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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隼堡主的身体倚在丛惟的身上;失力滑落。生命随着鲜红温热的血;正逐渐远离。
离开了温热的环境;手上骤然一凉;新颜这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白隼堡主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父亲的脸;却已经清楚地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她目不转睛;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白隼堡主望着自己腹部巨大的血窟;竟也不觉得恐惧;变得冰凉的手抓住丛惟的衣袖;大口喘着气;积攒了半天力量;才能出声:〃城主……城主;朱凰她并非如你所想;她从未想要背叛你;她只是……不由自主……〃
〃不由自主?〃丛惟一手覆住他的伤口;掌心散出蓝色的幽光;试图阻止他生命的流失;一边向仍在冥思苦想的新颜望去。不由自主要怎么样?为什么不由自主?怎么样不由自主?一连串的疑问生出来;但他却明白此刻绝对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温言安慰道:〃别担心;朱凰;她;我信得过。〃
〃不……〃见对方没有明白自己所指;白隼堡主有些焦急地摇摇头;促声道:〃朱凰大人委任我为白隼堡主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万一她有一天失控;我是唯一能够阻止她的人。城主;她是身不由己啊。〃
丛惟心中一动;有些潜伏已久的疑虑浮上来。当年他全心信任着她;委任白隼堡主的事情便由她去处理;完全没有过问。而她当时回报说安排了一个稳妥的人;他也就放下心来。直到不久前;陟游告诉他新颜竟将白隼堡主认作父亲时;他才发现这安排后面似乎有着什么特别的隐情。
这样不安的感觉一开始并不太强烈;所以当白隼堡主出现在这里;并且说出作为钥匙的那句话时;丛惟才发觉以前的新颜竟然背着他留下了不少的后路;虽然知道是自己有愧于她;为着两人曾有的信任不再;却仍然觉得格外痛心。然而此刻白隼堡主的解释;却似乎在说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朱凰私下所做种种安排;好像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不希望她有任何的困难;却还是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这样的心情实在矛盾。丛惟忍不住向她求证:〃新颜;新颜;你听见了吗?〃话一出口;立即苦笑;嘲讽自己的急切;如今的新颜;又如何能回答他心中百般疑问。
然而这样低切的呼唤却唤醒了如痴如梦呆立一旁的新颜;她突然如梦初醒;浑身颤抖着;朝向他们走过去。狂风已经消逝;所经之地却不可能安然无恙;剧烈疯狂的追杀;即使是她比常人矫捷灵敏的身体也难以承受;只是轻微的挪动;就足以让她的身体崩溃;浑身力气突然失去;脚下一软;跌落在他们身边。
丛惟支撑着白隼堡主的身体;救持不及;眼睁睁看着她摔倒;急呼道:〃小心!〃
她闻声望过去;两人眼波相交;那双黑色的眼瞳已经不复见之前的狂乱嗜血;只剩下惶恐迷茫;丛惟心头一紧;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去扶助她。
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一阵剧烈且迷乱的感觉如电流般闯入脑海;新颜眼前飞快地闪过一幅景象:高耸入天的山头;他们并肩而立;共同俯览着脚下凤凰展翅一样的城池;风呼啸着;在他们身边狂舞;他为她披上火红镶金边的袍服。她展开双臂;宽大的袍袖迎风招展;如同凤凰灿烂的双翅。
她猛地一惊;目光既惊且惧;仿佛不欢迎那样的景象不请自来占据脑海;带着些许抗拒;新颜躲开他的碰触。
丛惟目光一暗;收回手。
白隼堡主已经是弥留之际;眼巴巴望着朱凰;却连一个字也无力说出来。新颜一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震;眼泪落下来。
〃你……〃她颤抖着唇;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不是他……〃她伸出手;手上那老者的血未干;刺目的猩红。
白隼堡主看出她的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抬起手。新颜握住;电流立即劈过来;她读到对方心中所想:〃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朱凰大人;有违重托;真对不起……〃那双眼睛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飘摇。
新颜看着;突然想到了;失声唤道:〃柯熏!你不能死!〃
飘摇的烛火突然亮了一下;白隼堡主仿佛早已成了他的名字;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本名叫做柯熏。没想到最后一刻;却被重新提起。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新颜从他被握的手上读道:〃朱凰大人;你为什么要记起来呢?今后只怕……〃 只怕什么;却再没有了讯息。新颜脑中一片混乱;手中的肢体渐渐冰凉;是她亲手杀了他。即使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能明显感觉到老者对她的关切之情。这个和父亲有着相同面孔;也像父亲一样关怀着她的老者;却死在了自己手下。她心中麻木着;不敢放任情绪流泻。
只是为什么;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将双手举在眼前;如此镇静盛开的血色之花;仿佛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感觉。心底厚重的幕布被割裂了一道缝隙;她似乎能够借以窥视某些隐秘。那些她一直想努力透过迷雾看清楚的隐秘;这一刻却迟疑了;如果那些隐秘也像这双手一样;浸透着鲜血;她是否能平静接受?
