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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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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潮声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种状态中,想到了江之湄。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让一只错误的蝴蝶飞进错误的窗口,但是这些错误又那么活生生地真切和朴实。
  对着那似乎急于要抽身离去的幻影,傅潮声放开来追问着:之湄你独在异乡还好么?杳无音信到哪里去啦?欲寄尺素全无凭处,眉头心头闲愁最苦。
  冷不丁又想到叶宜楠的自杀,如同一块渐渐烧红的剑坯还未锤炼,便忽然淬入了一池冷水。
  他检讨着内心深处对江之湄的感情。
  叶宜楠就在咫尺,他却想着江之湄,这是不是很严重的背叛?他无法想象,突然没有了叶宜楠会是什么样子,会如何面对不同于以往二十多年过来了的生活,那是在他抱着人事不省的叶宜楠跑向医院急诊室时的心情,在此以前他从未这般抱过她。
  对江之湄的感情呢?多年以来,一直是长者对晚辈的怜爱,是男性对年轻女孩的本能喜爱,是人性中对完美与青春的奋勇追求和无限热爱,是本我在自我范畴的对超我的一次挑逗,或者说是“I(主动的我)”和“me(规范的我社会的我)”对“self(综合的自我)”的相互作用与碰撞。而骤然升温是在与她分别很久以后,人又突然失踪以后发生的,也就是说是一宗意外激起的一厢情愿,就像伊洛伊德分析“白日梦”时所说:愿望利用一个现时的场合,按照过去的式样,来设计未来的场面。
  这简直是对江之湄的亵渎。
  叶宜楠从卫生间出来了,傅潮声漫卷思绪。
  叶宜楠走路有些不稳,皮肤绯红欲滴。歪倒到床上,见傅潮声打量着她,她“吃吃”地笑:“我喝多了吗?我没喝多,我真的没喝多。”
  “是啊,你没喝多,就像每次我喝酒回来时一样。我要问:谁强迫着你喝酒了?有人用枪逼着你吗?50岁的人了自制力哪儿去了?不是贪杯是什么?身体难道不是自己的?”
  叶宜楠几分羞赧地弯过头,低声说:“我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过,也不会这么凶呀。”
  “好了,只要你开心就好,难得见到你有这样高的兴致。”
  “其实你喝多了那种话多的劲头还是蛮酷的。”叶宜楠柔情似水。
  “‘蛮酷’?这新词儿你也掌握?着实是巨fashion(时髦)。其实你喝了酒那种优雅劲儿,也是‘靓毙’了。以后不能总是郁郁寡欢了,行吗?”
  “嗯。”
  “我们树立信心,开始新的生活。”
  “嗯。”
  叶宜楠不住地点头。
  他们忽然意识到,两只手无意间攥在了一起,她的头已经贴在了他的肩上,而由于被子冰凉的缘故,他们的身体也挨在一起了。这已是好久没有的事了,久到仿佛是全新的感觉。
  傅潮声侧过头,在她鲜红的腮上吻了一下。她的腮热热的,他的胳膊没支稳,滑了一下,于是嘴唇碰到一起了。
  叶宜楠没有躲避,谨慎地回应着,那只手——精品的手捧住了他的脸,似在微微颤抖。
  傅潮声关了灯,将手向前搜索。
  叶宜楠曾因早期乳癌做过一侧乳房切除术,这使她对此变得十分敏感。日常生活中有补救措施,义乳已制作得比真的还逼真。在夫妻接触时便有无法逾越的障碍,她绝不愿让傅潮声哪怕是无意中碰到她的伤疤。身为学医的傅潮声本不在意这些,但是由于叶宜楠的拘惧,也让他的感受变得复杂起来,甚至要靠虚与委蛇来遮掩了。
  人们认识事物有时就只能停留在表层上、外形上、包装上,不能一味地触及实质。往往外在的表现形式蕴含了理想与现实的融合,唯美与瑕疵的勾兑,是本质的修正、真谛的诠解、追求的升华。义乳是这样,夫妻感情是这样,军事医学城也是同理。幸福、满足和快感都是相对的、局域的、有条件的,不能将其体味和领悟得太深刻、太抽象、太纯粹。
  傅潮声冷静地热情着,付出地掠夺着,仿佛在关上某一扇窗子,并为关窗举行一次壮烈而错位的告别礼。
  
  不知过了多久,傅潮声从乱梦中醒来,猛然间想起一件大事。他起身去墙角看“福雷”,借助微光发现“福雷”已经从栖座上掉了下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意味着……
  叶宜楠仍在熟睡,他没开灯,将鹰笼搬进卫生间细看。
  千真万确,“福雷”已经死了!肢体冰凉的,已经僵硬,双眼半睁半闭,再也不见锐利的光芒。
  傅潮声怔怔地摆弄它一阵,忽地跑到床前对叶宜楠喊道:“‘福雷’死掉了,死掉了!”
