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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不和,却总给人一种平淡如水的感觉。也许因生活的不温不火而爱情也不冷不热,也许因爱情的平常而家庭生活就平淡无奇,没什么不好,也不会令人陶醉。就像戴着手套的五指,它们连着挨着,熟悉着依存着,一同屈伸,一同冷热,一同工作,却始终隔着点什么。
或许这就是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平常生活。但是在傅潮声这种崇尚完美和热情的人心中,总有些憾意。
从事业来说,傅潮声三十而立之时还没找着专业;博士毕业不像别人可以站在巨人肩膀上高起点发展,而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打好基础又被动地转行,不得不两头难舍,疲于应付。人生最重要的莫过于理解,他在创业之初并不在意他人的评说,人们却像顽皮的孩子似的,兴奋地支持他搞出点花样;现如今大势所趋必须有所改变之时,却遭遇一帮固执势力的顽强阻挠;不是校长时,大家容忍他干出校首长应该考虑的拓展学术空间的事,当了少将反而被限制只能干校官甚至尉官便可从事的协调服务、小打小闹的事。
在心理感受方面,许多别人认为是快乐的东西,傅潮声却丝毫不觉得快乐,或者他原以为是很快乐的事,等走到了面前,他也并未感到快乐。是因为他心高气傲、难以知足么?他觉得不是这样,有时他读到一首旧诗,就觉得挺满足的;在国外一个老太太向他打个礼节上的招呼,他也能满足上一阵子。他自省福薄祉浅的致命根源,在于他的认知和要求,总比社会心理学角度的大众正常水平偏差一点,要么高一点,要么低一点,注定他处在孤独和忧患之中,难于品尝到公认的喜悦乐趣。
这就隐含了另一个不幸的指征:每当他因为什么事而得意时,必然紧跟着另有什么事给他当头泼一盆冷水。
从军区连夜返回已是一点多了,傅潮声进了家门,就有一种疲惫和沉闷的情绪笼罩着他。
以前丫头在家的时候,她的活跃掩盖了一切。当她离开了家,就像她天天穿的粉红色毛衣被收进柜子似的,家里立刻变成了蓝灰色了。妻子的话少多了,沉静的眼神总是带着些许疑惑和忧愁。原来以为可能是女性的更年期,四处延医抓药,然而这一更就是好几年。他是个坚强和严于律己的人,无形之中,他也以他的生活态度和方式要求着妻子,至少是评判着妻子。
这让他累。
正在汹涌的酒意让他碰倒了门边的雨伞,他连忙提醒自己轻手轻脚,别惊动妻子。
走进屋没两步,旅行包又从鞋柜上掉下来,包里还有茶杯,这个动静可不小。
这时叶宜楠还不发言就不太正常了,她一般是要晚些睡的,而且睡得很轻。要么就是在为什么事生闷气了——若是那样,正好有见到了他们的证婚人这件事可以宽解她。
那也不大应该呀,因为原本傅潮声说的是第二天回来的,提前到家总要问一声吧?
傅潮声叫了妻子一声,没听见回答。
他上楼,小客厅里没人,推开妻子的房间,见她正睡着。
如果头天没睡好,她偶尔也早睡,这次居然没给吵醒。说是怄气假寐吧,表情从容,不像那么回事。
傅潮声走近,突然预感事情不妙,妻子的脸色和嘴唇比平时略显苍白!
他快步走到床头,打开台灯,立刻断定她是服药过量了。
他拉开床头柜放药的抽屉,看到一瓶速可眠是空的,细心的妻子是不会留空瓶在抽屉里的,一定是她把药都服下去了!
