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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传 作者:龚济民 方仁念-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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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戏院赶走,幸好夏云瑚能明辨是非,终以不演戏无法赚钱维生作为借口予以顶住。演员们天天聚在“国泰”对面一座破旧楼房的院落里,沫若也常来观看排练,不时给予指点。累了,他就请大家到前面的茶馆里坐一下,喝一杯热茶,再顺便说上一段戏。有一次在金山家里聚餐,沫若酒后一时兴起,忽然跳到主人的床上,又满怀激情地朗诵起《雷电颂》来。洁白的床单因此遭了殃,金山却说“值得,值得”,因为他又一次受到了启发。①

  

  ①据炼虹:《忆〈屈原〉,念郭老》,《西湖》1979年第6期。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日,《新华日报》第一版以醒目的字体登出了大幅广告:

  《屈原》明日在国泰公演

  中华剧艺社空前贡献沫若先生空前杰作

  重庆话剧界空前演出音乐与戏剧空前试验

  四月三日,《屈原》如期在柴家巷国泰影剧院开演,台上台下群情激昂,彼此交融成一片沸腾的海洋。第二天,重庆各报都作了报道,公认“此剧集剧坛之精英”,“上座之佳,空前未有”,“堪称绝唱”。不少人半夜抱来被子睡在剧场门口,等候第二天售票,更有人专程从成都、贵阳赶来看戏。整个山城沸腾了,无论在教室内,在马路上,抑或在轮渡口、车站旁,时常可以听到“爆炸了吧!……”的怒吼声。沫若几乎天天亲临剧场,不是蹲在破旧的后台跟大家谈心、讨论,就是站在条幕旁和剧中人一同欢笑和流泪,有时也到台下去看戏,细心观察观众的反应。五日晚上,他在后台和张瑞芳谈到婵娟斥责宋玉的一句台词:“宋玉,我特别的恨你。你辜负了先生的教训,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他说:“在台下听起来,这话总觉得有点不够味。似乎可以在‘没有骨气的’下边再加上‘无耻的’三个字。”正在旁边化妆的饰钓者的演员张逸生插口说道:“‘你是’不如改成‘你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那就够味了。”沫若一听大受启发,觉得改得非常恰当,便尊称张逸生为“一字之师”。①

  

  ①《〈屈原〉附录·〈瓦石札记〉》

  七日,沫若送票邀请黄炎培观看《屈原》。日前黄炎培已读过剧本,现在又看了演出,禁不住击节赞赏,率成七绝两首以赠作者:

  不知皮里几阳秋,偶起湘累问国仇。

  一例伤心千古事,荃茅那许别薰莸。

  阳春自昔寡知音,降格曾羞下里吟。

  别有精神难写处,今人面目古人心。

  沫若接读后,感慨系之,即于十一日步原韵奉和两首,由衷地向老友吐露创作《屈原》的真实心境:

  两千年矣洞庭秋,嫉恶由来贵若仇。

  无那春风无识别,室盈薋薋器盈莸。

  寂寞谁知弦外音?沧浪泽畔有行吟。

  千秋清议难凭藉?瞑目悠悠天地心。

  这时候报刊上已经发表了不少剧评,周恩来和大家商量,认为必须进一步扩大宣传,把文章做足。四月十二日《新民报》头版以《〈屈原〉弦外之音——黄炎培、郭沫若酬唱》为题,刊载了黄、郭二人上述唱和诗。第二天,《新华日报》便开辟专栏转载了这四首诗,同时还发表了董必武的和诗一首,栏目则冠以《〈屈原〉唱和》。从此,这类诗作不断见报,形成轰动一时的大联唱,持续了约半年之久。应和者有知名人士、文坛老将、社会贤达、机关干部、医生、教师和学生,如沈钧儒、柳亚子、陈铭枢、张西曼、沈尹默、田寿昌、潘梓年、华岗、龙潜等。“始识孤臣何所藉,卅年慰得寂寥心。”①这些唱和诗使沫若觉得和含笑在九泉之下的三闾大夫一样,自己三十年来研究屈原的一番苦心终于得到了安慰。