  叶宜楠惊醒坐起,并随手把被子拉到胸前。她透过卫生间打开的门,看到倒在白毛巾上的鹰,也吃了一惊。
  她看着呆呆的傅潮声,拉他在床边坐下。
  傅潮声胳膊凉凉的,脸也是,身上也是,叶宜楠要用被单给他搭上,“不是‘死掉’,是牺牲了,牺牲于勇敢的战斗,像战士一样牺牲……”
  她安慰着他,见他穿了衣服,装好“福雷”,抱着鹰笼走出门外。
  叶宜楠静静地看着傅潮声感情用事的样子、孩子气的样子、脆弱的样子,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此时最好任傅潮声独自呆一会儿。
  片刻之后,叶宜楠从床上起身,首先去扶正戴稳那只义乳。  义乳是韩国产品,适合亚洲人,质地和形状都几近完美,为了求得两侧对称,还做出了微微垂下的样子。叶宜楠用的这一个是订做的,从一般使用的情况看,效果更要比大多数同龄人年轻10岁左右。那是因为她完好的那一侧就显得年轻,不仅弹性好,也未见明显的松弛下垂。可能是孩子出生后即放在外公外婆那里,她忙着办出国伴读手续,没喂过奶的缘故。而且她全身的皮肤都很紧绷。
  在镜中观赏着自己,叶宜楠就后悔昨晚洗了澡后,怎么就没把义乳戴上,那样傅潮声的感觉一定会好一些。
  都是因为平常分床睡,而她又没想到傅潮声还会与她……她不禁红着脸抿嘴一笑。
  但是她入睡前还是戴上了,尽管这样睡觉不太舒服。她知道傅潮声看似粗犷,实际上是非常细腻的一个人。
  叶宜楠一件件穿好衣服,将她骄傲的、自卑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乳腺癌手术的确是对她一个沉重的打击。有许多调查和研究表明,妇女往往通过长相和女性体征来确定自己的社会地位与价值,对叶宜楠这样从事整形美容的大夫来讲,唯美主义的要求肯定更高。然而她就这样残缺了、不完美了、不可爱了,偏偏又无从问起、至少无从真实了解傅潮声的真实感受。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一个难以启齿的结。
  后来她的更年期反应特别明显,以及沾染上类毒品,都与此同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叶宜楠从旅行包中摸出她的那些药物。她将药装在一个妇女用品的袋子里,并且相信傅潮声不会去注意,为什么更年期到了她还在带着这些东西的。多久以来她就在用与戒之间挣扎着,两者似乎都是为了感情与生活的和谐。直到她下决心坚决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走向毁灭,而脆弱的意志根本无法坚持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仅肉体上残缺了,连精神上也彻底残缺了,她至少可以不使这个丑行败露出来,损害傅潮声——以及自己表面上——的名誉,为此死而不惜。
  而现在“福雷”的死,映照着她的未死,让她重新认识了傅潮声,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她曾经永远企望依偎于傅潮声臂弯的呵护,从没想过傅潮声孩童似懊恼的一面,没想过50来岁的汉子内心深处,也有不堪一击的瞬间,没想过风雨之中他需要也顶多只能向自己索要温暖。
  天大的事他能顶着扛着,但是总有那么一刹那、一丁点,她的价值作用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两行眼泪从叶宜楠眼中缓缓流出。
  她不能靠药物虚假地活着,靠自责与自卑懦弱地活着,靠依附和哀怜自私地活着,她要帮着傅潮声,她要重新开始生活。
  叶宜楠冲进卫生间,将药物一骨脑倒进马桶,放水冲去。
  
  睡前的残月不见了,神女山上竟然下了雪。漫天雪绒飞舞,草原铺上了薄薄的银装,遥远的东方已有微微的鱼肚白。
  爱鹰的死亡对傅潮声来说不是第一次,但这次使他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性打击。
  这只年轻的雌鹰伴他度过了到目前为止,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和最沉重的时刻。它善解人意、志存高远,就好像……至少是精神和道德上自由奋飞的翅膀,它凝聚了太多的象征意义和精神寄托,深刻和深奥得一言难尽。
  一股莫名的悲哀和恐惧,随着“福雷”的死亡而冉冉弥漫。
  “福雷”怎么会死?为什么而死?它的伤口并不致命,出血不多,即便是感染也不会这么快。从搏斗的情况看,没有跌落重摔,事后查体也没什么异常,不可能是内脏受损。
  傅潮声脑海中回放着最后一次看到“福雷”的眼神,莫非是因为自己一枪击毙了老雕,破碎了它与敌人战斗至最后、决胜到最后的理想?
