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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簿记载了她成长的历程,也令她恍然认清杨隽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从小,我便要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你,我要他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感觉你最细微的感情波动,将你摸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季海舲幽幽吐息,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她又忍不住拉开书柜最顶层玻璃,取出一本厚厚的相簿,一页页翻看起来。
难怪杨会如此了解她,难怪每一次当她凝视杨那幽然湛深的眸子时,总觉得自己被他看得透彻,所有最隐蔽的情绪波动都瞒不了他。难怪她自傲于能轻易看清他人,却怎样也摸不透他,反而被他摸得透彻。
因为杨看了她十五年啊。
在两人第一次在瑞士相遇之前,他早已将她的倩影深深烙印在脑海,记住她的一颦一笑。在两人分离后,他更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注视着她、观察着她。他的眼眸从来就只凝定在她身上,他的心从来就只有她一人的倩影飘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十五年来所有的注意力全投在一个人身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杨一平要他恨她,要他去打击一个总是高高处在云端的女孩,要他将她摸得透彻以便重重伤她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
他真恨她吗?一个人怎么能够恨一个人,还日日夜夜凝视她的身影?一个人怎能恨一个人,却又满屋处处可见那人芳踪?
除了书柜里那排相簿,书房墙上,客厅墙上,卧室墙上,挂的全是她的巨幅相片。巧笑倩兮的她,神气凛然的她,英姿飒爽的她……
他会不会疯了?这样日日夜夜看的皆是同一个人的身影。不论在书房看书,在客厅独坐,在卧房睡眠,只要一仰起头,她的面容便清清楚楚映入他眼底!
他会恨她吧?十五年来被她的一切包围,她的笑,她的怒,她的神气,她的自信……全都像一块块巨石压着他的心头,像最暗黑的阴影覆盖他全身,让他无论如何也透不过气来……
就连她自己,看见这一切也忍不住惶然失措,何况是他!
他恨她吧?恨这十五年来只能为她一人而活,恨好不容易脱离一个可怕地狱,又陷入另一种残酷的精神折磨!
他,恨她吧?
季海舲蓦地软倒在地,捧在手上的相簿跟着一跌,一张相片随之滑出白色一角。
她不觉抽出那张相片,怔怔地凝睇着。
那是她在洛桑IMD念书时的照片。她乌亮的长发松松地用丝巾束着,身边站着一个笑得灿烂的阳光男孩,他侧过头,嘴唇印在她颊上。
那便是当时同学们硬将她推向他的男孩。
一段短暂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恋情的恋情。
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在恋爱,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喜欢那样一个明亮出色的男孩子,但结果,只是惘然。
她不爱他,甚至连一点点心悸的感觉也没有,他从来就无法牵引她的心。
不像杨……
她的心脏又剧烈抽痛起来,手一颤,相片落了地。
这一落,却让她的明眸也漾出泪来。她呼吸一停,定定地凝视相片背面,定定地凝视属于杨的,坚定挺拔的字迹。
“一九八八年六月,于瑞士洛桑。
为什么竟有股冲动,想杀了这个挽住她腰、吻上她脸的男人?为什么她会爱上像这样一个平凡的男子?他配不上她!”
这是
季海舲感觉心头一酸,泪珠悄然迸落。
这是杨的独白啊,是杨在凝视她一举一动时,心海拼命隐藏的情绪波潮。
他想杀了那个阳光男孩,莫非是因为嫉妒?
她蓦地心跳难抑,一股冲动令她取下书架上所有她的相簿,一张一张翻看起来。
“一九八七年一月,她的生日。
她唇边如此灿然的微笑是为了什么?为什么瞳眸却又隐隐透着孤独?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于香港。
她瘦了不少。是盛威的工作太繁重了吧?要一个刚刚自学校毕业的女人挽救濒临破产的企业是否太苛求了?
