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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都要他一个人独立决断了。 “君上,能否给左庶长派出一个副将?”景监轻声道。 秦孝公重重的叹息一声:“有当然是好,可人在何处呢?你倒是堪当此任,可又派谁做秘密特使呢?子岸也可,可这栎阳城守将又派谁呢?你不见政事堂一班大臣,青黄不接,文武不济,有几个堪当大任的人哪?无法之法,只好勉力支撑了。好在五万骑士久经战阵,统军大将或可顺当一些。” 景监一阵沉默,拱手道:“君上,我也去准备了。若无意外,我当后日出发。景监告辞。” 秦孝公微微一笑:“景监呵,你这不能露面的秘使可是个用心思的活儿,我倒想派个帮手给你,如何?” “景监谢过君上,但不知何人为副使?”景监很是兴奋。 “别忙,不是副使,是个帮手。人嘛,我还得想想。”年轻的君主露出罕见的神秘笑容。 景监也不由自主的一笑,却也不好再问,便告辞而去。
五 国耻碑血泪斑斑 天地苍茫,细雨霏霏,清晨的栎阳城竟是秋天般的冰凉。 栎阳城内有一条狭窄的无名小街。这里住着一个有名的老秦人,他便是做了四十年石工的白驼。老人清早起来,抬头望望黑沉沉厚腾腾的乌云,低头看看小院中还没有泛出光亮的夯土地,虔诚的跪在石板屋的浅檐下向天祷告:“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好的下吧,一个春上都没有雨了。甚时这院子泛亮了,上天再晴吧。”这时,老人听见了“啪,啪,啪”的拍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节奏。老人小心翼翼的向门口走来,极力不让自己滑倒。老秦人的民谚,男跌晴,女跌阴。男人雨中跌倒了,天就要放晴,如何得了?待老人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到门口,拉开石门,却惊讶的站在那里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一辆牛车拉着一方用黑布包裹的大石,牵牛赶车的是一位和他一样白发苍苍的老者。车后站着的是一位粗黑布衣的后生。赶车老者拱手做礼,“敢问足下,可是白驼老人?” 栎阳城有牛车的绝非寻常人家。老人连忙拱手:“石工白驼,见过大人。” “我想请足下刻一大石,一百老刀币,不知可否?” 刻石?老石工感到惊讶。连年征战,死者无算,暴尸荒野寻常事,何曾有人给死者立碑刻石?他已经二十年没有给人刻过石碑了。今日此人要刻石,莫非国府里有大人物崩逝了?况且工钱高出寻常三倍之多,寻常平民谁有如此气魄?又觉不对,公室石刻,历来是栎阳令派遣里长传令他进宫服徭役的啊,何曾有上门做请的?老石工惶惑中不及多想,深深一躬,“粗使活计,何敢当一请字?请大人站过,我唤街邻前来搬石。” “不劳不劳,我自搬进来便是。”老者从容拱手,一转身从平板牛车上将大石横着翻起,微微蹲身背靠大石,轻轻的“嗨”了一声,已经将大石背起。白驼老人慌得连忙让路,惊讶面前老者竟有如此大力,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已经跌倒在院中。白驼老人慌得忙不迭跪在泥地里向天叩头,高声祷告,“上天哪上天,小民不意滑跌,你可不能不下雨啊!”牛车后一直没说话的黑衣后生快步走过来扶起老人,“老人家,男跌晴,女跌阴,老人家跌得下连阴。你怕老天不下雨么?”白驼老人禁不住嘿嘿嘿笑个不住,“后生啊,我看你是个贵相。你这个咒解得好,解得好啊!老人跌得下连阴?亏你想得出!老秦国不能没有雨啊。”黑衣后生笑道:“民心就是天心嘛,上天还能另一套?老人家,进屋吧,院子里淋雨呢。”这时,背大石的老者已经稳步走到了中间没有门的石刻坊,小院中留下了足足有半尺深的一串脚印!老者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一蹲身便将大石板搁在了最适合凿刻的木座上。赶黑衣后生将白驼老人扶进来,黑衣老者已经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了。老石工上下打量,惊讶得合不拢嘴,深深一躬,“老哥哥,真道天人神力。” 黑衣老者笑道:“白大哥,不敢当。看看这块石板吧。” 