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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屏幕上的人像扭曲、变形,呈波浪状。丁家干又腾出另一只手调试天线,三绕两绕,屏幕平稳了,人像清楚了。丁家干说,好了。只有丁家干说好才算好。丁家干把老虎钳从旋钮洞里拔出来,另一只手也离开了天线,随即,电视屏幕上又是人像模糊,声音嘶哑。
操你家二姨奶的! 丁家干恼怒地骂道,这破电视出鬼了,越来越难侍候了。丁家干又把老虎钳戳进去,另一只手也同时扶住了天线,奇怪的是,他的手刚扶住天线,电视的图像和声音又好起来了。
看电视的人“哦”地惊叹一声。
这是我看到的真正的电视,在那一刻,我想到了电影,它和电影一样,只是比电影小了许多。我兴奋的真正原因是,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天天晚上看缩小了的电影了。
小陈,丁家干白眼睛里的白光刷地刺过来,叫你哩,你过来小陈,交给你一顶光荣任务,你来接我的班,把老虎钳和天线扶好,看到没有,就像我这样,过来呀!
我还没有想到这个工作是如何的艰巨,如何的丢人现眼,如何的出尽洋相——就在丁家干胁迫的口气和目光下,我跑上前去了,照着他的姿势和样子,一手紧紧握住老虎钳,一手扶住天线。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是丁家干高看我一眼,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出风头。丁家干也果然跟我介绍说,看看吧小陈,这些都是前边小崔庄上的人,他们一边看电视,还一边看你。丁家干又对看电视的人大声说,这是我们新来的工人,在药材所,就是在我手下,刚下学堂,叫小陈,还是个小牯牛蛋,毛都没长齐,你们谁要是看好他,跟我招呼一声,把他请去家做女婿,保证不吃亏。
丁家干的声音很大,盖过了电视的声音。大家听了他的话,都笑了,各种笑声都有。
这时候,我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丁家干是在耍弄我,他让我站在众人面前,一方面看不成电视,另一方面,让我出出洋相。站在前边,扭着身体,又要握紧老虎钳,又要扶好天线,这个动作真是别扭,如果我一定要看电视,还要歪着脑袋,别提多费劲了,比小时候看电影时坐在背面还难受。我就这么站着,一会儿,腰酸了,脖子酸了,胳膊酸了,腿也酸了。我看一眼看电视的人,他们是很大的一群,有三四十人,或者更多。丁家干说了,他们都是小崔庄的人。他们没有人看我,他们都在看电视。他们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或者紧张,或者欢笑,脸部表情都很生动,显然,他们被剧情吸引住了。我上班第一天就受到这样的待遇,心里很委屈。我一委屈,眼泪就下来了。我想腾出一只手擦眼泪,可我手刚离开天线,电视的声音和屏幕就发生变化了,下面的人就集体啊了一声。我眼泪还没有擦,又赶快把手搭上去,电视恢复好了,大家又集体啊一声,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看来我的手是拿不下来了。我要是这样坚持着一个晚上,非累死我不可。这样一想,我的眼泪流得更欢了。我把头别过来。我不能看电视了。我不想把我流泪的样子给小崔庄的人看见,也不想给植物园的工人看见。好在是夜晚,电视的亮光和办公室里照射过来的灯光还比较晦暗,加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视上,大约是没有人看到我流泪的。
但是,我错了,有一个人发现了我的异常。
我听到一个声音说,老丁,你怎么让小陈一直扶着天线啊,你快弄弄好啊,让人家小陈也看看,人家小陈是新来的,你就派这么重的活给人家干啊。
我听出来,这是河边那个圆脸胖女人的声音。
丁家干很响亮地咂一声嘴,说,大白牙,我操你家那个二姨奶的,你以为就你关心小陈啊,你以为我不想弄好啊,我不是没那本事嘛。
小陈,你就受受累,要不了多会儿就结束了。
那个叫大白牙的胖女人看来很仗义,她说,你不能光叫小陈一个人干啊,你再安排别人替换一下小陈,别叫人家累着了。
丁家干说,小陈又不是你家儿子,要你关心啊? 你是想把小陈招去家做养老女婿的吧? 好好好,你别跟我翻白眼了,我来替换替换还不行吗。
丁家干的话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也招来了大白牙的一顿臭骂。大白牙骂丁家干跟切萝卜一样,数着骂,一套一套的,让丁家干没有回嘴的余地。
一个嗓门尖细的女孩可能听不下去大白牙的那些脏活了,想阻止大白牙,她扯一下大白牙的肩膀,说,你少说两句不行啊! 就你管得宽! 碍你什么事啊! 我不看了,我要回家!
