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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中间流传开来,许多人都喜欢唱这首歌:
啊,泪珠儿快要流尽了,
爱人呀,你还不回来呀?
我们从春望到秋,
从秋望到夏,
望到海枯石烂了!
爱人呀,你回不回来呀?
…………
观众们与剧中人春姑怀着同样的心情,盼望“为知己者死”的壮士聂政早日归还。
一九四一年是重庆最阴暗的岁月,郭沫若五十诞辰暨创作生活二十五周年纪念,使沉寂的山城又开始活跃起来。一天晚上,恩来约了沫若和另外几位亲近的朋友,到他的寓所曾家岩五十号便饭畅谈,大家都为这次祝寿活动的成功笑逐颜开。饭后,恩来请张颖唱《湘累》助兴,悦耳的歌声启示沫若重温了朋友们的美好赠言和祝愿:“事业百年刚及半,无涯宝藏待君开”(马衡);“他年驱逐倭奴后,濯足扶桑共举卮”(董必武)。是的,当此第二青春开始之际,“自幸黔头尚未丝,期能寡过趁良时”。他又想起前不久在反战同盟的一次集会上讲过的话:“自己到五十岁了。自己还得要向那荆棘的路上走去。郭沫若的名字和过去五十年的历史、成绩都不要,只是一个人,为革命干下去。不管我活着的时候革命是否成功,我要一直干到死为止。”①
①绿川英子:《一个暴风雨时代的诗人》,1941年1月16日《新华日报》。
郭沫若传第十三章 特殊战场上的特殊战斗
第十三章 特殊战场上的特殊战斗
三十七
国民党反动派一次又一次地发动反共高潮,殃及四十年代初期的重庆,文网密布,特务横行。郭沫若、阳翰笙、石凌鹤等人的一百六十余种剧作被列入《取缔剧本一览表》,不准出版和上演;他们外出,后面往往有特务盯梢。一天,沫若手里拿着两包书从外面走回家,路上发现有两个特务在跟踪,他突然转过身来对他们说:“反正二位都要陪我走到底的,这两包书就偏劳你们了!”两个特务面面相觑,见沫若大义凛然,神态自若,只得接过书来,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①沫若刚跨进门,就戏谑地对立群说:“今天多亏两位‘义务随从’接送!”
①据杨铭庆:《郭老二三事》,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9月版《抗战时期的郭沫若》。
在天官府四号和七号的周围,国民党反动派也布置了不少特务在严密监视。四号对面的一间屋子便是他们的一个特工据点,这个屋子的窗口恰好面对沫若的窗口,成天有人在窥察郭家的动静。每当周恩来、董必武等人来到郭家或文化工作委员会时,不但周围的特务们要全体出动,而且从通远门到天官府这一带的保甲长也得紧急动员。有趣的是,在郭家的二楼住着的重庆卫戍司令部通讯营营长李奈西,竟是地下共产党员,当时与周恩来的秘书陈家康保持着联系。他本是国民党授意监视郭沫若的,可是实际上却一直在暗中保护郭沫若。①
①据翁植耘等:《在反动堡垒里的斗争》第62页,重庆出版社1982年9月版。
“普天皆冰雪,依旧要开花。”①不管环境怎样恶劣,斗争总得进行,不过形式更需要灵活、巧妙。既然上演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话剧难于通过,那么不妨演出历史剧,《棠棣之花》上演的成功,可以说为话剧开创了一条新路。沫若五十寿辰之后的短短两个月内,这出戏应各界要求竟三度公演,“上座之盛打破任何演出之记录”,连演了四五十场,居然还满足不了人们的需要,剧团不得不在《新华日报》上“敬向连日向隅者道歉”,并“敬告已看过三次者请勿再来”。周恩来抓住这一大好时机,领导戏剧工作者对《棠棣之花》和历史剧创作问题开展讨论,并建议《新华日报》出专刊,他亲笔题了刊名《〈棠棣之花〉剧评》。沫若自己也总结了创作经验,他在《我怎样写〈棠棣之花〉》一文中说:
剧作家的任务是在把握历史的精神而不必为历史的事实所束缚。剧作家有他创作上的自由,他可以推翻历史的成案,对于既成事实加以新的解释,新的阐发,而具体地把真实的古代精神翻译到现代。
①《汐集·题画翎毛花卉三首(二)》
历史剧作家不必一定是考古学家,古代的事物愈古是愈难于考证的。绝对的写实,不仅是不可能,而且也不合理,假使以绝对的写实为理想,则艺术部门中的绘画雕塑早就该毁灭,因为已经有照相术发明了。
这个宝贵的经验,后来被许多戏剧工作者当作历史剧创作的原则。
《棠棣之花》的成功,大大激发了沫若的创作热情,也有力地鼓舞了刚刚组织起来的话剧工作者。当该剧于一九四一年底第二次公演的时候,演员江村等人怂恿沫若以屈原的事迹为题材再写一个剧本,这可真是正中下怀,他慨然允诺。消息不胫而走,一九四二年元旦,报章上就已预告“今年将有《汉姆雷特》和《奥赛罗》型的史剧出现”。
元旦过后的第二天晚上,沫若开始动笔,每天不管社交、会务、应酬活动多么忙,他都要挤出时间写《屈原》。恩来知道了,特地登门看望,并一同讨论创作中的问题,说:“屈原这个题材好,因为屈原受迫害,感到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才忧愤而作《离骚》。‘皖南事变’后,我们也受迫害。写这个戏很有意义。”①沫若会心地微笑着,他在想:屈原的悲剧是一个时代悲剧,今天尽管社会发展阶段不同,类似的悲剧依然还在重演,眼前就不乏这样的事例,大大小小不知有多少呵:无数的爱国青年、革命同志失踪了,关进了集中营;代表人民力量的中国共产党,在陕北遭受着封锁;驰骋江南抵抗日寇有功的新四军,竟被所谓国军围剿,……全中国进步的人们都感受着愤怒。他决计“把这时代的愤怒复活在屈原时代里去”,借屈原的时代来象征国民党黑暗统治的时代。
①黄中模:《雷电的光辉》,《红岩》1979年第1期。
“数日来头脑特别清明,亦无别种意外之障碍。提笔写去,即不觉妙思泉涌,奔赴笔下。此种现象为历来所未有。……真是愉快。”①由于写得过猛,连一枝新的头号派克笔都被劚断了。他一边写,一边把原稿送到文化工作委员会去刻蜡纸油印,往往刻蜡纸的人远远赶不上他的写作速度。整个写作过程完全突破了原先的构思,没有依据一定的步骤,各幕及许多情节差不多都是在写作中逐渐涌出来的。
①1942年1月11日日记,见《我怎样写五幕史剧〈屈原〉》。
一月十一日夜,天官府周围的电灯早就熄灭了,四号三楼北边房间里的灯光却愈来愈明亮。五幕历史剧《屈原》已经写到最后一幕最末一场了,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沫若,仿佛看见囚禁屈原的东皇太乙庙燃起了一片熊熊大火……。他换了一张稿纸,标明第“126”页,得意非凡地写上了最后几行字:
一切俱已停当,火光烟雾愈烈。卫士垂拱于死者之右侧。
屈原(手执花环在空中招展)婵娟,婵娟,婵娟
呀!你已经发了火,你已经征服了黑暗,你是永远永远的光明的存在呀!(将花环投于尸上)
——幕徐徐下
他这才搁下笔,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山城的冬夜虽然寒冷,但由于过度兴奋,他什么也不觉得。剧本结尾让婵娟死掉,实属异想天开,尤其是她化为永远之光明,永远之月光,更是初念所未及,他确实感到满意。可是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回想到第三幕中宋玉赠婵娟以《橘颂》尚未交代,便又产生了新的想法:索性用《橘颂》作祭文,和第一幕相呼应,使坚贞的橘树形象贯穿全剧,这是再适合也没有的了。他马上作了修改。至此,全剧本来打算写屈原一世的,结果只写了屈原一天——由清早到夜半过后,但这一天已把屈原的一世概括了。这实在是“意想外的收获”!