老石工走到石架前一瞄,已经从黑布没有包严实的角落看出这块石板并非新采的山石,而是一块很难打凿老青石板,不禁拱手问道:“老哥哥几时来取?” “请白大哥目下就做,我等在此守候,刻完搬走。” “老朽多年未动斧凿刻刀……”白驼老人有些忐忑,实在怕对不住面前这两位贵人。 “老人家,国人说你是鬼斧神工,不会差池的。” 看着这年轻人的信任目光,白驼老人顿时精神抖擞,“行,请两位稍坐片刻,我看看字文。”说完熟练的抖开布结,一眼看去,竟是脸色大变。老石工虽远不能称为读书人,但石工行久与碑文打交道,字还是识得些许的。青石板上这斗大的两个字分明是“国耻”二字!一时间老石工心惊肉跳——谁敢刻这样的碑文?将“国耻”刻在石碑上流传?刹那之间,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打量一老一少,却见黑衣后生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视着他。 白驼老人也是默默转身,褪下沾上泥水的衫裤,换上石工劳作时穿的破旧羊皮裤,拿过铁锤凿子和斧子走到青石板前。蹲身跨在石板上时,老人双手颤抖,将铁凿凑近大字,却迟迟不敢下锤。那个黑衣后生站在他身旁幽幽的问:“老人家,老秦人都是这样想的,对么?“ 白驼老人饱含热泪,默默点头。 “那就下锤吧,老人家。” “铛——!”这一开锤竟是声震屋宇,余音久久回荡。老石工大滴大滴的泪水随着铁锤之声在石板上飞溅,赤裸的脊梁渗出了汗珠,一双胳膊青筋暴起,满头白发瑟瑟抖动。老人觉得这不是刻字,而是一锤一锤的将自己的儿子、妻子、女儿和族中战死者的灵魂,一锤一锤的镶嵌在这永远不会衰朽的石碑上。锤凿打到碑旁一行小字时,老人已经不认识了,只是本能的感到这是老秦人世世代代的血泪和仇恨,是灭绝刀兵血火的上天咒语。一锤一锤,老人虽是泪眼朦胧,却竟当真是鬼斧神工,分毫不差的将石碑文字打了出来,青石白字,力道奇佳。 丢掉锤凿,白驼老人猛然扑在石碑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黑衣老者默默的蹲身扶起老石工。黑衣后生却转过身去,仰望着无边雨幕。 “白大哥,这是一百魏国老刀币,请收好吧。”黑衣老者从怀中拿出一只皮袋递给老石工。那时侯,天下称魏国老刀币为“老魏钱”,那是魏文侯时期铸造的刀型铁钱。因为笨重携带不便,魏国已经不再铸造了。但这样一来,反而使这种刀币成了兼具古董意义的名钱,走遍天下皆视为珍品。白驼老石工是居住在栎阳城里的“国人”,也在官府管辖的“百工”之列,比起穷乡僻壤的耕夫虽然好一些,但也是穷得叮当做响。这一百老刀币对于一个栎阳工匠老说,无疑是一笔大钱。何况老石工白驼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名贵的老刀币。 谁想老石工却瞪起眼睛,声音嘶哑道:“老哥哥哪里话?这两个大字能由老白驼锤凿出来,死也安宁了。给钱,却将老白驼看得贱了。老哥哥,可知一句老话?”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黑衣老者正容回答。 “着啊!钱为何物?要它做甚?” 说话时分,黑衣后生走出门去,从牛车上拿回一个布袋,向老人肃然躬身道:“老人家高义大德,无以为敬,请收下这两条干肉,略表后生敬老之心。” 老石工泪眼婆娑,“后生呵,你是大贵之人,托福了。我老白驼就收下这两条干肉了。”老人猛然跪倒,向黑衣后生叩头不止。 “老人家……”骤然间黑衣后生语音哽咽,跪在地上扶起老人,“秦国百工,尚且难以食肉,这也是国耻啊。” 老人流着眼泪哈哈大笑道:“有贵人碑上两个字,老秦人吃肉的日子就不远了!” “老人家,说得好。老秦人终究有得肉吃的。” 当哐啷咣当的牛车驶出狭窄的石板小街时,淅沥雨丝依然连绵不断。牛车拐了几个弯儿,便从一道偏门驶进了国府大院,直接进了政事堂前的小庭院。 秦孝公脱去淋得透湿的夹层布衫,换上了一件干爽的布袍,又喝了一鼎热腾腾的羊肉汤,便来到政事堂东厅。略显幽暗的空旷大厅中,黑伯已经将高大的石碑安放在事先做好的龟座上。秦孝公端详沉思一阵,低声吩咐,“黑伯,一个时辰内,不许任何人进入政事堂。” 黑伯答应一声,便出去守在了庭院唯一的石门前,却总是心神不宁。想了想,他招手唤过一个带班护卫的武士低声叮嘱几句,便匆匆向最后一进走去了。距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国府大院第六进大厅就已经是暗幽幽的了。但是,厅中闪动的红色身影与剑气光芒,却给沉沉大厅平添了一片亮色。