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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晌,她正在给扇面添画,几个丫头侍立在两旁看着,个个聚精会神,就见扇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副猫儿扑蝶的画面来,倾澜道:“姑娘这一副给我吧,几位姐姐都有,只我一个新来的不曾得,姑娘……”
倾澜才十岁,又贯会撒娇,把人思晨几个磨的没脾气。
春晓喜欢倾澜精怪活泼,常带在身边解闷,对她也是好,道:“给你给你。”
倾澜就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间珠帘响,扭头就见姑爷进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姑爷不是才走了三天么?回神忙过去请安。
几个丫头看见也纷纷请安,春晓抬头,全没来得及掩饰脸上惊讶和欣喜。
龚炎则就笑:“画什么呢?”丫头们四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随便画的。”春晓把扇面放到桌子边。
龚炎则见画的猫儿,脸色微沉,“画什么不好,画猫儿。”说着不待墨汁放干就合上扇子,往袖子里一褪,“爷收着了。”
“这是给倾澜那丫头的,你拿着也没用……”春晓才想怎么画猫不好了,就见他这样粗鲁的对待自己的扇子,伸手去夺,龚炎则身子一侧,转过来搂住她的肩头,问:“那丫头寻你画猫儿的?”
“不是,是我自己画着玩儿的。”春晓伸手到他袖子里去翻,嘟囔道:“猫儿碍着你了?”
“猫类虎,凶也。”龚炎则把手举起来,不让春晓摸到。
春晓听了这话停下动作,抬头望着龚炎则,抿嘴笑了,“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龚炎则不介意别人笑他疑神疑鬼,如今什么也没有他的女人和孩子重要。一脸坦然的走去一边坐下,倒了杯茶,道:“事儿都交代清楚了,手下人办即可。凡事不可太过,爷又不是三头六臂。”
招手叫春晓坐旁边,又道:“爷是怕出去的久了,哪一日回来婆娘孩子都跑的没影,那爷还活的什么趣味?生不如死。”
“什么生啊死的。”春晓脸上发烫,知道龚炎则看明白她前几回出去,让他回来扑空的用意了,心里又暖又酸,被他带着调侃的目光看着,又觉尴尬窘迫,低头道:“我去让人备热水,你一会儿也洗洗这一身灰。”
龚炎则身上穿的簇新的长衫,发髻也打理的整齐,头天晚上有官员在温泉庄子作招待,他厌烦应酬,泡了一晚上温泉不曾露面,今早回来又是坐的马车,一路都在车上歇着,身上哪有什么尘土?
伸手拽住春晓,有些话不必挑明了说,两个都是聪明人,既然知道她需要他陪,而他也回来了,便是圆满,拉着春晓的手笑了笑,站起身,“来给爷洗头。”
春晓蜷首,轻轻应下。
*
“晓儿?……醒醒!”
龚炎则见春晓满头汗,脸色发白,忙坐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春晓一个抽气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大口的喘息着,惊恐的看着龚炎则。
“是梦魇了,没事没事,爷在呢。”他把春晓抱住,拍着后背,却在春晓看不见的地方眉宇紧锁。
预产期过了十天,郎中和稳婆都说没事,可他和春晓都担心不已,何况他曾经有过孩子,却都没保住,以前的事不提,春晓和孩子如今在他心里的位置太重,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只要稍稍往不好的地方想,便是整夜睡不踏实,一会儿便起来瞅一眼春晓,再瞅一眼高隆的肚子,而后就更是睡不下。
春晓慢慢平复情绪,伸手把他抱住,声音打颤的道:“爷,咱们去观里吧,我梦见好多人,都死了,上辈子,这辈子,血流成了河,我怕孩子会受我拖累……”遭到报应。
龚炎则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以往是不信这些的,可他看着春晓煞白的脸儿和惊恐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好。”
两人是睡不着了,起来收拾了一番,天不亮就朝外去,坐车直奔最近的道观打醮,忙活一整天,春晓因没睡好,又带着肚子,下山的时候就有些精神恍惚,坐在竹撵里歪着身子险些栽下来。
思晨跟在一边吓的嗓子眼儿发紧,赶忙扶住,可坐回去的春晓却觉得腰闪了一下,紧跟着肚子疼,且越来越疼。
竹撵还在往下抬,正在半山腰,春晓惊觉身下有异,慌张的喊思晨,这一回从沥镇出来,登云没跟来,她是顶事的大丫头,可这种情况怕是登云在也得慌神,顿时无措起来,前后下人带了不少,可三爷不曾跟下来,还在道观里,稳婆与郎中都不曾跟着,如何是好?