大白牙这才不骂了。
丁家干也过来替换我了。
我听到丁家干说,大白牙我怕你,我见你腿就打抖,可你家银花不怕你,你家银花一说话你就闭嘴了吧?
我离开了电视机,没有立即转过去看电视,而是走进了高大的水杉林里。办公室门口的这片大林子,我是一报到时就看到了,我从来没看过这么高这么直的大树,它的壮观和阵势把我震住了。我在这时候走进这片林子,马上就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旁边就是看电视的人群,耳朵边就是电视里传出的声音,而我却在阴暗的林子里擦眼泪。我悄悄擦干眼泪,倚在一棵大树上,看着他们。丁家干接替我的工作了,他的姿势有些怪异,有些丑陋。我想我刚才也是这样的,我就更觉得丢人现眼了。我看看呈扇形的人群,他们数量虽然不是巨大,却也黑压压的,他们的脸上因为电视的影像而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我看到了帮我说话的大白牙,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一定是个绰号,她的牙齿一定很白吧。在大白牙身边有个女孩,好像穿一件碎花的圆领褂子,比大白牙高半个脑袋,和大白牙一样长着圆脸,只是比大白牙要小一圈,看长相,应该是大白牙的女儿了,刚才就是她用尖细的嗓音阻止大白牙带着调情性质的谩骂的。她叫银花,丁家干这样叫她的,她拿不看电视威胁她母亲,大白牙居然就怕她了。和银花并肩而立的,也是一个女孩,和银花一般高,长一张瘦长脸儿。我看到瘦长脸的女孩向树林中望一眼。她望不到我,我知道,我在暗处,她在明处。但是,她看一眼电视,又向林中望来。她的方向没有错,正好是我站立的地方。她真的是望我吗? 她又把嘴巴凑近银花的耳朵,说一句什么,银花笑一下,便也朝林子里望。两个女孩朝树林里望,我也就不敢看她们了,我脸上一热,心里一慌,好像有秘密被人发现一样。我就把目光转向别处,我就看到了小胡,还有白天和我一起干活的人,当然,还有老杨,我估计,植物园的其他人都在,比如园艺所的,他们散坐在人群里,他们一定也看到我刚才的熊样子了。不过,我没有看到张会计。我眼睛又在人群里搜索一圈,依然没有张会计的影子,她家说不定住在县城里,回家了。我有点暗自庆幸,我刚才扶天线的狼狈样子,没有让张会计看到。我有一种可笑的感觉,没让张会计看到,这就好,别人笑话就笑话吧。但是,我突然又想,他们也许并不在意谁去扶天线吧,并没有要去笑话谁吧,丁家干是所长,不是照样为大家服务吗。这样想着想着,我心里略微要好受一些,我便换一棵树倚着,看电视了。可电视里的情节我一点也看不进去。我老是不由自主要看丁家干的眼睛。他的眼睛太特别了,什么时候都是白眼珠多,而且两只眼分别望着两边,我只听说过八字脚的,还没听说过有八字眼的。就算是八字眼,目光也要统一啊,目光分向两个方向,如果不是特异功能,那简直就是怪物了。
我琢磨着丁家干,也想着银花和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她们一定在谈论我,因为我钻到林子里不出去了。她们谈论我什么呢? 但是,当我再找她们时,我只看到银花,银花身边的那个女孩不见了。
我突然觉得我在林子里也是不安全的,尽管,我知道那个消失的女孩不会来找我。
看来丁家干也累了,他动了动身体,想换一种站法,想把两只手交换一下。但是换一种站法,就会挡着别人看电视,他只好还是恢复原状。
小谢,丁家干眼睛望着人群,喊道,小谢呢?
