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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看了这画也不会想到风月,画风干净明朗,唯见男子惊赞之态与慷慨之举。
茜娘看罢竖着眉毛道:“不可能。”也不知说的是不可能有剔骨剜肉这一幕,还是说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龚炎则只知道春晓手上伤了才给了庞白送药的空子,却不知要剜骨剔肉,大拇指习惯性的摩挲祖母绿扳指,目光巡索在春晓端着笔的手上。
春晓的手细嫩纤柔,手背上早寻不见什么疤痕了,不得不说庞家秘制的药膏效用奇佳。许是也觉得这副画说服力不强,她又写了字呈给老太太。
老太太只扫了一眼,忽然就喘起来,龚炎则忙站起身张罗取药,杨妈妈显是见惯了,手脚麻利侍候老太太顺了一颗药丸下去,老太太缓了一阵才道:“春晓方才指出两个人证,一个是除了墩子以外的另一个在场的小厮,一个是巷子口的马郎中。”老太太说完看茜娘,此时茜娘咬着下唇,露出几分不安。
老太太不想得罪皇室,亦不想因着个侍妾闹的龚、庞、李三家尴尬,深深看了春晓一眼,道:“我瞧你也是百伶百俐、长了玲珑水晶肝儿的人,如何这点子事情说不清楚,叫茜娘误会,惹的小九媳妇发病,闹的合家蝇乱,连你家三爷也为你受累。”但见龚炎则要张口,老太太摆手示意他闭嘴,只与春晓道:“我原想罚你跪到院子里长长记性亦或叫人来把你发卖了干净,好在你并未行差踏错、冒犯妇道,且因乱受了伤,如今我只罚你在西屋里抄经书,夜里秉烛为菩萨添香油,你可服气?”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听的明白,意思是事情不论谁对谁错,只小惩大诫了春晓便了,茜娘脑子若还有一点清醒,也该懂得不能再闹下去。
龚炎则更是明白,一句‘因乱受伤’,显见祖母也在警告自己,莫要再追究茜娘,就将这件事不了了之。他暗暗冷笑,心道:本也没打算叫老太太费心,他有的是手段等着茜娘,只一样,春晓不能留祖母这里。黑着脸道:“眼瞅着吉时就要过了,祖母就是要罚她也得等过了今晚。”
“什么吉时?”老太太装糊涂的问。
龚炎则不耐烦道:“自然是孙儿纳妾的吉时。”
“你自去纳你的妾,祖母什么时候拦过你。”全没见孙儿发急的样子,老太太招手叫春晓过去:“你和我去西屋。”
“祖母!”龚炎则极为了解他这位祖母,预感到一丝不对劲,伸手就将春晓的手抓住,春晓被龚炎则一拽,吓的一怔。
茜娘眼见两人两手相扣,眼圈顿时红了,虽明知要罢手,却还是不甘心的道:“老太太就只罚她抄书么?”
老太太瞅了瞅茜娘通红的眼,又看了看孙子发黑的脸,似想了些什么,在两人紧追的目光中把头一扭,皱着眉对春晓道:“还不过来,男人自管去纳妾,你自管去抄经。”
“祖母是要孙儿今晚空守洞房?”龚炎则说的肆无忌惮,却将春晓与未出阁的茜娘弄了个大红脸。
老太太面不改色道:“你女人多,纳妾不是稀罕事,前儿纳周氏,后儿纳赵氏,没两日又弄回个江南闺女,其实都没差别,只她不行……她要抄书。”
龚炎则愣住,倒不急着争辩了,细细品了老太太的‘只她不行’,不由眼角一跳,沉下嗓子道:“什么她不行?除了她,没有别人。”
“有,红绫为龚家开枝散叶,早该提位分了。”老太太前头还稀里糊涂的说了许多早已不在的女人,这会儿又明白过来,悠悠闲闲的说完,倒把龚炎则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见状,春晓将手缓缓从龚炎则手里抽出来,低着头柔顺的走去老太太身边,伸手扶住老太太手臂。