练剑者纤细高挑的身影,飘飘飞动的长发,连同一身火焰般的红色劲装,都在显示着这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 这是一间摆满各种兵器的大厅,往后两进就是秦国的后宫,往前五进则是国君的政务诸室。这间摆满兵器的大厅隔在国君与后宫的中间,叫短兵厅。厅中兵器架上是各种各样的短兵器。非但有中原各国流行的骑士厚背短刀和阔身短剑,还有已经灭亡的吴国的弯剑——吴钩,其他诸如韩国的战斧、戎狄的战刀、东瀛的打刀、越国的细剑、魏国的铁盾、赵国的牛皮盾等等,几乎包容了当时天下的种种常用短兵器。练剑少女在厅中不断选择各种短兵器演练,无论快慢,却都是一点儿也不花哨的基本格杀动作。当她从剑架上拿下一柄吴钩弯剑演练时,挥剑斜劈,却怎么也没有凌厉的剑风啸声。她不禁皱皱眉头连劈数次,还是不行。停下来想了想,她掏出汗巾檫檫,提着吴钩向前院匆匆而来,步履轻盈,步态柔美,象风一样掠过了一道道门槛。 政事堂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唰唰唰的雨声。少女轻手轻脚的走进庭院,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叫了一声“黑伯。”见没有人答应,她顽皮的一笑,伸长脖子向书房里张望,也没有人。她拍拍自己的头,忽然一笑,便从长廊下向政事堂大厅轻盈走来。走到门口,她又是伸长脖子顽皮的笑着向里张望。忽然间,她屏住了气息,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恐惧,急急捂住已经张开的嘴巴,轻轻退出几步,转身向后院飞跑而去。 片刻之间,红衣少女扶着白发太后来到政事堂门外。黑伯疾步在前打开政事堂虚掩的厅门。白发苍苍的老太后没有说话,只向黑伯摇摇手,便径自走进政事堂。 黑沉沉的政事堂里,嬴渠梁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片片点点的鲜血。身前五步之外,立着一座高高的石碑,碑上的血迹在沉沉大厅中发着幽幽红光。 “大哥——!”一声哭喊,少女扑到嬴渠梁身上 太后站在石碑前一动不动。石碑中央是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国耻!大字槽沟里的鲜血还没有凝固,细细的血线还在蜿蜒下流。石碑右上方是一行拳头大的字——国人永志六国分秦是为国耻天下卑秦丑莫大焉。左下方是“嬴渠梁元年”五个字。石碑上血迹斑斑,血线丝丝,令人不忍卒睹。 一回头,太后见儿子还在妹妹怀中昏迷未醒,两根断指还在淌血!刹那之间,太后脚步踉跄,几乎要昏倒。她咬紧牙关,扶住大柱终于站稳,嘶声吩咐:“黑伯,背渠梁到后宫,快!” 黑伯一个箭步冲来,两手平伸插进国君身下,平端起国君飞步向后院的太后寝室而来。 嬴渠梁悠悠醒来时,天已经大黑了。无边雨幕萧萧落下,风铃铁马叮叮有声。烛光下,他面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却亮得没有半点儿衰颓气息。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也看到了瓦罐前木炭火映出的少女泪脸。 “荧玉?”他惊讶的轻声呼唤。 “大哥!你醒来了?”少女惊喜异常的跑过来,坐到榻前边檫眼泪边笑,“疼不疼?饿不饿?吃不吃?手别动也。” 嬴渠梁哈哈笑道:“不疼。不饿。不吃。” “对!你就睡觉。娘说了,今晚不准你走出这里半步,若有违抗,拿我是问。” “噢?娘呢?” “娘,娘出去了。不让给你说。” “出去?何处去了?阴雨天,如此的黑。”年轻的国君一下子坐起来,推开妹妹就要出门。 “哪里去?我回来了。”太后板着脸走到门口,显然是刚刚拿掉雨布,鬓边还有水珠,衣裳还有水渍。 “娘,你到外边去了?”秦孝公急问。 “你先给我坐回去。”荧玉一见母后,立即来了威风,将大哥推到榻上。 太后笑笑,“没事。我出去转了转。渠梁呵,坐吧,和娘说说话。做了国君,见你一面都难了。“老人幽幽一叹,脸上却挂着慈祥的微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娘,渠梁不肖。”秦孝公眼中含泪。 “哪里话来?”太后坐到绣墩上,“渠梁啊,娘知道你心气高远,有担待。可娘还是要说,你太得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