没有人回答。
小谢,小谢! 我操他家二姨奶的,小谢又死没有了,谁换换我啊,想累死我啊? 累死我你们明晚就别想看了。丁家干的声音有些着急了。
小谢! 底下也有人帮丁家干喊,小谢,小谢……
小谢! 大白牙也叫一声。
大白牙你就别喊了,丁家干说,就你来换我,你让我也看一会儿。
大白牙说,美死你了,好歹你一个人干吧,我又不是你们植物园的人。
那就算了,不要你扶了,我找老杨。丁家干又喊道,老杨,老杨你来,你来替替我,老杨呢? 也死没有啦? 那就算了,我一个人坚持到底吧,反正电视也要结束了。
丁家干摇摇肩膀晃晃头,又说,老杨死没有了,小谢也干坏事去了,就耍我一个人了,明晚我也要干坏事,叫你们都别看电视!第三章 野鸳鸯
我的宿舍和丁家干的宿舍紧挨在一起,他刚一进屋,我还听到他轰轰的几声咳嗽,马上就传来呼呼哈哈的鼾声了。他真能睡啊。他的鼾声非常的饱满,像海潮一样浪花滚滚,波澜起伏,在这样的鼾声中,我能睡好觉吗? 我不免担心起来,联想到他对我的态度,我便有一种预感,我和他肯定玩不来,我在他手下肯定没有好日子过。这个人有些怪,长得丑陋不说,脾气也怪,为人处事似乎也是怪的。因此,我上班第一天,就萌生了不想在药材所干而换到园艺所的想法。
由于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吧,我一个下午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已经跑了两三次厕所了。
丁家干的鼾声让我睡不着觉,也让我的肚子不舒服。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肚子里翻泡冒气,又想上厕所了。
厕所在植物园办公室的前边,偏左,就是那片高大的水杉林的边上,我要穿过宿舍区的月牙门,走过园艺所管理的那片盐肤木和黄连木小树林边上的红砖小道,才能跑到厕所。这段路不短,大约有250 米到300 米的距离,我得一路跑去才能来得及。我抱着肚子,弓着腰,脚下生风,一路狂奔而去。厕所就要到了,厕所边上那盏灯已经越来越明亮了。但是一个黑色的人影吓了我一跳,更吓我一跳的是,一个黑影马上变成两个人影,他们就在盐肤木树的林子边上。我突然刹车,腿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我虽然没跪到地上,屎却吓到裤裆了。我下意识地夹紧屁股,嘴里慌张地问,谁,谁……
对方说,是我……
他不是妖怪。他说人话了。他是人。他个子高高的,很瘦,声音虽然有些沙,但也是真实的人话。是人我就不怕了。我感觉到裤裆里又湿又热,大概也是很臭的。我感到不好意思,但已经没办法了。好在没人知道我把屎吓到了裤裆里。我又看清了说话人的身边,是一个女人,她把脸背过去,我看到她的长辫子,还有裙子。她穿裙子,是那个时候非常少见的,而且,已经是秋天了,是十月里了,夜,已经有了点凉意。月光似水,女人的裙子非常醒目,裙子的颜色一时难以断清,裙子上的花却清晰可辨,是一朵一朵的向日葵。我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她的削肩、她高高的脖颈,还有因为裙子而显得很细的腰、腰下丰满的屁股。她把脚在地上踏来踏去,显然,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不安。她不愿意转过脸来,似乎我认识她似的,或者,她怕我认出她来。
你是谁? 那个男的说,露出牙齿笑着。他似乎在掏烟。他想敬我烟。他身上有一股很浓的柴油味。
你抽烟?
不不不……我是新来的……我我,我上厕所……
噢,我是……
我没有听他说,撒腿跑了。
我惊动了一对鸳鸯,我很不好意思。我蹲在厕所里,想,这人是不是就是丁家干找的小谢? 完全有可能,那女的呢? 是他的女朋友,还是……
从厕所里出来,我不敢走原路回去,我怕我在路上还碰到那对鸳鸯,这样反复打扰人家,太不够意思了。记得,从食堂那边绕过去,沿着围墙,也可以走到我们宿舍,我吃完中午饭时,就是跟着丁所长、老杨他们从那一条砖路走回来的。
我从园部办公室门口向西,往食堂方向走去。四周不是很静,总有一些不明就里的声音。
植物园园部的院子不算小,又坐落在整个植物园中间,四周都是密密匝匝的植物,空气里飘荡着植物的清香,还有秋露的凉爽。我感受着清香和凉爽,从食堂拐过去,从水塔旁边走过,走上了那条红砖小路。路旁边也是栽种的一丛丛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