〃新颜……〃一直关注着她的丛惟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冷眼旁观;他比当事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只是老者的名字被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只是一个开端;逐渐地;她将要面对更多。当初她选择要遗忘的;却终究不肯被放过。丛惟怜惜地看着她;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只是;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丛惟冷笑;为什么不经意流过的思绪里面;有一缕不易被察觉的窃喜?丛惟恍然一惊;莫非自己竟然也期待着这样的局面吗?
新颜平静地放开柯熏的尸体。心情深沉若海;连她自己也无法体会;只能麻木地放开手;站起来。浑身浴血;大衣染成了猩红;风呼地卷过;刮在脸上生痛。
台下观望的绯隋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先跪下去高呼:〃朱凰大人;回归了!〃
新颜冷冷看着;五万士兵在脚下臣服跪地;随着绯隋高声呼喊:〃朱凰大人;回归!〃
黑色袍服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洛希立即振臂高呼:〃凤凰城万岁!〃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新颜漠然地看着;心中仍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她身旁的丛惟忽然出手;针刺般的感觉从后颈传来;新颜甚至来不及回头;便颓然倒在及时接住她的丛惟臂中。
变故突起;台下众人看见都是一愣;绯隋第一个跳起来;沉声喝道:〃随我保护朱凰大人!〃
洛希不及细想;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等一下。〃
绯隋虽是女子;却也在沙场上纵横多年;反应极其灵敏;他话音没落就觉脸上一凉;那柄闪着寒光的弯刀已经贴在了面颊上。洛希也不惊慌;冷静迎向对方怒目;沉声道:〃你怎么如此莽撞?如果城主没有恶意;这以后你让朱凰大人如何自处?〃
绯隋一愣;缓缓垂下手臂。
洛希脑子转得极快;这瞬息间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见她有所迟疑;又道:〃城主若要对朱凰大人不利;早就出手了;哪里用等到现在?何况;银凤朱凰;凤凰双翼;城主又怎么会自毁羽翼?〃
绯隋冷笑连连;虽无从反驳;却也不甘心;想了一下;说:〃我只要朱凰大人平安无事;别的事情一概不管。你放心;若城主无意伤害朱凰大人;我也绝不会让朱凰大人为难。〃言罢一挥手;率领手下将领朝高台方向迎去。
洛希知道拦也拦不住;无奈摇头;喃喃道:〃凤凰城近戍首领竟只顾旧上司的安危而无视凤凰城主;你这分明就是要让朱凰大人为难啊。〃
丛惟顾不上自己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将瘫软的新颜收在怀中;细细打量那张苍白精致的容颜;冰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沉重。他无声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朝台下走去。
台阶口一片血腥;肢体四下里零落;血流成河;被尘土沾染;将周围三丈之内的地方都染作了红褐色。这就是刚才南岩等人被朱凰围巾扫到的地方。两个士兵探上头来察看情况;看见丛惟走近;连忙爬上来在他脚边跪下;连连叩头;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丛惟从他们服饰看出是音闾州的士兵;便问:〃你们南岩将军在哪里?〃
那两个士兵不敢抬头;伸手向旁边一指。丛惟看过去;一堆血肉中;哪里还能看得出人形来。丛惟一怔;没想到南岩竟然亲自摸上来;反在这里送了性命。他抬眼向高台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大队人马中;一彪轻骑朝着这里飞驰;从旗帜服色上认出是绯隋的亲兵;心中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十几只黄鹂鸟从头顶盘旋飞过。其中一只体色鲜艳夺目;身形灵巧;在空中长鸣几声;一个俯冲向丛惟所在的地方扎下来。丛惟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撞上;那黄色鹂鸟忽然一转身;瞬间化作黄衫少女轻轻巧巧落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深深拜下去。
新颜身上那件衣服早就浸透了鲜血;丛惟胸前伤口裂出的血染上去竟也不引人注意。他淡淡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轻声道:〃没事了;黎殷。〃
黎殷面色惨白;身体还不停颤抖着;眼睛盯着丛惟怀中的新颜;脸上犹有惧色;不敢靠近。丛惟见她这样;已经明白;问道:〃你都看见了?〃
〃是……〃黎殷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低低柔柔地回答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她奉丛惟的命令带着几个手下来烟罗城监视怅灯;谁知道对方早就料到了她们会来;将她们引入烟罗城。那城墙上被施了咒语;一旦进去;无论如何都出不来。黎殷她们心急如焚;不停尝试;但空中就好像有一圈无形的墙壁;她们屡屡撞壁;仍然无功。
