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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她身形略微一滞,轻轻地问
“殿下?”
不待他答,她本来紧绷的身体已然松懈下来。
“殿下怎么来了?”
她不欲外间守卫的内侍和护卫知晓,刻意压低声音问。
他并不答话,只是将她放回床上,自己也翻身上床,搂住她睡下。
她微微挣扎,
“殿下,朕斋戒这几日是不可与殿下同房的。”
说完之后,大约惊觉自己声音太大,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在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她当然什么也听不到的,没有内侍的询问,更不会有礼官忽然出现,要治他冒渎之罪。
她的饮食起居出行护卫,都是由他调度,如今,他想宠宠她,怎会出什么纰漏?
“睡吧,不会有人知道的。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原来,他来不是想要……,只是想陪她入睡。她脸微微一红,好在这里黑灯瞎火,他也看不见。可是,刚才她出声,何以不见内侍来探问呢?
本来只是想哄她入睡,哪知道这样一来,她反而更睡不着,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还是可以看见她圆睁着眼,毫无倦意。
拂过她的睡穴,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刚才,她会紧张,是因为害怕有人要来问他的罪吧。离去之前,萧默然凝视上弦的睡颜,心中微微一动,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
秋狩(一)
因为上弦一直在太庙斋戒,当独孤澈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秋狩当天了。
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空中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猎苑之内除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更有禁军的众位将士,是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走完一堆祭祀天地先祖的过场,田猎开始。
作为一年中难得轻松的日子,来参加的男女老幼虽不见得都热衷于追逐游戏,但至少表情还是平和愉快的。
至少表情是愉快的,想到这里,独孤澈不禁暗自摇头。再一次以眼角余光关注身边的上弦。她,正心不在焉。虽然做出一副全情投入,乐在其中的样子,但只要看一看她装模作样追了许久,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便可知道这位女皇陛下,对于此种名之为狩猎的屠戮,完全没有兴趣。
其实,就算有多不喜欢,至少也该猎只野兔什么的应应景,免得扫了大家的兴。好像他,一开始就逮住一只雉鸡,接下来便可逍遥了。只是此时人多眼杂,他不方便出声提醒,只好先放一放。
四周围突然欢声雷动,大家都停了下来大声叫好,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悲鸣,有个黑点从天而降。原来是一队南飞的大雁,不知被哪位大人射了一只落地,此时雁阵已然掠过,却有一只留了下来,独自在空中盘旋,不肯离去。
独孤澈心中一动,这不肯离去的痴雁,必然是刚才被射中那只的爱侣,如今已然离群,只怕是活不长了。
人群中兀自一片叫好之声,和空中孤雁的悲恸哀唱,交织在了一起。
他微微皱眉,发现身旁的上弦似乎忘了要掌控缰绳,任由身下坐骑自在前行,整个人好像呆傻了一般,扬脸痴痴凝视空中那个盘旋哀鸣的黑点。
幸好,这一瞬所有人都在注视黑点掉落的方向,没人发现她的反常。他于是策马赶上她。就在他伸出手去,想帮她控住马的时候,听见她的口中喃喃地说着,
“独它一个,活不下去的。”
她呢喃着这样的话,声音微微有些抖,然后转头,似乎是在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声音已然回复平静,只说了六个字,
“取朕的弓箭来。”
身后立即有侍卫捧上弓和箭。
独孤澈看着她面无表情稳稳的搭弓射箭,箭出弦,正中空中那只孤雁。
那雁呜咽一声,如同游子回到母亲怀中一般,静静滑落地面。
然后……自然是如雷的喝彩声,本来在马上的也纷纷翻身下马,地上跪了一片,万岁之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独孤澈也只得下马,静静跪拜,口称万岁。却看见端坐着马上的那个人,只是仰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在一片跪在地上的臣子中间,她孤零零的高了出来。他从来也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清楚的看见,那坐得笔直身影,其实很单薄。
很快,就有侍卫将落地的雁呈到她眼前。独孤澈看着她面带微笑,将雁收了下来。
就在他担心她就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的时候,太子殿下赶到了。
刚才因女皇陛下射落归雁而引起的激动已然平息,众臣子们又自顾自的驰骋追逐去了,只有太子月晨曦殿下静静陪在女皇身旁。