龚炎则不能把老太太如何,一口气憋在胸口,恨不得直接把春晓领走,却顾忌老太太身子不好,不敢乱来,只看老太太与春晓的身影消失在西屋门边,咬牙一转身大步去了。
茜娘一双眼珠子黏在龚炎则身上,见人走了,不觉恨恨跺脚,就听庞白低声道:“如今你该想的不是龚三儿会不会回头瞧你一眼。”
茜娘被庞白阴冷的声音冻的一抖,再见庞白,哪里还有之前的恼怒与无可奈何,眉眼冷淡,翩翩君子,眸光却阴涩怖人,她还未见过他这副面孔,不由后退去。
她退一步,他向前走一步,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步步紧逼,茜娘只差一声尖叫冲出喉咙,就听他道:“害怕?我没什么可让你怕的,你要害怕的不是我。”
庞白脚步一顿,脸上冰雪融化般挂了笑,茜娘扭头就见杨妈妈走过来,忙似见了亲人般挨过去抱住杨妈妈手臂,警惕的看着庞白。
杨妈妈有些愣,庞白已经笑着道:“让她回去她还赖着不走,想是老太太这里热闹,勾的她不愿意家去了,只她二姐醒了必然要惦记的,杨妈妈替我劝劝。”
杨妈妈心想:恨不得放鞭炮送走,不想走可不成。把茜娘往庞白身边推:“亲戚里道的,老太太这里什么时候来都行,你二姐惦记你可不行,好孩子,先回去叫你二姐放心,日后再来玩。”
说的跟之前发生的‘闹剧’不存在一样,只当她在老太太这里玩了一阵。
茜娘眼瞅自己离庞白近了,直吓的大叫,被跟着杨妈妈出来的佳玉睃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立着眼睛道:“茜姑娘的嗓子特别好,想必要是去学曲子,定能塞的过有琼楼的彩英。”
佳玉说话自来尖酸犀利,虽杨妈妈常训斥她,却是改不了。
茜娘怕庞白,旁人却不在眼中,扒掉佳玉的手就想打人,佳玉不是婆子,虽躲了过去却是惹起了性子,当即扑过去与茜娘扭打在一处,两个姑娘这一来一往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把杨妈妈与庞白都看的一愣,反应过来杨妈妈忙去拉,庞白则朝外疾去喊人。
佳玉不似春晓有顾及在,她是个撒疯不论亲的人,手上留的尖尖的指甲直往茜娘脸上招呼,茜娘再野也野不过在市井长大的姑娘,没两个回合便吃了亏,眼眶挨了一下,发髻也散开了,腰上被掐的嗷嗷直叫。
庞白见月盈应声进来,眸光一闪,道:“你去扶杨妈妈起来,杨妈妈的腰闪了。”
月盈忙应声去扶杨妈妈,杨妈妈果然一手捂着腰,嘴里叫着俩姑娘别打了。
茜娘哪挨过打?此时疼的涕泪横流,想着逃脱出佳玉的手掌,佳玉却正在兴头,又是老手,一下下犹如撒豆子,就听茜娘哎呦一声,竟似掉了一块肉,疼的差点昏过去。
原是佳玉舞动间指甲刮到耳坠子,径直扯了下来,将耳朵豁出口来,瞬时滴滴答答出了血。
庞白在远处看着,心想:也该受些教训,便不急着叫婆子进来拉架,直到目睹茜娘受伤才放婆子过去。
两个姑娘被婆子拉开,茜娘已经哭花了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佳玉立起身子,喘着气道:“我背后可没男人叫你惦记,也不是谁的姨娘,更没有勾丨引人一说,你想朝老太太告状便去告,大不了去抄经书。”
抄经书?是说她闹也白闹!
茜娘差点呕出一口血来,才想说话,就听庞白道:“快把茜娘扶回去请郎中来看,这要是别处伤了还好养,我瞧着方才可是磕了脑袋的,只怕伤了内里就麻烦了。”
茜娘想着丫头彪悍粗鲁打不过,如今在人前,庞白还敢对她动手吗?柿子捡软的捏,她撑开扶着她的丫头,一头撞向庞白撞过去,这是要在他身上撒气。
庞白只觉眼前一花,叫人拉了把手臂,扭头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等说话,耳边听到茜娘一声闷哼,他忙转回去看,就见茜娘自门柱上滑下身子。
竟是阴差阳错撞了柱子!