一九九五年三月,于台北。
不曾见过对事业如此认真的女人,在她眼中,工作就是一切吧。”
天啊,天啊……
季海舲伸手捂唇,强抑欲冲出口的呜咽,细细喘着气,直觉一颗剧烈奔腾的心怎样也无法平稳。
杨!十几年来,杨都是在她的阴影之下成长的,她的一举一动占据了他所有的生活,所有的心思。杨一平要他恨她,但他对她
他爱她吧!否则不会如此了解她,不会在无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怀与心疼,不会这样仔仔细细在她每张相片背面记着短语……
“一九九七年一月,于台北舲园。
终于和她再度相逢。如我所料,她果然还深深记得我。这场游戏,总算要开始了吗?
一九九七年四月,于台北。
她笑得像拥有全世界的幸福。她难道不知道吗?我正是那个想摧毁她一切的魔鬼,将迷惑引诱她铸下大错。”
季海舲深吸一口气,再也忍不住成串泪珠纷纷跌落,在她激动而苍白的容颜上碎成一颗一颗。
什么样的人受得了如此日日夜夜爱恨交缠的煎熬?什么样的人受得了必须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任务便是打击一个女人,却又忍不住对她超乎寻常的关怀?
可是她的杨就是这样度过了整整十五年啊。
他爱她吧!
或许他也恨她,但仍抵不住对她的深深眷爱,深深关怀。
他爱她吧!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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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杨隽停下在素描簿上挥动的炭笔,,微微仰头,凝望远方一轮火红逐渐沉落雪白山峦之后。
不记得了。
仿佛是与她结婚之后,又仿佛在与她重逢之前。
真傻,他可以透透彻彻看清海舲何时迷恋上他,却反而摸不清自己何时也踏入她不知不觉中布下的情网。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爱她,当恍然了悟时,依然陷得极深。
他还以为这场报复游戏失去的只是他的灵魂,原来连心也失落了。
他爱她。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真正爱上她,但心脏第一次为他悸动的那一刻,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在圣芳济学园湖边那一日,当他蓦地回过头,察觉她在一旁悄悄凝望他时,那对蕴着痛楚的眸子深深撼动了他。
她明白他的孤寂,了解他的迷惘!
他当时惊怔不已,他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如此轻易靠近他的心?怎能让他必须全力打击的对象对他有一丝丝了解?
可是,她温柔的眼神仍是紧紧地牵动他的心。
而之后,她玫瑰色的漂亮唇角扬起的美丽微笑同样令他莫名悸动。
那是第一次,有个人儿对他微笑,是真心的、清澈的,不是那种矫揉造作、虚伪不实的微笑。
第一次有人对他微笑,真真正正对着他!
杨隽恍然叹息,原来从那时,海舲就拥有牵引他心的能力。
海舲……
他真想见到她,真想再见见那抹清澈透澄的微笑,真想见见……
但他已经见不着她了,再也无法见她一面,就连远远地望着也不能。
杨隽心一痛,关闭眼帘。
自从与她分别后,他便孤身一人来到瑞士,来到洛桑海舲曾逗留的地方。
走在洛桑学院的校园里,仿佛处处可以见到海舲的身影,听见海舲的声音。
校园里,她踏着迅捷坚定的步伐走在路上;图书馆里,她垂着头静静地读书;网球场上,她的身影翩然如蝶……
“教授找我吗?我立刻去。”
“这问题当然也可以用这方法思考,但我认为……”
“一块儿打球?好啊,没问题。”……
还有那个阳光男孩,整整好几个月形影不离拌在她身边的男孩他可以见到男孩对她灿烂地笑,一只手轻轻抬起她下颌,柔柔印上一吻……
停止再想下去!停止!