  傅潮声开枪后,“福雷”那凶猛的状态便一下子终止了,软弱无力,而且以后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特质——细细品来是哀怨。而它当时未能怒毙,是因为疲乏已极和后来被灌了镇静剂,无法奋起脑海中的暴恼。当药力渐渐消失以后……
  傅潮声感到惊心动魄。那时去关爱一番“福雷”,或者再喂一点镇静剂,待它心境平静下来,该是何等重要啊!
  傅潮声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走着。
  叶宜楠那句话说得好,“福雷”是一个战士,决死于战斗,这是它才能享有的幸运、荣耀和选择的自由。
  它使许多生者汗颜。
  英雄的使命必须由英雄完成,无论生死、无须躲闪、无可替代。一命之轻,尽在壮志未酬之中。“福雷”像一个意念的木楔,入他苍凉的心中的伤口。
  无意之中,傅潮声来到昨晚酣饮的篝火堆旁。
  满山白雪之中,那些支立着的柏木条依然坚守着一片本色,蒸腾着袅袅轻烟。他放下鹰笼,从木柴中抽出一根来。炭火正红,细碎的雪粒打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吹去悠长的一口气,木柴燃出火焰来,摇曳跳动着。
  叶宜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外套。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傅潮声举着燃烧的柏柴,喃喃地说。
  他没有听从大兄要把“福雷”带回去制成标本永远留存的建议,而是架上柏木条,连笼子、眼罩、足链、嘴脚套等所有限制“福雷”的用具一起烧了。
  他再不会养鹰了。

 
第十章(6) 
作者:郭继卫 
  在华盛顿联邦大街拐角的王子街网络服务公司的公共服务区机房里,这几天经常出入一个古怪的中国人。他总是戴着墨镜,头上低低地压着棒球帽,身穿深蓝色高领衫,不愿与人交谈,选用角落中的机位。即便如此,仔细观察仍能发现他脸侧又红又亮的伤疤和不大匀称的步姿。
  沐浴着大洋长风,沉浸于异域的光怪陆离,尽管游峡克不是头一次到来,心里也做出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丝丝缕缕的怀乡之情还是不期而遇。
  远离了才知故乡水的甜美,孤单了才有战友情的温暖,近时期来在彼岸积聚于心怀的层层阴霾,在华盛顿清澄的蓝天白云下变幻和飘散,远离时回眸往事便有了新的哲理式的醒豁。
  然而每在内省之时,也只好叹一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罢了。
  游峡克连续在网络中生活了三天。于寻找那个黑客“沃德”未果的情况下,他转而查找江之湄的个人信箱。
  江之湄有一只普通信箱,包括在国内时与她通信,都是在这个信箱里。但游峡克猜想她到美国后一定还设有一个秘密信箱,至少会用这样一个信箱与傅潮声联系,她就算是到了美国也摆脱不了傅潮声。
  不久以前,傅潮声把游峡克找去,跟他谈工作打算的事。说准备调他到医大抓一抓与科工院、雩大医工结合的事,只是科工院那边迟迟不愿放人,让他不妨先把这项工作考虑起来。
  这又是一个用非所长的想法。
  游峡克见他诚恳,就想给他提个醒,便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江之湄找回来,不能消极等待、毫无作为。
  结果傅潮声说:是不是特别惦念着江之湄呀——这话没劲透了,“特别”二字尤其恶心;外交途径交涉了,美方说不能证明与帕特逊案有什么关系,也找不出她的下落——美方都能做,还要中方干什么;那边老林一直没闲着——那个娘娘腔儿有什么用吗;从现在的情况看,学校从正常渠道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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