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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灯却还是踌躇。新颜心急上火;森然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只好想别的办法了。到那个时候你的用处可就……〃
怅灯苦笑;连忙道:〃不是不答应;只是有一个问题。我送您回去;要强行打破两边的界限;所以无法向通过画门那样可以任意选择时间;只能顺着时间走。〃
也就是说这里耽误的每一分钟;都将被浪费掉。新颜更不迟疑;点头道:〃行了;你来做吧。〃
怅灯于是伸出仅剩的一条手臂;临空画了一个圈。石定襄目不转睛地看着;见他在圈的中央一点;那一圈的空气便如同水面一样荡漾起层层涟漪;不由大感好奇;〃咦〃一声;整个人靠过去仔细观察。怅灯淡淡道:〃不妨伸手试一下。〃
石定襄照做;手伸到跟前;却仿佛触到了石壁;无论怎样使力;都不能再进分毫。新颜看着好奇;便也过去;伸手一探;半条胳膊消失在空气圈的中间。石定襄和新颜两人面面相觑。石定襄再试;仍然不行。怅灯细声细气地说:〃不是任何人都能到那个世界去的。〃他的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瞟过新颜;〃据说只有那边对应的梦想死去;这里的人才能进入凤凰城的世界。〃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仿佛万载玄冰一样片刻间将新颜冻成雕塑。〃这么说;蔻茛死了?〃她喃喃自语;却不去向怅灯求证。这件事情在那边人人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怅灯也是因为不用再回去了;才敢稍微透露一些内情吧。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蔻茛死亡的可能;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完完全全消失的那么干净。只是为什么会死;莫非与她执意要离去有关?新颜知道要找出这些答案;也只有去问丛惟;因此只是发了一小会儿怔;便一咬牙;要从那个圈的中央钻过去。 〃新颜?是你吗?〃走廊上的骚动终于惊醒了休息室中的寇教授。他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出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了活力。或许是因为之佑的事情打击太大;但新颜知道也是因为父亲的梦想白隼堡主柯熏的死亡造成的。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僵;立即转身朝怅灯望去。
果然怅灯在看见寇教授的瞬间本来就混沌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新颜;再看看寇教授;〃柯熏?〃
烟罗城外若非柯熏阻挠;新颜已经在怅灯的驱动下击中丛惟了。如果那样;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无论是否能成为世界的主宰;至少自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伤残了半边身子。怅灯死死盯着对方的脸看;自己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
〃怅灯!〃新颜发觉不对立即出声喝止:〃他不是柯熏;是我父亲。〃
人在极度失去理智的时候;头脑就不会正常运转;很多话听进耳朵却无法往心里去。新颜话音没落;怅灯已经朝寇教授扑过去了。
新颜惊呼一声;舒展袍袖;火焰冲着怅灯的背心喷射而出;同时整个人临空而起;像一朵红云一样铺天盖地朝怅灯席卷而去。这样的攻势如果是平时对付怅灯绰绰有余;然而此时怅灯如疯如狂不顾一切地只想报仇;而且朱凰的威力在这边减弱了许多;这一击竟然无法解父亲的围。寇教授年过六十;此刻身心俱疲;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眼看就要丧身于怅灯攻击之下。新颜情急之下尖叫出声;身体尚在半空;竟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混乱中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同时怅灯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连串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无数女人的尖叫声。新颜落地的同时睁开眼;发现怅灯背对自己半跪在地上;自己手中火焰从他背后烧进去;击穿他整个身体;上半身的中央;火烧出来的窟窿可以让她从中间透视过去。
然而顾不得多看一眼怅灯;新颜绕过尸体;看清眼前情形;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伤了一条腿的石定襄不知如何抢在怅灯之前扑倒了寇教授;以自己的身体护在后面;怅灯攻击落空;一长排窗户的玻璃遭了殃;如同击在岩石上的浪花一样四下飞溅;整个走廊内一片狼藉。
石定襄撑起满是细碎血痕的上身;冲新颜笑笑:〃寇教授没事;我也没事;你放心去吧。〃
〃可是……〃新颜不放心;上前要察看他们的伤势;石定襄用力推开她:〃快去;那人死了;通道马上就会消失的。〃
新颜盯着他不说话。