仆妇丫头一阵抽气,庞白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第一个冲过去瞧,心里的念头竟然是死了倒干净,随即摇摇头,想着还是要救活,不然妻子那里难过,老太太这里也要惹一身不是。
有人请了郎中来,幸好茜娘扑空时下意识的用手撑了一下,头只是肿了,右手手腕倒是挫的骨折了。
茜娘被送去了客房,庞白与老太太赔罪后也要走,在出来的时候与拽了他一把的女子走个碰头,那女子的样貌十分好辨认,娇娇怯怯,温温柔柔,似江南女儿家。
女子与他福了福身子,庞白也回了礼,两人错身而过。后听素雪喊她红绫姑娘,想起是龚三儿的通房,不,如今是姨奶奶了。
‘茜娘搅了春晓抬位分,倒成全了这位。’庞白摇摇头,迈步离开。
老太太见闹的过了,便把佳玉送去旁白与李氏跟前领罚,杨妈妈亲自送过去的,佳玉跪地认错,李氏才醒并不知情,庞白淡淡道:“茜娘搅和的人家俞姑娘未曾抬得位分,还伤了脸,说恩将仇报并不为过,不仅如此,如今是彻底得罪了龚三爷,想来你们李家因着出来这样一位姑娘要受牵累了。”
李氏躺在榻上听的一激灵,撑着要坐起来,往日里庞白必定上前扶她,今日却是垂着眼淡淡看着,显见是连她也气恼上了。
原本李氏为了逃避太师府追究茜娘伤了春晓,打算先躲出去,过后气消了再来赔礼。是以并未等到绿曼来撵便紧着收拾行礼要走,后来见了绿曼听说要撵茜娘出去,李氏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一股火上来才出太师府就没停住晕厥过去。
如今醒来又愧又羞,但总觉得茜娘虽跋扈了些,却是为着她这个二姐争气,谁都可以不管茜娘唯独她不行,可即便是要护着亲妹妹也没想过要得罪夫君,一时脑子发懵,说的话也痴癫了:“茜娘也是为了我们夫妻,那个春晓是有夫之妇,夫君不能欢喜这样的人,茜娘说话是不好听,但也并非全错了,夫君现在这么说她,叫她还怎么留在妾的身边。”
庞白似第一次认识李氏,细细打量结发妻子,不由心头失落,‘知我者并非是她’。
“爷的话只说一回,你若信,尽早叫李舟带信回去,不信便罢了,爷言尽于此。”庞白与李氏成婚至今也不曾抬高身份自称爷,如此称谓,已经与李氏疏离。
李氏后知后觉,还在说着:“茜娘还是个孩子,不懂轻重,龚三爷不会计较的。”忽地明白过来,白着脸看向庞白,“九爷……。”
庞白道:“先说外头来请罪的丫头,是杨妈妈的外甥女,老太太看在杨妈妈的面上也是当正经姑娘疼,你真要听茜娘的话狠狠惩治了吗?”
李氏与庞白从未因争执红过脸,已经吓到了,忙摇头:“妾听夫君的。”
庞白点点头,起身出去与杨妈妈说客套话,叫佳玉回去。
杨妈妈千恩万谢,不一时又叫个小丫头来回话:“佳玉被老太太罚去洗衣房一个月。”如今是寒冬,受罚去洗衣房已经是很严厉了,也算给茜娘赔罪了。
茜娘却是不依不饶,手缠着纱带坐在椅子上,一边耳朵也包着纱带,嘴里的牙齿也有些松动,歪着嘴嚷着:“合着我是活该如此了?一个两个都敢以下犯上,这回若不重罚,我以后还怎么有脸来?丫头婆子还怎么敬着我?”
李氏见亲妹妹被害成这样,也是恨不得剥了那丫头的皮,只才惹了庞白不悦,又口口声声说听他的,再变卦就不好了,是以心疼的看着茜娘,为难道:“还能如何?她是老太太护着的人儿,咱们又能如何?”
“总之不能这么算了,我现在就写信给六叔父,六叔父最疼我,不会任由这些奴才欺负我的。”茜娘哭的好不委屈,直把李氏哭的心都碎了。
李氏安抚道:“好好好,你说怎样都好,咱们写信告状去,莫哭了,都是二姐没用,二姐护不住你。”
本以为茜娘会像以往那样扑进她怀里哭一场就罢了,不想茜娘蹭的站起身,尖声道:“就是你没用,连个男人都辖制不住。”说完一头冲进里屋,将门哐当一声关了。
庞白送走杨妈妈,回来听了一耳朵,瞅着李氏发痴的样子,暗道:身为长姐竟然是非不分的纵着亲妹妹,也真是没用。
……
话说春晓随老太太进了西屋,老太太手里摆弄着几本经书,随意问着春晓家乡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进的太师府,本还和颜悦色,忽地道:“周氏因你而死,你便抄经给她,也是应该。”
春晓怔愣抬头,见老太太眼皮掀了掀,“为她,为你们三爷,为你自己。”
春晓又低垂了眼,点点头。而后老太太便起身由杨妈妈扶着回东屋养神,春晓紧跟着送到门口,张了张嘴,吸着气说:“那字……”
老太太似没听见,扶着杨妈妈的手头不回的进了东屋。
春晓皱眉,暗想:难道我在纸上添的那两行字太过隐晦,老太太到底年老昏花,没留意?
她却是不知,老太太回了东屋便将她最后献上来的字条展开,杨妈妈将茶碗放下,探头来看,就见纸上写着:‘我有错,要认错,离不开老太太教诲,俯首敬上。’
杨妈妈点头道:“是个懂事的孩子。”
老太太噗哧一笑,将纸递过去,“你再看看写的什么。”
杨妈妈又翻来覆去的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