  《屈原》在重庆首次公演十七天,场场客满,卖座近三十万。四月二十日演出最后一场,沫若特邀苏联大使潘友新前来观赏,恰好夏衍从香港回到重庆,便相率一同看戏。这天敌人有意破坏,中途断绝了剧场的用电,可是在观众们的支持和配合下,台上点起一盏油灯,演员们借着微弱的光亮继续往下演。说来也真巧,待到金山朗诵《雷电颂》的时候,剧场外面忽然也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沫若与观众们无比振奋,好象不是在看戏,而是身临其境,亲眼得见历史的再现。②潘友新在观看演出过程中握着沫若的手说:“可惜是在战时,否则我一定想法子把你们全班人马请到莫斯科去。”沫若感激地回答道:“但愿你们早日打退法西斯强盗,让我们的戏能够有在友邦首都上演的幸福。”③

  

  ①见《汐集·赴壁山途中再和黄任老观〈屈原〉演出韵二首(二)》。

  ②参阅炼虹:《忆〈屈原〉,念郭老》。

  ③夏衍致田汉信,见1942年《戏剧春秋》第2卷第2期。

  广大人民和国际友人愈是欢迎这出戏,国民党顽固派就愈加惊恐和愤恨。一方面,他们开动宣传机器,在国民党中央机关报《中央日报》和其他御用报刊上,大肆诬蔑、攻讦《屈原》“粗暴”,“对于史实是歪曲,对于艺术欠忠实”,说得一钱不值;另一方面,他们竭力吹捧“战国策派”文人陈铨为汉奸辩护的《野玫瑰》,强迫一些演员演出这个剧本,并由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教育部颁令给奖。这些本是沫若预料之中的,《新民报晚刊》不是说“《屈原》冒险演出”吗?没有这点“险”,也就看不出作品的真实价值;不“冒”这点“险”,也就表现不出演员们的劳苦功高。为此,沫若用《屈原》上演税宴请剧组全体人员,当作一次庆功会。大家在文化工作委员会的操场上吃了一顿午饭,并一同摄影留念。①沫若还做了十六首诗,分别题赠演员们。其中《金山饰屈原》一首云:

  橘颂清辞费剪裁,满腔热力叱风雷。

  苍茫被发行吟处,浑似三闾转世来。

  又,《张瑞芳饰婵娟》一首云:

  凭空降谪一婵娟,笑貌声容栩栩传。

  赢得万千儿女泪,如君合在月中眠。②

  

  ①据《访问张瑞芳同志谈话记录》,见黄中模编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2月版《郭沫若历史剧〈屈原〉诗话》。

  ②均见《汐集·赠〈屈原〉表演者十六首》。

  《屈原》的成功是文艺界空前的收获,这对国民党御用文人可是个沉重的打击。前些日子曾有人造谣中伤,说郭沫若“已经衰老了,不能够再有任何创作”,早就“失去了创造社第一期的光辉”,如今他们看到这一新的巨著的问世,“瞠目”的同时虽不愿“结舌”,但是空前的演出盛况总是抹煞不了的。谁说“江郎才尽”?事实恰如田寿昌所说“江入夔门才若尽,又倾山海出东方”。文艺界的朋友们看了《屈原》的剧本和演出,纷纷上门祝贺,欣喜之余他们开了个玩笑,说要与沫若夫妇客串一场。于是七嘴八舌地拟了一个演员表,由沫若自演屈原,于立群饰婵娟,马彦祥饰宋玉,夏衍饰更夫,陈白尘等人跳九歌,老舍、曹禺等人也都登台。后来不知被哪位好事者拿去当作真的事情发表了,消息传到桂林,一时成为朋友们谈笑的中心,田寿昌有诗记其事,云:“传来妙语满榕都,如此军容盖世无。”①

  

  ①见1942年《戏剧春秋》第2卷第2期。

  当时,陈立夫、潘公展、张道藩等人颇为《屈原》的事感到头痛,他们别有用心地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所谓“招待会”,不但邀请剧作者和演员出席,还安排了一帮御用文人参加。会上,潘公展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什么叫爆炸?什么叫划破黑暗?现在有人在造反,借演戏搞不正当活动!”他那长着白癣的脸都气红了。原山东省立剧院院长王泊生,赶紧跟着他的主子狂吠起来,对《屈原》进行百般诋毁,要求立即禁演,同时肉麻地为《野玫瑰》捧场。潘公展当然表示同意。话音刚落,潇洒自如的沫若便率领演员们昂首阔步地退出会场,以不屑一驳的态度表示了严正的抗议。事后,沫若对友人说:“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文禁愈严,总是灭亡之期愈近,那是辩证的规律。”①好事禁不绝,天下知音知多少?《屈原》无法在重庆继续演出,中华剧艺社就应北碚民众邀请,奔赴那里去献艺。沫若也欣然随同前往,他还将自家收藏的一只古铜色大磁瓶抱去当道具。临行前,周恩来在天官府七号设宴祝贺《屈原》演出成功,与在座的每个人碰了杯,他说:“在连续不断的反共高潮中,我们钻了国民党反动派一个空子,在戏剧舞台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在这场特殊的战斗中,郭沫若同志立了大功。”说完,他为沫若斟满酒,大家都围上来,抢着同沫若干杯。