《屈原》脱稿后,沫若如释重负,接连轻松了三星期。在这些日子里,他“好象变成了小孩”,总喜欢自告奋勇地把稿子拿出来朗诵给朋友们听,每每四、五个小时都不感觉疲劳。一天傍晚,他把导演陈鲤庭,演员金山、白杨、张瑞芳等人邀到家中,恩来也在座。他先向大家介绍了剧情梗概,然后连念带解释地朗诵剧本,只见他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义愤填膺,时而低声吟哦。到了剧情高潮,屈原被楚怀王囚禁在东皇太乙庙里,沫若更以凛然的气势在怒吼:
啊,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你们风,你们雷,你们电。你们在这黑暗中咆哮着的,闪耀着的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是诗,都是音乐,都是跳舞。你们宇宙中伟大的艺人们呀,尽量发挥你们的力量吧。发泄出无边无际的怒火把这黑暗的宇宙,阴惨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
炸裂呀,我的身体!炸裂呀,宇宙!让那赤条条的火滚动起来,象这风一样,象那海一样,滚动起来,把一切的有形,一切的污秽,烧毁了吧,烧毁了吧!把这包含着一切罪恶的黑暗烧毁了吧!
他全身心陶醉于这段《雷电颂》中,就象屈原陶醉于自己的诗篇那样。这一场原就是从《天问》篇得来的暗示,那里面有“薄暮雷电”句,由此幻想成为对于怪力乱神的泄愤。屈原在前几幕中逐渐激化了的愤懑,又借着南后与张仪的侮辱而更加深化,这深深的精神伤害,仅仅靠着骂了张仪是不能够平复的。而且在这之后终竟遭了缧绁,作者存心使屈原所受的侮辱增加到最深度,彻底蹂躏诗人的自尊的灵魂,这样就逐渐迭进到雷电独白。朋友们听了沫若的解释,连连顿首,恩来满意地笑着说:“屈原并没有写过这样的诗词,也不可能写得出来,这是郭老借着屈原的口说出自己心中的怨愤,也表达了蒋管区广大人民的愤恨之情,是向国民党压迫人民的控诉,好得很!”①猛然一阵掌声冲破“蜗庐”。
①张颖:《雾重庆的文艺斗争》,《人民文学》1977年第1期。
沫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神彩奕奕地继续往下念。当屈原的女弟子婵娟得到卫士的同情,逃出樊篱,踉跄奔上神殿,匍匐在屈原的膝前,误服南后阴谋放置的毒酒,为能替代恩师受害,自己含笑死去的时候,沫若热泪盈眶,声音颤抖:“婵娟我的女儿,婵娟我的弟子,婵娟我的亲人呐!”在他看来,婵娟是“诗的魂”,是“道义美”的化身,是使屈原得到安慰而奋斗到死的唯一力量,因而他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热情,简直是以自己的生命铸造了这一光彩照人的形象。人们抹着腮边的泪水,沉默地思考着剧作者深邃的话语。就在当天晚上定下了角色:金山饰屈原,白杨饰南后,张瑞芳饰婵娟,顾而已饰楚怀王,其余角色亦均由中华剧艺社、中国万岁剧团、中国艺术剧社、中电剧团的最佳演员担任,因而实际上是“留渝剧人联合公演”。
听说《屈原》完稿了,许多报刊的编辑纷纷登门索求,希望能在自己的刊物上发表。沫若为了便于演出,便于斗争,特意与国民党办的《中央日报》打交道,将剧本交给了该报副刊编辑孙伏园。有位朋友提醒他当心稿子被“扣压”,他回答道:“我还没有把这个花瓶敲碎之前,国民党的报纸就还得给我发表剧本。”①说完哈哈大笑。这位朋友当然知道,所谓“花瓶”,是指国民党把郭沫若这文化工作委员会主任当作装饰品空摆在那里,以标榜民主。沫若早就想“摔碎这个花瓶”,可是必须顾全大局。果然如沫若所料,有关当局只好让《屈原》连载于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四日至二月七日《中央日报》副刊。国民党宣传部副部长潘公展读后,看出了作者的春秋笔法,大发雷霆,狠狠指责部下说:“怎么搞的?我们的报纸公然登起骂我们的东西来了!”立即下令撤销了孙伏园的编辑职务,然而其社会影响已无法抵销。
①《访问王亚平同志的谈话记录》,见黄中模编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2月版《郭沫若历史剧〈屈原〉诗话》。
三月初中华剧艺社正式开排《屈原》后,斗争更加复杂。国民党反动派起初一再阻挠,甚至妄图下令禁演,可是经不住人们的质问:“《中央日报》能够登,为啥不能演?”继而他们又威胁国泰影剧院老板夏云瑚,要他把中华剧艺社从戏院赶走,幸好夏云瑚能明辨是非,终以不演戏无法赚钱维生作为借口予以顶住。演员们天天聚在“国泰”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