抬竹撵的人倒见多了稀奇事,出主意道:“从这过去有一户人家,那家的小娘子会接生。”
春晓疼的冷汗粘了一脸,瞅着六神无主的思晨,咬牙道:“去吧。”这会儿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不可能尽快寻到稳婆,即便三爷在也没用,他又不懂接生。
如此说了,丫头们便扶着春晓往山腰上拐,竹撵是抬不进去的,山路颇为崎岖,春晓深一脚浅一脚,许多丫头都没跟的上,思晨手都抓破了才在后头勉强跟着,幸好路虽不好走,却不远,很快看到一处平坦的地方,盖了两间屋子,围着篱笆墙。
春晓此时疼的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只感觉肚子越来越沉,往下坠着,她推开门进去,那领路的小哥喊着:“盈娘,有妇人快生了,你在不在家?”
就见柴门咯吱推开,一人道:“快扶进来!”
☆、第500章 双胞胎(结局)
春晓抬头一看,以为是冷汗模糊了双眼,举着袖子把眼睛揉了揉,定睛再看,就见那女子身上穿的水蓝细布袄儿,挑线的棉绫裙,清秀的一张白净面庞,头上插着银簪子,此时瞪大眼睛望过来,惊呼:“姑娘!……”
“月盈?真的是你?”春晓惊讶不已。
后头才扑进院子的思晨喘息着弓着腰,使劲抬头,待看清眼前是月盈,惊讶的合不拢嘴偿。
那领路的小哥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认识?认识好啊,接生就更放心了。”
春晓惊讶的瞬间忘了疼,一听接生,那疼就又自己找过来,咬牙道:“月盈,你会接生?撄”
“姑娘有了?”月盈目光移到春晓的肚子上,傻傻的问道。
思晨缓过神,苦笑不得道:“可不是有了么?这么大肚子,眼瞅着要生了。”眨眨眼睛,一怕巴掌,露出急色:“看我说的,这会儿绞病呢,赶紧让姑娘进屋,你给看看。”
“哦,哦……啊!快进来!……”月盈这才回神,忙走过来扶春晓进屋。
春晓进去见屋里没什么摆设,只桌椅齐全,里间有架子床,她躺到上面,月盈撩了她的裙摆,按了按肚子,道:“快了,姑娘再忍忍,我去烧热水来。”
思晨忙道:“我去。”
月盈想了想,指点思晨后灶在哪,返身回来,坐在春晓身边,深深看了会儿春晓,感叹道:“未曾想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姑娘。”
春晓原是一门心思的忍耐疼痛,但见月盈伤感,转了心思安慰月盈,“还是咱们有缘分。”而后叹道:“当初老太太竟然肯舍了你,也是出人意料,老太太疼你,却能下这样的狠心。”
月盈咬了咬唇角,道:“老太太对我有恩,她如何处置我我都不怨,而且老太太到底留了情,不曾把我卖到不堪的地方去。”说着红了眼圈,到底是委屈的,忠心侍候老太太,还是打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比亲人不差什么,被亲人卖掉可想有怎样的心疼。
“那你如今……”春晓看不太明白月盈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月盈举帕子蘸着眼角,“我被牙婆带来江南,因年纪大了,只想把我卖给鳏夫做继室,可也巧,却是干娘相中了我,把我赎回来,教我接生的本事,如今生活虽然清苦,可也不愁吃穿,自给自足倒乐得踏实。”
月盈说的简单了,她是受了一路的苦,因年纪大,又相貌平凡,总是被挑剩下,价钱降到了二两银子,只预备卖给老鳏夫。
待到了江南,牙婆租赁个院子,为省钱,如月盈这般不好出手的便做粗使用,因她老实,打扫的干净,衣裳也洗的勤快,柴房里的事也做的利索,牙婆看在眼里,把她放在自己跟前做贴身侍候,月盈贯会服侍人,色色俱到,贴心又细致,牙婆觉得舒心,也是用的顺手了,便几番有人买也没卖,原也不差二两银子。
月盈跟着牙婆出门,藏在门口见个乞婆,瘦骨嶙峋的十分可怜,她自己手里是没钱的,便剩下口吃的偷偷送给乞婆吃,直到入冬,那乞婆突然不见了。
后来牙婆要离开江南回沥镇,当初老太太吩咐她把月盈带的远远的,不许回来,牙婆不好带月盈走,又没有养个丫头自己用不上,还要留着给饭吃的道理,便急着出手了,只往常来的买主没个影子,她把价钱压到了一两银子,临走的头一天,才被个穿的破烂的婆子买走。
那婆子就是乞婆,后来成了月盈的干娘,是个寡妇,懂接生,从外乡逃难过来,因头上长癞,没人肯用她接生,到了江南花费用光才做了乞丐。
如今月娘跟着干娘住在半山腰,干娘的癞利头也治好了,娘两个一块过日子,钱够用,也过的省心。
月盈没与春晓说的这样详细,但问:“老太太身子可还好?姑娘如今是抬了姨娘了?怎么来了江南?三爷来了么?”