杨隽命令自己,全身肌肉绷紧。
这里的海舲是他所不能碰触的,他不能与她说话,无法与她面对面,只能看着照片中的她,揣想着有关她的心情、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这里处处有她的影子,他怎么也碰触不到。
海舲……
一阵规律的种响蓦地惊醒陷入沉思中的杨隽,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素描簿。他张开漆黑如子夜的眼眸,眼光一转,不觉望向远处教堂的尖塔。
歌德式的教堂……每当望向那栋建于十二世纪的建筑时,他四肢百骸忍不住窜过一道阴冷。
夜晚,听见那响彻阍夜的钟声时,他总会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那钟声就像最可怕的鬼号,强逼他忆起那段在爱尔兰的日子。
离开这里吧,这里有他最害怕的歌德式大教堂,它会让他想起一直强迫自己遗忘的一切。
但这里也有海舲啊,有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女人曾经逗留过的踪影,有她的气息。
每夜做梦醒来,他总仿佛可以感受到海舲的气息,就像从前在自己的房间醒来,一抬眼便可以看见挂在墙上她走在洛桑校园里的倩影。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这里的,但他真的舍不得……
碧绿澄净的雷曼湖,峰峦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这些都是曾经陪伴海舲走过青春年华的明媚风光,只要继续待在这里,就仿佛能更接近她一点,就仿佛能见到她的倩影,听到她的清朗语音……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是她清朗柔亮的嗓音,低低轻轻地,像压抑着极度渴望。
杨隽禁不住扯起一丝苦笑。
总是这样,他总是能在脑海中听见根本不在身旁的她对他说话,这幻觉未免太折磨人。
他用力甩头,仿佛要将幻觉驱逐出脑海,转身预备离去。
蓦地,他全身一震,提在手上的画本画具也不觉落了地。
是海舲!
即使天色已暗,即使她一张娇美容颜掩在夕舞下朦胧不清,即使她纤细的身影被冷风吹拂着不停晃动,他仍清清楚楚地认出是她!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从来没想到能再见到她啊!
是幻觉吗?他真对她相思成狂,连幻觉也这样清晰?
或许是梦吧,一场最甜最美的梦,醒来后也最教人惆怅不舍的梦……
她回望他许久,终于静静幽幽地开口,“我到处找你,却没想到你原来在这里。”
是海舲!真的是她!
杨隽震惊非常,几乎停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她默默凝睇他好一会儿,接着调转眸光望向远方覆着白雪的阿尔卑斯山峰。
“海舲……”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却是无法抑制的沙哑。
“我不是季风云的亲生女儿。”她突如其来一句,闪着异样光芒的眸子重新凝定他。
他一惊,“什么?”
“杨一平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更让他震惊莫名,语不成句,“你是说……”
“在你走后,我看了母亲的日记,才知他们从前有过一段。”季海舲哑声叙述着,接着幽幽叹息。“很可笑吧?杨一平千方百计要报复的对象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她低低一笑,笑声嘲讽又带着隐隐痛楚,“上天真会捉弄人,对吧?”
“海舲。”他轻唤一声,有股冲动想紧紧拥住她、慰抚她。
没想到杨一平竟是她亲生父亲,他千方百计想要打击的、折磨的女人原来是自己的女儿!
是报应吗?上天终于给了心怀不轨的魔鬼最残酷的惩罚?
杨隽喉头蓦地涌上一层苦涩,心内五味杂陈,理不清纷纷扰扰的情感。
他望向季海舲,眼神逐渐转为温和,前所未有的满溢柔情。
她很难过吧,在遭到对方那样无情残酷的对待后,竟发现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发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强烈恨她,这种感觉就像他知道季风笛极端憎恨他一样,是相当令人难以承受的。
她一定很难过吧!这几个月来,她究竟是如何支撑自己的?
一念及此,他心脏便阵阵抽紧,疼痛不已。
“但我仍旧是个季家人!”她忽然扬起眼帘,声调激越,如金钟撞击。
他怔然望着她,蓦地心情一松,几乎要微笑起来,“我知道。”
“跟你一样,杨。”她语声忽又和缓,“你也是季家人。”
杨隽不语。
“你也是季家人。”季海舲再度强调,“你是风笛姑姑的儿子,又是我的丈夫,当然也是季家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