上海明明书店1938年1月版《沫若抗战文存》。
在上海群众性的抗日救亡运动中,郭沫若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这点连国民党政府亦不否认。他回国还不到两个月,就突然接到陈诚转交的蒋介石的来电,命往南京晤面。要沫若此时此刻会见曾经通缉过他的蒋介石,感情上未免很别扭。到底去还是不去?周恩来劝他一切以大局为重,他听从了。
二十七
中秋过后的石头城理当秋高气爽,可是沫若莅临后的感觉却是钟山深锁,天色昏蒙。不过这倒是他的幸运,因为阴雨天敌机很少出动。听说敌人早就扬言,九月二十一日正午以后要把南京化为灰烬,结果古城依然无恙,沫若却在这里喜闻八路军于平型关一举歼灭日军精锐部队板垣师团,他高兴得逢人便讲,好让朋友们也能尽快知道抗战以来首次取得的辉煌胜利,以分享这一大欢乐。
抵南京后的第二天傍晚,沫若被接到蒋介石的住处,刚进厅堂,穿着深灰色袍子的蒋介石即远远由左首走出,笑脸相迎。“你来了。你的精神比从前更好。”平日号称有威可畏的蒋介石,对待郭沫若却格外的和蔼,沫若握着他的手也觉得分外的温暖。看他的气色,似乎比北伐时丰润多了,尤其眼睛特别有神,因而沫若打消了原来的疑虑,感到他的眼神已经表示了抗战的决心。联想到日前中央社正式公布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关于国共合作的宣言,以及蒋介石发表承认共产党合法地位的讲话,不管他是否被迫,这总是值得欢迎的。蒋介石对郭沫若从事金文和甲骨文研究深表关心,他看了一眼在座陪同接见的侍从室主任陈布雷(1890—1948),想起了芦沟桥事变前后,陈曾捧了一大迭郭在日本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书来给自己看,并说这些著作在国际学术界影响很大,记得当时曾随手翻阅了一下,表示同意陈的意见:抗战可以借重郭沫若这样的人物。①现在他问坐在自己面前的郭沫若,对古文字今后是否还有继续研究的兴趣,沫若回答说只要有材料和时间,是仍然可以研究下去的。不过沫若自己心里非常明白,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对于那些研究好象已经隔了两个世纪,如果再沉潜在里面,实在是一种危机。蒋介石仿佛有所觉察,便转换了话题,先请郭沫若推荐担任宣传工作的人才,后来,又提出希望他留在南京,多多做些文章,并说要给他一个相当的职务。沫若赶紧回答道:“文章我一定做,但名义我不敢接受。”蒋介石立即许愿说:“一切会议你都不必出席,你只消一面做文章,一面研究你的学问好了。”沫若知道不便再说什么,又约略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起身告辞了。
①据《陈布雷和郭沫若》,1985年9月1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在南京期间,沫若还拜访了叶剑英、叶挺、博古(即秦邦宪,1907—1946)、孙科、汪精卫、张群、邵力子、陈铭枢(字真如,1889—1965)等人。叶剑英和叶挺是北伐时代的老友,剑英如今留在第八路军后方办事处工作,叶挺正在负责集中江南各地的红军部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