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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故乡-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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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林子幽深阴冷,与外面的温度差别极大。透过林隙,能看到点点水面,直到走出林子眼前才豁然开朗,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大片水面。这座水库三面环山,农田和森林倒映水中,一派自然景象,不像水库,倒像一鉴自然湖泊。在《恋爱中的女人》中,它是威利湖,在《白孔雀》和《儿子与情人》中它都是纳泽米尔。“米尔”是水塘的意思,英国湖区就有很多地名的后缀是米尔,如温德米尔和格拉斯米尔等。“纳泽”是地下和阴间的意思。《白孔雀》的初稿书名就叫《纳泽米尔》。在《恋爱中的女人》第四章里,这片水和水边的景色是这样的:    
    潇潇雨歇之际,戈珍和厄秀拉出来散步,朝威利湖走去。天色空濛,鸟儿在新枝上鸣啭,大地上万物竞相勃发。姐妹俩在清晨柔和细腻的雨雾中兴致勃勃疾行。路边黑刺李绽开了湿漉漉的白花瓣,那小小的棕色果粒在一团团烟儿似的白花中若隐若现。灰蒙蒙的大气中,紫色的树枝显得黯淡,高大的篱笆像活生生的阴影在闪动,忽闪忽闪的,走近了才看得清。早晨,万象更新。    
    姐妹俩来到威利湖畔,但见湖面一片朦胧,幻影般地向着湿漉漉空濛濛的树林和草坪伸延开去。道路下方的溪谷中传来微弱的电机声,鸟儿对唱着,湖水神秘地汩汩淌了出来。    
    这幅山水画至今依然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完全可以用一句中国古诗来描绘: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仅仅一山之隔,当年山的那边就是乌烟瘴气的煤矿和丑陋的煤镇,而山这边则是纯净美丽的湖水和墨绿色的山林,反差之大,令人惊诧。正如《迷途女》的开头向读者交代的那样,煤矿主早就逃离了煤山煤海,躲到山青水秀的乡下,在那里管着煤矿,发着大财。而那些矿工之家则只能糗在煤镇和煤矿附近自生自灭了。    
    是的,现在这水库旁那座名为蓝姆大院的庄园仍然为当年的矿主巴伯家的后代所拥有,庄园四周大树参天,高大的篱笆上爬满了青藤和花木,将庄园围得密不透风,路人无法看到里面,但那林阴夹道的大门,能让人感到那庄园气势不凡。好在我能从历史照片里看到里面的房子,将照片上的房子与眼前的景色在脑子里“合成”,就获得了整个庄园的全景了。巴伯家族在18世纪买下这片园子,将房子进行了重建,外形雅致,与周围的湖光山色甚为和谐。    
    在《恋爱中的女人》里,这座庄园名为肖特兰兹,小说的女主人公称它是奥斯汀时期的风格。    
    这座宅第坐落在窄小的威利湖对岸,沿着一面山坡的顶端长长地排了一溜房屋,房子又矮又旧,很像一个庄园。肖特兰兹下方那片舒缓下斜的草坪上长着几株孤零零的树,那儿可能是个公园吧,草坪前是狭窄的湖泊。草坪和湖泊对面与肖特兰兹遥遥相望的是一座林木葱茏的小山,那山遮住了煤矿谷地,可挡不住煤矿里上升的黑烟。但不管怎样,这幅景象颇像田园风味的风景画,美丽而宁静,这座住宅在这儿是别具一格的。    
    这片水和这片山,是少年劳伦斯无法企及的。他这个穷孩子从庄园旁走过,曾与巴伯家的少东家菲利普·巴伯邂逅。那少东家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已经是当地的治安官了,不久后又当了郡长。少东家看到穷人家孩子从他家的领地上路过,就策马上前命令他们走开。    
    巴伯家族从18世纪初就开始在这一带开矿了,是伊斯特伍德的开发者。那之前,伊斯特伍德不过是个小小的村落。可自从采矿业在此兴旺起来后,这小村子就迅速发达起来。到19世纪,巴伯家族联合沃克家族正式成立了煤矿公司,大规模的采煤业从此开始。可见巴伯家在此地的巨大影响了。    