傅潮声抱起妻子冲下楼,向医院奔去。好在半路上,车子送校务部长回来了。在驾驶员帮助下,他们飞快赶到医院急诊室,机灵的驾驶员用车载电话通知了院长。
院长来到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他立刻让科主任将病人移到一个僻静的房间,指派只准由主任和护士长两人抢救,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汗涔涔的傅潮声喘息着说算了吧,我抱着她在家属区奔跑,恐怕早都传遍千家万户了。院长扶他坐下,“放心吧校长,不会有事。”院长说。
他默默看着科主任给妻子插胃管洗胃。她的喉管不住地反射着,那种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使她的躯体不时僵硬地抽搐。胃液渐渐变成淡红色,医学上很形象地称之为“洗肉水色”,表示胃的黏膜和血管已经有破裂的了。这时她的身体在受罪,可大脑仍是宁静的,未吸收的药物被洗出,已吸收的部分仍在发挥着作用,输液的药物只能起到对机体细胞的保护作用,真要消除那些危害,唯有依靠自体机能的苏醒。
那一刻,傅潮声精神有些恍惚了。
他独自一人委委琐琐地坐在抢救室的角落里,透过来去匆匆的医护人员的身影,注视着妻子。时而刺破血管抽出血液,时而用长长的硅胶胃管穿进或抽出鼻腔,时而袒胸露乳地被粘贴电极、安插尿管……任何不愿暴露的隐私伤痕,在生死之界都成为一个扎不上的包袱皮。她已经成为不具任何个性意义的躯体,任人摆布,她已经超度了这里的一切,就像老爷子研究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一样,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她已经做到了五蕴皆空的至高境界。
所不同的是,高僧们用的是心灵的修行,而她用的是超脱的勇气。
傅潮声在那一刻,也步入了空灵清净的状态之中。没有悲伤,没有焦虑,没有思考,没有梦想,他体会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浩渺和恒定。
旋转……混沌……空旷……激荡……而后是渐渐清晰了的特殊而熟悉的气味。
手,那双傅潮声关照与挽救的纪念物率先恢复了知觉,像挪亚方舟中飞出洪水围困的那只勤奋的鸽子,衔回了绿色的生命的消息。
叶宜楠知道,她的那趟远征之旅,走到无尽头的时候,走到宇宙形成之初的时候,又为命运的引力所吸引,降落了、返航了。
唉!人生就是一种天赋的责任,哀伤是附丽在这种责任中必须履行的义务,是无法摆脱和逃避的。
尽管全身像一大堆滑坡的巨石一样,不能阻拦也不可撼动,叶宜楠的心灵却如同飞速增长的新芽,开始在石缝中四下里迤逦穿行。她仍旧微闭双眼,事实上也无力睁开双眼,听任傅潮声粗大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手背有些疼,想必是输液时漏液、肿了。正是这痛觉在傅潮声严肃认真、节律力度绝对不变的揉搓而产生的痒痒的感觉伴随下,化作阵阵惬意波及全身。
这个世界本是那样熟悉,就好像儿时她的那间小北屋,时间是一个因扁桃腺炎发烧而不能去上学的冬天早上。初升的太阳透过木窗,暖洋洋地抚弄她的小辫子,几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地在窗外的桂花树上蹦跳,其中一只调皮鬼飞到窗台上,把她往日撒上小米的香皂盒盖啄得“咚咚”响。而厨房里总是笑眯眯的姥姥,正在给她做平时享受不到的奢侈品:小磨香油煎鸡蛋。那种澎湃的声响和诱人的香味潮水般涌来……本来该是她光着小脚丫,偷偷跑到姥姥身后的米瓮,抓一把小米去窗台喂鸟了。不过她现在不愿动,她愿意一动不动地静止着,让这种奇妙的感触长久地延续下去。
哎呀,不争气的泪水已经开始源源溢出了。
傅潮声的手停了下来。
叶宜楠以为这只大手会来揩去泪水的,没想到凑过来的是他那胡茬儿密布的脸,她又想起了姥姥养的那只总喜欢装作漫不经心,从你脚边蹭过的大懒猫。不过傅潮声这副大脸比起几年前,已经明显变得松弛了、干燥了、消瘦了。
她想摸一摸这张脸,摸一摸他那软软的下巴,手却终于未能抬上来。
那就在精神上抚摸他吧。
他们这种亲昵的举动中断了多久?都是因为自己的拒绝吗?