独孤澈也翻身上马,看太子殿下牵着上弦的马走远几步,他也知趣的原地不动,不去打搅他们。
然而,他发觉很尴尬的是,如果说眼睛不想看,还可以闭上不看,这耳朵却不由他想不听就能不听。他自幼经历过种种匪夷所思的背叛暗杀,眼力也好,耳力也罢,都好过常人甚多,此时上弦和太子殿下的谈话,他就算想不听,也由不得他。
他听见太子殿下说,
“姐姐,你又在想念父皇了吗?父皇他,如今已经跟母皇在一起了,你不必伤心的。”
她硬是对晨曦挤出一抹微笑,
“晨曦,你别担心,我没有伤心,父皇现在和母皇在一起,我有什么可伤心的?我只是有些想念父皇和母皇罢了。”
晨曦看她脸色苍白,还要嘴硬,也就不再说什么,沉默下来。
上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呆愣片刻,直到晨曦说,
“姐姐,你是不是有些怨父皇,怨他弃我们而去?”
他这句质问吓了她一跳。她怨吗?
当年母皇崩逝,原本好好的父皇就是于秋狩之时,射落一只失偶孤雁,说什么雁失其偶不可独活,回宫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
最开始,父皇还说,没关系,很快就能好起来。可是,他就这样缠绵病榻,渐渐萎顿。太医们说,他们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父皇是自己绝了求生之念。
她怨吗?
“晨曦,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皇去了,父皇就会病倒,为什么他明明说一定要挺过去,却终究还是去了?他是习武之人,身体一向很强健的呀,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晨曦,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不明白,这件事想了许多年她也想不明白,如今终于有机会问出口。虽然,她并不指望晨曦能为她解惑。除了父皇他死而复生,这世上又有谁能为她解惑?
“这种事,想是想不明白的,姐姐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他的声音很动听,好像微风滑过树林。他就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说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话,虽然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可是,合在起来她一点也不明白。
什么叫想是想不明白的?什么叫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她眼盯着他,以为他还会解释,可是他却只是微笑,说,
“姐姐,澈殿下还在那边等你呢,快去吧,别让他久等。”
今天的晨曦又开始让她觉得费解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有这种感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她,无能为力。
她还是不懂,但是她知道怕,当初在寒塘关中箭在鬼门关里打转一圈回来,若不是怕晨曦也像父皇那样……,她只怕是撑不到得胜归来。不懂便不懂,只要晨曦不缠绵病榻形销骨立,她愿意努力活得比晨曦长一点,只要一点就好。
独孤澈听到上弦和晨曦的对话十分诧异,传说月尚黎皇突然辞世是因为失去爱妻忧郁成疾,这事居然是真的。
来不及为这事惊奇,他就开始有些……担忧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上弦和晨曦在一起。时已入秋,阳光明媚,四周有树木赤橙黄绿缤纷掩映,微风拂过,会有点点碎金扬扬洒落,这两人,一个俊美飞逸,一个温暖平和,摆在一起便像是画中风景。可是,再美他也无心赏了,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来,那绝不是弟弟看姐姐的眼神,分明是男子在凝视自己的心上人。
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寻常人家,就算伦常有悖,终归也只是一件私事,只管有多远走多远,找个没有故旧的地方避世一生,也就罢了。偏偏生在皇家……
最糟糕的是,这位有时候精明,有时候迟钝的女皇陛下似乎还茫然不知。
这种事连他都看出来了,那位皇夫大人是断然不会毫不知情的。
唉,头又开始疼了。
秋狩(二)
太子殿下离去,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既然已经射到一只雁,这游猎之事就连装都不用装,朝着前面碧波粼粼的一座湖,信马由缰赏景闲逛起来。
看她心情恢复晴朗,独孤澈也放松下来。
缓缓前行,看她时时往他这边看,眼珠转了又转,知道她又在搜肠刮肚,想找些话来跟他说,心中一暖。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时时刻刻在意着他的感受了。做无权无势,又不得父汗宠爱的十七皇子,他已经习惯了别人都忘记他的存在,也忘了,有人在意,其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也不全对,并不是每个人的在意都是令人开心的,她的会令人开心,乃是因为她并没有要算计什么。这一点他确定,身为人质,他还有什么值得她来算计的呢?