石定襄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去吧;我会照顾令尊的。〃想了想又忍不住叫道:〃新颜……记得回来。〃
新颜用力点点头;转身奔向正逐渐消失的时空之圈。
黄金色的云荒泽畔;一座螺旋形向上盘升的城堡;有十几层高;直入云端;看不见顶。建筑的外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圆形的窗口;有的当中闪烁火光;有的则漆黑一片。大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建筑周围的空气中;都有一间房子大小;绕着建筑飞速旋转着;上下急速移动;仿佛护卫着那建筑不让外人侵入。
丛惟从城堡内幽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中走过;两边数不清的门;或明或暗的光从门 下的缝隙钻出来;在走廊中交织出诡异绚烂的光纹。他时行时停;每当在一扇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那扇门就会自动为他敞开。从门口望进去;会赫然发现房间的中央总会有一个人形的模具;泛着灿金光芒的云荒泥;从屋顶垂下的导渠流入模具中;在丛惟将掺混了自己血液的酒倾注进去后;模具会经由特殊通道运往外面的凤凰城。这些模具里出来的人;以后会成为什么样;他并不关心。或许冥冥中自有天神主宰;身为凤凰城主的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将生命注入其中而已。
丛惟在无尽头的走廊里行走;如同他有记忆以来的每一天一样。生命从这座城堡里诞生;终将在结束后到这里来。循环往复。似乎只有他例外;他的日月在这里轮回;生命却是从开始处走向终结。只有他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往后终有一日再也不会回来。他对这一切;有着一种深深的厌倦。自从始祖们开创了这个世界;每一代的凤凰城主;所必须遵从的宿命;到了自己这一代;就让他终结算了。
走廊从螺旋城堡的底部盘旋上升;终点是顶端的入口处。那里有整座螺旋城堡唯一的光线来源。自然天光;往往是金中带赤;从巨大的水晶天顶射下来。丛惟很喜欢最后的这段路;把生命抛离在身后;从黑暗中朝光明走去;假装那里有出路;是他从小就在玩的游戏。
光线越来越盛;就在前方;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摇摇曳曳;仿佛一个沉默却忠诚的伴侣。曾经;鼎盛的时候;与他形影不离的三个人;如今都不在身边。脚步声在幽深的城堡中回响;自己给自己做伴。丛惟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的游戏。所以当在最后一个弯处看见那抹细长孤零零的影子的时候;他惊诧得连脚步声都停顿了一下。
虽然背光而立看不清楚脸;虽然身上穿着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服装;虽然……她不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丛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他走过去;似乎是想刻意借助有条不紊的步调;来调节情绪。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很近的地方;能够看清她深棕色眼仁的近处;才停下来。
他十分不满意地蹙起眉头;说:〃你怎么又回来了?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世界平安地呆着?〃
新颜深深吸气;似乎是想借呼吸把他的模样声音收集到自己的身体内去。然后就只是粲然一笑;略有些任性地摇摇头;却什么也不说了。
丛惟看着她;无法舒展眉头。他似乎十分踌躇;不知该将她怎么好。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天光拉拉扯扯地把他们的影子拽到一边去。丛惟突兀地转过身去;说:〃你跟我来。〃便大步向最上层走去;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一扇水晶雕花的门前。
新颜跟在丛惟身后;远远看见那扇门;心脏开始狂乱地撞击起来。她记得这扇门;曾在青鸢的记忆里看见过。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进去;她记得两个人的表情都沉重得如同凤凰城下的阴影。门悄然向两侧滑开;寒意扑面而至;从门口泻出阵阵乳白色的寒气。
她停下脚步;不肯再上前去。直觉那扇门后面的秘密;绝不是她想知道的。丛惟停下来;转身等着她过去。又是半晌的无声较量;乳白色的寒气大团大团涌出来;挟带着藏在冰魄蛛丝马迹的记忆;在两人间缭绕纠缠;缠缠绵绵不肯散去。
他向她伸出手;态度不容置疑。
新颜无奈;只得将手交给他;屏息等待记忆流传过来。
然而却没有。不;不是没有;而是那些记忆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无法过来。新颜诧异地看他;却从那双冰蓝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她有些恼怒地问;〃为什么这么无情?〃
无情?丛惟一怔;苦涩泛上心头;什么也没说;眼中的冷硬却逐渐化去。〃唉……〃无声叹息着;牵引她的手;走入冰雾弥漫的深处。
雾气将两个人紧紧裹住;呼吸间都充满了或悲伤或快乐的感觉。新颜紧紧攀着他的胳膊;察觉他的手臂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心中沉重的枷锁。