  

  ①潘孑农:《〈屈原〉的演出及其它》,1982年《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13辑。

三十八

  沫若的书桌上放着一只虎符,是他去年八、九月间从一位轿夫手里买来的,原物主不得而知,据说轿夫得自于轰炸后的废墟。这是一种伏虎形的青铜器,三寸多长,对剖为二,战国及秦汉时代就靠着它调兵遣将。那虎符古气森森,绿霉斑斑,而且很重实,用来镇纸是再好不过的,沫若十分喜欢它。尤其叫它兴奋的是,它还是历史剧《虎符》的催生符。早在二十年前,沫若就想把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戏剧化了,一直延宕到了一九四二年,由于戏剧运动的活跃,也由于桌上的虎符在不声不响地催促,他才决心提笔实现夙愿。

  二月十日傍晚,《虎符》即将完稿。沫若于火盆之畔,用脚自敲节拍,为全剧哼成主题歌一首。这天夜里,他睡得十分香甜,第二天清晨三时左右醒来,又得“该做就快做,把人当成人”两句,喜不自胜,觉得这更能体现剧本的主题。立即趁热打铁,将昨晚作的主题歌修改一过,定为:

  信陵公子,如姬夫人,

  耿烈呀太阳,皎洁呀太阴。

  铁锤一击,匕首三寸,

  舍生而取义,杀身以成仁。

  生者不死,死者永生,

  该做就快做,把人当成人。

  千秋并耀,万古流芳,

  大公呵无私,仁至呀义尽。

  事情也太凑巧,正月二日沫若开始写《屈原》,于十一日完成;二月二日他又开始写《虎符》,又于十一日完成。而且同是五幕历史剧,时代也相差不远。他不否认,他写这个剧本也是有些暗射的用意的,因为当时的现实生活中,国民党政府的内外政策与魏安釐王的“消极抗秦,积极反信陵君”多少有点相似。如姬临死前谴责魏安釐王的话,很容易引起读者、观众的联想和共鸣,她说:“哦,你,你暴戾者呀!你不肯把人当成人,你把一切的人都当成了你的马儿,你的工具。你把死的威胁来恐吓一切的人,你要使一切的人都变成没人性的你的奴隶牛马,你的摆设玩器,我现在要把人的尊严指示给你了。你所制造出来的死是不足以威胁人的呀!死倒成为了我们的朋友,成为了我们的创造品的时候,你的威权也就一切都完结了。”这不也是指着蒋介石的鼻子在痛斥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剧本受到了严厉的审查。尽管中国万岁剧团早就决定上演该剧,由王瑞麟执导,江村饰信陵君,舒绣文饰如姬,孙坚白饰魏王;排练期间,沫若也曾应邀去剧团讲《虎符》的时代背景,并一一分析了剧中人物,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开台,然而有关当局就是迟迟不让公演。经过多次交涉,方才准予于一九四三年二月在抗建堂作短期演出,在这次演出之后便再也不能重演了。

  而且正式演出《虎符》时,不得不用国民党当局审查过的本子。沫若打开一看,只见原稿中的“赵国人民”、“魏国人民”这类字句,其中“人民”都被审查老爷们用朱笔改成了“国民”。殊不知“国民”本是现代新名词,说不定是由日本人开始用起的,竟出现于两千多年前的信陵君和如姬的口里,实在叫人啼笑皆非。还有,更发噱的是“舞台左翼”、“舞台右翼”等字眼,居然都被改成了“左边”、“右边”。幸好“左”和“右”还保留着,否则简直不知如何指示演员们上、下场哩!①沫若不禁为党老爷们的神经脆弱失笑。

  

  ①《天地玄黄·民主运动中的二三事》

  对于国民党所实施的文化专制主义,沫若极为反感。当《虎符》公演的时候,他写了专文,寓意深远地指出:“要得真正把人当成人,历史还须得再向前进展,还须得有更多的志士仁人的血流洒出来,灌溉这株现实的蟠桃。”①这要求把人当作人的呼声,当然也包括给作家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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