他在走神,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马受惊了,直到听见她用惊恐的声音大声地叫着他的名,他才醒悟过来,这个时候,他的马已经冲到了湖边,他就这样被掀进了湖中。
水一瞬之间没顶而至,他才突然想起,他,不会凫水。
慌乱之中,他看见她第一个策马奔至,看见她翻身下马伸手想要抓住他,看见她身体前倾得太厉害重心不稳也滑入湖中。
她落入湖中那一刹,抓住了他的衣领,大力往湖边拽。
他的心刚刚安定下来,却发现她抓住他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她的身体在抽搐。
猛吸一口气,身子往下坠,他发觉原来他可以踩到底。将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上弦推上岸,他也狼狈的爬了上去。
她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四肢还在抽搐。岸上的侍卫全都围着她面面相觑,她是万金之躯,这一群人竟无人敢去碰她。
刚才太过突然,还不觉得冷,如今上了岸,饶是他身体一向强健,秋风拂过,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些毯子衣服什么的来。”
原不该对他们生气,事出突然又男女有别,他们一瞬之间有所踌躇乃是人之常情。只是看到她人事不省,面无血色,他说话的语气就忍不住重了起来。本来想让他们把身上的衣服剥下来给她,可是……男女有别。
想伸出手来把她搂进怀中,忽然传来马蹄声,有谁正策马奔至。
抬头去看,竟然是应该在太庙为陛下祈福的竟王殿下。
他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上弦罩住,打横抱了起来。有侍卫似要出声阻止,他只是淡淡看了那人一眼,便无人敢再出声。
他此时褪去外袍,身上只着月白色的中衣,不知为何连头发都没束,就这样披散下来,大约因为刚才一路疾驰,如今已有些散乱了。
独孤澈与萧默然只有数面之缘,何曾见过他如此狼狈。如今看他神色冷凝,举止依然不改一贯的从容优雅。即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仍将鲜衣驽马的众位侍卫牢牢震慑住。使这些人只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屏息静气,连自在呼吸都不能,更不用说出声阻拦。
看他从容的点住女皇几处大穴,护住她的心脉,然后抱紧了她,转头对他淡淡的说,
“孤送陛下回皇帐,秋风渐起,殿下也请快些更衣,以免染上风寒。”
说完不等他答话,便护住女皇上马绝尘而去。四周围的侍卫目送他远去良久才醒悟过来,陛下,竟然就在他们眼前被带走了。
这事转瞬之间就发生了,澈突然想到,眼前这些侍卫该都是上弦亲征成国时所重用的心腹,如今护驾不利,军部那边如果追究下来,是都要撤职查办的。把这些人撤了职,又会有谁来补这些御前护卫的缺呢?
禁中护卫事关重大,他隐隐有些不安,难道……大变将至?
又一阵秋风拂过,他心里冷不防打了一个突。但愿一切都只是他杞人忧天。
只在他心念电转这片刻工夫,太子殿下便匆匆赶到。
“澈殿下,陛下如今何在?”
刚刚下马站定,便出声询问。澈看着晨曦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其上毫无慌张神情,一味的淡定从容,若不是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