凤凰城主的白鹿战车到来;两位黑衣人在高台上的较量;朱凰的突然出现以及那场混乱 的厮杀都看在眼里;就是没有办法过来相助;黎殷几乎把自己的头都撞烂了。直到不久前;怅灯在丛惟的追杀下凭空消失;城墙上的咒语也随之失效;黎殷她们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就发生了白隼堡主的事情。朱凰如何疯狂失控残杀;黎殷远远看见;自然心有余悸。即使此刻她陷入深沉昏迷中;仍然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唉……〃丛惟目光在新颜面上流连;向来深沉如海的眼眸;现出深沉如海的痛楚:〃你不要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他嫌台阶口血污肮脏;不愿靠近;抱着新颜的身子走到高台边;纵身跃下。
台下诸人惊呼连连。洛希原本也带了人往台阶口赶;听见嘈杂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黑色的人影从半空中飞坠而下;宽大的袍袖在身体两侧飞舞;仿佛两翼翅膀扇动;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台下的人不由自主纷纷后退;让开一片空地;抬头仰望着凤凰城主如天神般缓缓落下。
洛希快步迎上去行礼:〃主人你受惊了。〃
〃我没事。〃丛惟摇摇头;向陪伴身边的黎殷吩咐道:〃赶快去请师项来。〃
黎殷和洛希都是银凤身边的人;彼此熟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才捂着嘴得意地说:〃我早就让人去请了;只怕这就要来了。〃
忽然一阵骚乱;绯隋从台阶口赶过来;带着自己的亲兵分开众人进来;到了近前才从马上跃下;看见丛惟怀中的女子;失声唤道:〃朱凰大人;您怎么了?〃
洛希赶紧拉住要闯过去的她;在她耳边低声喝道:〃见了主人还不快行礼?〃
绯隋一愣;这才抬头向丛惟望去;正巧对方天山冰湖般清冷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绯隋直觉那一瞬间仿佛一阵寒风扑面而至;随着她的呼吸侵入五脏六腑;全身上下顷刻之间都似被蒙上了一层冷冷的严霜。在那样的目光下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何况是要说话;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冷汗自额角缓缓流下。
丛惟也不等她开口;淡淡道:〃绯隋啊;朱凰回来了。〃
绯隋抬头看着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丛惟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停留;胸前的旧伤裂开;肩头还有新伤;手中一直抱着新颜;已经逐渐有些吃力;却不肯放开;闪过两个想要过来从他手中接过新颜的侍卫;越过绯隋和洛希;大步向圈外走去。绯隋也算是沙场豪杰;号令千军万马;与强敌相抗;从来也没有胆寒过;就在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要守护朱凰不受凤凰城主的加害;此刻到了丛惟面前却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目光相对。只在丛惟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才听见他用一贯淡然的语气吩咐道:〃你是以前就跟着朱凰的;她回来了;就还到她的身边来吧。〃
这吩咐一出;绯隋洛希两个人都不由怔住。今日的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绯隋眼中只有朱凰;对丛惟颇为不敬;但凡居上位者对这样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放纵;定然会心生忌惮。然而丛惟却完全不追究;反而将她安置在朱凰身边。对绯隋来说;能留在朱凰身边自然最好不过;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委任;却不由她不心中惶惑。
这一片空地之外一圈又一圈围了不知道多少圈兵士向圆心跪拜;见丛惟过来;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通道;容他通过。走到最外围;通道的尽头;一个身着青草色长袍的儒雅俊朗的男子向他迎来。
认得这男子的人却不少;一波波私语浪涛一样向外漾开;人们首耳相传;纷纷道:〃是师项;智者师项来了。〃
丛惟阻止师项向自己行礼;将手中新颜交过去;只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她……〃身体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新颜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冰凉的水面;平滑如镜;泛着冷冷的、有若无的无机制光芒。她凑过去看;那镜面上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