    如果从“阶级”的角度出发,劳伦斯似乎应该以巴伯家为原型,写出一部资本家残酷剥削煤矿工人、后者奋起反抗的血泪斗争史来才是。但矿工的儿子劳伦斯让所有人失望了,特别是让伦敦的小资产阶级“左派”文学家们(如《英国评论》的主编福德等人)失望了。他们厌恶了中产阶级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希望有来自草根的生命力旺盛的文学给这个血脉枯竭的高雅文学界注入新鲜的活力。但劳伦斯没有这样写,他的笔下没有出现人们盼望的那种阶级斗争的故事。从一开始写作他关注的就是人本身,特别是自然环境的恶化与人的心灵异化堕落的主题,而这种堕落在于任何阶级都是一样的。我在前面说过:在劳伦斯眼里,“从根本上说,矿主和矿工虽然是对立的,但他们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双方都受制于金钱、权利和机械,在劳伦斯眼里他们都是没有健康灵魂的人了。在此劳伦斯超越了自身阶级的局限,用道德和艺术的标准衡量人,用‘健康’的标准衡量人的肉体和灵魂。”在《恋爱中的女人》里,劳伦斯写到工人的大罢工,他这样叙述道:“沸腾的人群在行动,人们脸上露出似乎参加神圣战斗的表情,同时脸上挂着一种贪欲。一旦人们开始为财产的平等而斗争,如何分得清哪是为平等而战的激情、哪是贪欲的激情?”    
    而到1922年劳伦斯写《袋鼠》时,他的这种观点就更加彰显无余了:“他们并不恨资本家。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自己有机会赚到一笔大钱并以此当上资本家,他们会不顾一切去做的……他们是不会仇恨资本家的,您无法让他们这样做。他们顶多嘲弄嘲弄资本家而已。”(《袋鼠》第11章)    
    


第二章 走进心灵的山水在水一方(2)

    这样的文字如果与整个小说割裂开来,足以说明劳伦斯“背叛”了他的阶级。但我宁可说劳伦斯超越了阶级的偏见,完全从人的完整性高度上把握他笔下的人物和故事,因此就写出了新意: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左派”战斗文学,也不是脱离生活的纯艺术小说。他的作品有来自草根的良心与生命力,又有深厚的哲学底蕴与审美价值。    
    正是从“人的完整性”(卢卡契语)角度出发,劳伦斯小说《恋爱中的女人》里的主人公之一的年轻矿主杰拉德才没有被简单地塑造成一个喝工人血的铜臭资本家,而是一个更为复杂的人:一个为赚钱而失去同情心的人,其心灵如此空虚,甚至连爱情无论异性的还是同性的,都无法将他温暖,最终只能葬身于奥地利的冰谷中,而他自己根本不懂自己何以如此与世界隔膜。14年前我翻译这部小说时,曾凭着直觉写下了一篇译者序言,现在看来,那样评价杰拉德仍很贴切:    
    杰拉德·克里奇是一个值得深思的人物。他是一位工业大亨,劳伦斯称之为‘和平时期的拿破仑,又一个俾斯麦。’他一心只想发展企业,增加利润,像一台高精密的机器不知疲惫地运转。他对工人冷酷无情,毫无人性与人道可言;他信奉科学和设备,不知不觉中自己却成了机器的奴隶。随着企业的大发展和资本的大幅度增加,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异化为非人。他心灵空虚,毫无情感,空有一具美男子的躯壳,深感疲乏无力,生的欲望早已丧失殆尽。他时而会在梦中惊醒,在无限的孤独中瑟瑟发抖,生怕有朝一日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是一个精神上的阉人,心早已死了。    
    为了寻回真实的自己,他想到了爱,想借此良方起死回生。他先是与女模特米纳蒂鬼混,后又纠缠良家女儿戈珍。可是死人是无法爱的,他身上那股死亡气息只能令戈珍窒息。最终戈珍弃他而去,投入了一个德国雕塑师的怀抱。杰拉德气急败坏,精神错乱中死在冰天雪地的阿尔卑斯山谷中。一具心灵冰冷荒芜的躯体葬在冰谷中,这儿是他最恰当的归宿。    
    同样,写到矿工时,劳伦斯更注重的是他们无助、无奈和无望,劳伦斯丝毫没有把解救世界的希望寄托他们身上的意思。从《儿子与情人》中的“父亲”到《受伤的矿工》里的那个矿工到《一触即发》和《迷途女》里面的群体矿工们,劳伦斯笔下的矿工绝非“无产阶级文学”里那种英雄人物。他们质朴、善良,但也堕落甚至浑浑噩噩。劳伦斯超越了自己的出身,他看到的是整个“文明”的悲剧,在这场悲剧中,有钱人和穷人都是可怜的受害者,都是心灵堕落的产物,都不是完整的人。    