她睁开眼,看到正准备进来的护士长见状退出去了,并露出小白牙一笑,反倒让叶宜楠脸红了。
“送我回家吧,别在自己的医院里展览了。”
傅潮声在椅子上坐好,给她端过一杯温开水。为了她喝得方便,他还准备了一支弯头的吸管,他细心起来真能细到每一个细枝末节。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宜楠?如果我是按原计划住一夜再赶回,那岂不是要……”傅潮声说着,心里一阵阵后怕。
那岂不是就生死两界、真正解脱了?所以说是命运呐,什么也挣不脱命运冥冥中的摆布。
“我们经历过多少悲欢离合,有什么障碍和痛苦不能沟通,而要以绝望表达?我知道这都怨我,这些年来交流得少了。我还以为有二十多年的风雨同舟,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种深层次的默契、理解和支持已经定型了,会自动发挥功效了。你看这是多么荒唐……”
叶宜楠熟悉而又陌生地静静看着傅潮声,不愿思考,也不愿说话。
傅潮声绞尽脑汁,思索着究竟是什么问题,促使叶宜楠干出傻事。这个原因一定是和他有关的、也必然是新近发生的。
“是不是近来听到对我的批评越来越多,对我丧失信心了?我知道怎样对待那些意见。这就好比是我们做药物实验,任何一种反应都是有益的。它既可以告诉你大方向走对了,又可以提醒你小方向如何调整。”
……
“要么是因为让你提前退休,觉得不适应、想不通了?当校长夫人,特别是我这个校长的夫人,总要做出比别人更大的牺牲。事实上你这一退,功劳不小。政治部初步测评有35位高职达不到要求,准备给他们亮红牌。这对习惯安于现状的科技干部们震动极大,调动有真本事年轻人的积极性,后效应是难以估量的。”
……
“要么,是你看到我电子信箱中的一个邮件了吧?”
傅潮声记起进家门时,电脑显示器的小绿指示灯在闪着,说明不久前叶宜楠上过网,关机时忘记关显示器了。
细想林岫峰最近发的那个英文邮件,的确非常容易让人误会。“亲爱的潮声”——“亲爱的”当是书写系统中自动加上的,“‘小鹰’要来了,你高兴吗”,小鹰号航母,他用了拼音,是不是可以读成“小英”之类的女子名了?写信时这家伙一定是喝多了,落款仅一个“岫”字,加上电脑自动落款,直译便是“忠实你的秀”了。还有“李力不愿我给你写信,好在他睡了”,这个“他”和“秀”的关系又如何给叶宜楠解释?
最要命的是提到江之湄的事,已成功动员国土安全部介入等等。这还了得?为了他在校内的工作和影响,他毅然让妻子提前退休;可是对江之湄那个女孩子,怎么连军委、总部领导查问都可以置之不顾,在暗中搞这么多动作?
……
“江之湄的事,是我让林岫峰去想办法的,对老林来说困难很多,他想方设法,但肯定不会仅仅像信中说的那么恐怖。咱们都知道,岫峰做事是何等精明稳妥!江之湄的失踪,不仅事关国家军队利益,而且结局如何,同样影响着我。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有人对我的指责不攻自破;如果有问题,我仍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早了解多了解是从容应对的关键,你想我能干等着美国人大嘴一张——说什么是什么么?”
……
叶宜楠始终不发一言,似河边柳树无意于傅潮声思绪的流淌,实际上却在认真地听着想着。
傅潮声知道,叶宜楠相当聪颖,心思飘逸不定。不知自己这些推断说对了没有,但他还是开诚布公地把自己与江之湄的关系讲清楚比较好。
“江之湄是我的学生和同事,工作上,特别是在研究所的时候,有不少接触。她的问题,也可以说她的悲剧,发生在处理个人感情上。这也使人们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我觉得她是一个高尚的和刚强的女孩子。”
傅潮声一面注视着妻子,一面等着护士长换输液瓶。然后讲道:“应该说,她个人生活当中的波折,与我有些关系。我欣赏她作为一个女人所具有的某些独特的气质,我也有意或者无意地在她面前刻意表现过什么。我想这种感觉在男女交往之间,人人都会有。但这不应该是爱情,也从没有跨越出道德的界限。”
看着傅潮声严肃而又郑重的样子,叶宜楠终于轻叹了一声。但是这一声也只有自己能听见,她向他挤出了些许笑容。
问题不在这里,这只能说明两人之间越来越深的隔膜。
他们结婚多久了?什么时候要他这么认真地讲话?这像是夫妻吗?说到心细,傅潮声的心比谁都细,细到每一片鸡毛蒜皮都能注意到。可是这种心细完全被一种粗放式的念头牵引着。男人的思维方式真是奇怪,干什么都要刨根问底,非要和具体的人与事挂上钩。
感觉上的东西是能够具体对应出因果关系的吗?他为什么不能抛开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