春晓看着月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道:“老太太走了有两年了。”
月盈闻听愣了下,随即泪盈与眶,伏在床边痛哭失声。
后来思晨进来问什么时候用热水,月盈才堪堪止了哭,抽咽道:“先不用,姑娘这里还要等一等。”许是想到自己还要给春晓接生,强忍着不哭了。
春晓便又与她说了后来的事,都是围绕太师府说的,自己的事不曾说,而月盈真正关心的也就是太师府,听到如今太师府改名做龚府,不过是一座寻常人家的宅子了,不由感叹世事无常。
最让她震惊的是三爷竟入赘给了春晓家里,难以想象!
“三爷在观里?”月盈见春晓点头,便问:“要不要打发人请三爷过来?”
春晓一直与月盈说话,虽还疼,却因分散注意力,时间熬的很快,想了想道:“你摸着胎位可还正?”
月盈点头,“孩子很好。”
“那便不必喊三爷来。”若是不好,总要见最后一面。
女人生孩子原就是走鬼门关,春晓这样说,月盈与思晨对看一眼,思晨鼻子发酸,转身出了屋子,却是与后头跟上来的随从吩咐去请三爷,随从回说:“早有人去请了。”
屋里,春晓与月盈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直到月盈见春晓面无血色,头发衣衫都被汗打透,她再摸了摸春晓身下,道:“还不急,姑娘若是挺的住,就再走走。”
春晓咬牙起身,下了床,也不用人扶着,出了屋子,在院子里遛弯,正转个身,就听身后扑啦一声,有人蹬蹬蹬的走近,她扭头,就见龚炎则俊颜煞白的冲到她身前,按着她的肩膀道:“你怎么样?孩子呢?”
春晓懵了一下,随即失笑:“孩子还在肚子里。”
龚炎则愣住,而后也笑了,可随即又肃起脸,道:“你怎么在外头,快进屋歇着。”
春晓摇头,指了指立在门口盯着他们看的月盈,“我得听她的。”
龚炎则回头,再次愣住。
*
春晓折腾一宿也没生,龚炎则眼睛充血,红的吓人,屋子里呻吟的声音越来越轻,似耗尽了所有力气,不时传来月盈叫春晓使劲儿。
龚炎则立在外头,一直到正午时分,后来他觉得四肢发僵,脑袋也木了,只盯着门口看,心里只一句话徘徊不散:再也不生了,就一回,就一回……。
忽地就听“哇……”的一声嘹亮的哭声,思晨扑开门,大喊:“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龚炎则全身就跟虚脱了一样,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如不是还惦记看春晓一眼,怕是要一头躺倒在地。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屋里月盈却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大惊:“还有一个,姑娘别睡!快快,人参吊着!”
龚炎则迈步的腿一下僵住,顾不得产房不许男人进的说法,一头冲进去,扑到床边,就闻到屋子里到处是血腥味,浓烈的都是从春晓身上传来,他抖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月盈顾不上三爷进来,让春晓舌头下压着参片,看起来还算镇定的道:“我没摸出是两个孩子,如今还有一个,不要紧,不要紧,还有力气生。”
春晓哪来的力气,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一般,可她看见龚炎则绷着脸,仿佛遇见了天崩地裂般严峻的事,手都攥的青白一片,便觉着还有一个人与她共同作战,她还有希望。
鼓起力气,到底生了一个,倒是知道如何在肚子上用力,就听月盈惊呼道:“生了!……”
春晓只觉得声音渐渐远了,孩子的哭声不够响亮似的,慢慢眼皮发沉,整个人陷入黑暗中。
龚炎则眼见春晓合眼,吓的魂飞魄散,再绷不住脸,惊慌失措的喊她的名字,月盈把孩子交给思晨,回头摸春晓的脉,松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