    由此可见,劳伦斯之不为特定的任何阶级接受,但又一直受到各个历史时期不同读者的热爱,其文学精神之薪火代代不断,都是缘于同一个原因:他不属于任何阶级,他自成一个阶级。欢迎他的人大概也是属于游离于阶级和阶层之外的异类。    
    杰拉德这个人物是以矿上的少东家菲利普·巴伯为原型塑造的,据说连杰拉德的外形都酷似少东家。这是个外表俊朗、魅力四射的工业大亨,掌管着整个矿区人民的生计。无奈他代表着心地冷酷的新一代资本家,不仅没有同情心,连自我都已经丧失了,除了工作和挣钱,生活中一切都是空虚。他爱女人也是因为自己空虚,要用爱情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仅此而已。这样一个人喜欢冰冷的湖水,喜欢一个人在寒冷的水里游泳。他之死于冰谷中也就是自然的了。他的“冷死”其实在他妹妹淹死在湖里时就已经得到了暗示。妹妹淹死后,他潜入寒冷的水底去寻找妹妹,在那里他体验到了冰冷的滋味,称那里如地狱般阴冷。    
    相比之下,劳伦斯似乎对老东家为代表的那种“慈父”式和家长式的管理更为怀念,并将老东家的时代与少东家的时代进行对比。在《恋爱中的女人》和话剧《一触即发》中,那个老东家和蔼可亲,似乎是和矿工同甘共苦的角色。不仅如此,那个慈祥的老东家甚至是爱人胜过爱己的基督徒,他甚至在这些煤矿工人身上发现了比自己更优越的品质:“他甚至感到他不如这些工人,似乎他们通过贫困和劳动比他更接近上帝。他坚信,是他的工人这些矿工的手中掌握着拯救人类的办法。为了接近上帝,他必须先接近他的矿工们,他的生命必须靠近他们。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些人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上帝。他崇拜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最崇高的、伟大的、同情人类的上帝。”劳伦斯在此表现出他的纯粹乌托邦式的社会主义理想,他希望整个矿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矿主和矿工亲如一家,老东家就像一个慈善的家长为全矿的人操心。不可否认有这样的矿主,但这决不是矿主们的“典型”。劳伦斯塑造的这个老东家的形象是可亲的甚至是可信的,虽然不具有普遍意义。他苦心孤诣地塑造这样一个人物来与少东家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意在凸现新式资本家的人性异化。由此我们发现劳伦斯作品的很多主题在21世纪的今天方才显现出其超前性,与当今人类关注的异化、环保和对人的终极关怀等后现代主题是一致的。    
    有趣的是,劳伦斯塑造的这些人物,均取材于现实中的巴伯家族。甚至巴伯家的老东家每年为了施舍而举行游园会、用几个小便士和橘子招待矿工的孩子们的举动都成了小说中重要的一章,但这一章不是发生在巴伯家的花园里,而是移到水库上,就是《水上聚会》这一章。劳伦斯巧妙地将巴伯家女儿落水身亡的事件编织进这一章里,以此将一场欢乐的盛会推向悲剧的高潮。在这一章里,水库四周的天然景色得到了详尽的描述,劳伦斯对大自然中花鸟鱼虫和林木沼泽的知识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从中我们可以看得出,劳伦斯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深入到了水库边的每一个角落,对此了如指掌。不仅如此,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花鸟鱼兽的热爱,自己上学后又加强了这方面的学习,能叫得上任何一种花草树木和小动物的名字来。劳伦斯几乎所有的作品里都有对大自然的详尽描述,这类本领在处女作《白孔雀》中初露端倪,就让大作家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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