〃出事以后;我第三次到这里来。〃他说;声音有些发涩。
〃出事以后?〃新颜重复着似曾相识的句子;十分确定;曾经;就在这个地方;他以同样的语调说过相同的话。
苦苦笑着;丛惟没有为她解惑。她就倚在自己身边;接近她的喜悦和不得不面对的分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是不是因为已经决心要结束这一切;所以变得多愁善感了?来到那块巨大的冰魄前;他努力用平稳的语调不带感情地说:〃这里躺着的;就是蔻茛。〃
新颜蓦地合上眼;一股刺痛从记忆最深处泛上来;如此尖锐;让她一时忘记了呼吸。不用他再说什么;近乎战栗地;她将手放在了冰面上。汹涌澎湃的记忆波涛瞬间冲破了她心头的堤防;将她狂卷至不被允许提及的过往。
狂风漫卷衰草;一片枯黄苍茫大地上方;是浅蓝色的天空。远处一柱山峰拔地而起;刺破长空;仿佛支撑起天地的一根柱子。新颜想起来;那就是天柱峰。一群不知名的野鸟在天上哀鸣着;低低掠过头顶;新颜明知自己是在旁观;还是不由侧身避让了一下。
这一转身才发现;原来身后一直有人;一男一女。红袍女子新颜不会再认错;那一脸的桀骜飞扬;肆意飞舞的长发和冷峭讥讽的神情;无一不在说明她的身份;凤凰双翼之一;朱 凰蔻茛。
〃朱凰大人请三思;城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男子身材魁梧;声音听来有些耳熟;新颜却一时认不出那是谁来。
〃是吗?〃蔻茛咯咯一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睛;〃那又怎么样呢?〃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投向遥远的天边:〃从来没人忤逆过他;有你们这群人诸事奉承;就让他不顺心一次吧。〃仿佛已经放下所有牵绊;蔻茛昂首大步离开。
那男子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可是朱凰大人你要去哪里?凤凰城不能没有您啊。〃
〃别跟着我!〃一道火焰鞭子一样甩出去;嗤的一声在两人间的枯草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残烬。〃不能没有我?做他传育后代的工具?〃蔻茛冷笑连连;轻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做梦!〃
〃朱凰大人;城主待你不薄!〃
蔻茛闻言顿住脚步;心思似飞到久远之外;半晌才轻声道:〃的确;他待我很好。当我是他最珍爱的造物。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错就错在他太纵容我;让我和你混在一起;让我见识了另外一个世界。〃像是非常向往的样子;她清幽地笑笑:〃一个没有主宰的世界呢;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她转过身;朗声对那男子道:〃告诉他;我是感激他的。〃
新颜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个男子;想来就是当初的怅灯。将这个情性与怅灯之前所说对应起来;不难推想;朱凰蔻茛因了解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而想逃离凤凰城。她的心揪起来;想起那幅《凤凰的哭泣》;画中哭泣的女子是蔻茛的话;那么那个捉住她的人就是怅灯了。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蔻茛只怕就是这么丢了性命的。
〃快跑!〃明知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新颜仍然忍不住出声警告。
蔻茛自然听不见。但是她离去的步伐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留住:〃那不是你的世界;这里才是。〃所有的人;包括新颜都朝声源处望去。银袍银发的少年焦急地看着蔻茛;〃你应该留下。〃
新颜和蔻茛的视线;一同落在陟游身后;那是负手临风而立的黑袍主宰。
〃蔻茛;不要走。〃他说;声音如同极地冰川一样表面冰冷平缓;却暗藏着不可抗拒的强大迫力。
那样的压力下;即使桀骜不驯的蔻茛;也要接着深深的呼吸寻找对抗的勇气;〃丛惟;我说过的;你有本事就留下我。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再做你掌中的玩物。〃
丛惟冰蓝色的眸子中瞬间掀起风暴;他的身体纹丝未动;在场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不由自主齐齐退了一步。然而那风暴却立刻被压制了下去。连新颜都能从他的语气中辨别出隐忍退让:〃你不必为我生下继承人;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不必固守在我身边;但是你不能走。〃
这样的妥协似乎也大出蔻茛的意料;她愣了一下;才摇头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丛惟?我不是为了离开你;我是为了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必须走。〃
〃主宰自己的命运?〃丛惟清脆的笑声中充满讽刺和厌烦;笑声收住的时候;脸色也沉如黑夜:〃蔻茛;不要再做梦了。没有人能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