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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窗前悬着一枚夜色,如上好的黑绸缎。一钩新月,斜斜钉在缎子一角。湖水蓝的窗纱上,静静泊着一格白银似的月光。
陶君朴刚刚把程楚翘送回家,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沉思着。徐瑛华与景逸兴的地下恋情曝光后,再回想之前发生的那场车祸,怀疑是他俩联手所为似乎是说得通的。但他仔细思索一番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在景逸兴与徐瑛华的这段关系中,他很明显是个引导者,而非行动者。徐瑛华两次对程楚翘炮制意外时景逸兴都隐身幕后,不沾半点嫌疑上身。一个会如此小心地利用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干出自己亲自开车撞人这么高风险的事情呢?
沉思细想让陶君朴的头又开始针扎似的疼痛起来。脑震荡伤势在休养期不宜用脑过度,应该尽量减少思考问题,因为这样最容易诱发头痛。但是他并没有停止思索,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继续想:如果不是景逸兴,那么徐瑛华一定还有其他帮手。还有什么人可以帮她干这种犯法的事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还要干,原因无非两种,或为情感所蒙蔽;或为利益所驱动。徐瑛华身边似乎没有那种可以为了爱她而不顾一切的男人,那么应该是后者了,有人为了共同的利益与她达成共识一起作恶。这样的人在徐瑛华身边倒是有的,比如她就曾经与孙曼莉是利益同盟的关系。但是那天开车撞我的人是个男人,不会是孙曼莉……
忽然间,由此及彼地,陶君朴灵光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孙曼莉有个堂弟,他们姐弟俩曾经在楚翘她爸的葬礼上闹过事,会不会是他干的?如果真是他,徐瑛华又是怎么说服他帮自己冒险的呢?孙曼莉的孩子已经流产了,他们这个利益联盟体也不复存在了。他应该没理由为她冒险啊!除非她用钱收买他。不过,徐瑛华并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而且她更加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她心眼小眼皮子也浅,在姨妈家能沾的好处一样都不少,这样爱占小便宜的人,可能花一大笔钱去买凶制造人为车祸吗?一定舍不得的。如果不是花钱,那就只能是利益交换了!她能用来和孙威交换的利益,无非来自姨妈家。就像她当初暗中偏帮孙曼莉争遗产那样,靠出卖自己的亲戚来为自己赚取好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又在打什么小算盘,而孙家姐弟又到底想要借助她办什么事呢……
一下子想了那么多问题,令陶君朴的头痛越发剧烈,之前针扎般的痛楚变成了小刀子在锯似的,锯出一阵阵密集的痛楚。他不得不停止思索,拿了一片止痛药服下,然后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窗帘上泊着的白银月色,渐渐转幻成清晨初升的日光时,陶君朴从一夜沉睡中苏醒过来了。充足的睡眠后,大脑格外清晰灵敏,当他再接着昨晚的问题继续思索时,很快就想明白了一点:如果徐瑛华和孙曼莉、孙威几个人真是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并且连开车撞人这种犯法的事都不惜干了,那么接下来他们想要干的事肯定还会继续升级。而且那个升级版行动只会更危险,他们一定也不会白白冒险,越是风险高就越是要回报高,否则这个险就冒得太不值了?
一念至此,陶君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脑子飞快地转开了:这三个人的联手合作肯定与继续谋夺程家的财产脱不了干系。在争遗产的官司彻底没戏后,他们要怎样才能把程家的钱搞到手呢?明争不行恐怕就只有暗抢了。他们当然不可能直接冲进程家去抢钱,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逼程家乖乖交出一大笔钱——如果他们绑架了程楚翘或者唐素兰的话。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陶君朴立即跳下床打电话找程楚翘,她接听时的声音有些不开心:“君朴,我今天要晚点过来你家。和信大厦的物业处半小时前打电话通知我说画室的水管好像漏水了,底下那层住户向他们投诉,让我过去查看一下什么情况。但愿情况不严重,但愿我最喜欢的几幅画没被水泡烂。”
“你现在已经出发了吗?”
“是啊,我已经到和信大厦了,现在正进电梯,一会儿我打包一份蟮丝面回来给你当早餐吧?”
“不用,我现在过来画室会合你,待会儿我们一块去吃好了。”
“好哇,那我在画室等你,不见不散。电梯门要关了,信号可能会中断……”
“楚翘,你最好别一个人上去,叫个保安陪你……”
陶君朴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已经断掉了。他心里忽然极度不安,这种不安,是一种源于对危险本能的敏锐触觉。他立刻飞快地跳下床,心绪的太过激动紧张让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匆忙换掉睡衣后,他一边抓了摩托车钥匙在手,一边从药瓶里倒出好几片止痛药塞进嘴里,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那么苦涩地干咽下去,然后冲出了大门。
走出电梯后,程楚翘如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画室。当她低下头从手袋里取出钥匙开门时,丝毫没有发觉身后安全通道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了,孙威正踮手踮脚地走出来。
昨晚徐瑛华忽然打来电话,说什么不想“做生意”了,话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孙威让孙曼莉再打过来她也不接,一派铁了心不再合作的架势。
不过不接电话没关系了,孙威胸有成竹地给徐瑛华发去了一段音频短信。他相信,听了这段短信后,她就只能乖乖地继续跟他们合作了。
果然,音频短信发过去后,孙威再给徐瑛华打电话时她就接了,也老实多了,不再说什么不干了的话,他得意之余不忘警告她:“徐小姐,谈生意之前你可以决定做或者不做,但生意既然都谈妥了,可就不是你想退出就能退出的。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齐心协力干下去了。知道吗?”
徐瑛华当时木木地回了他三个字:“知道了。”
孙威很满意:“这就乖了。”
孙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道徐瑛华之所以屈服,并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诚然,他那段音频把徐瑛华吓得不轻,因为里面每一句都是她密谋绑架程楚翘时提出的建议,尤其是那句“说起来,绑架程楚翘的话,你还可以额外多项福利——知道吗?她可还是处女呢,你完全可以趁机尝尝这个鲜”——这实在太要命了!
徐瑛华完全不知道孙曼莉姐弟居然也偷录了她的话语,并在这一刻拿来威胁她。她害怕之余也怒火高涨:你们想威胁我,我也可以倒过来威胁你们——你们姐弟俩也有录音在我手里,除非大家想一起完蛋,否则谁也别给谁找麻烦。
只是,想到自己也曾经录下过孙曼莉姐弟的话时,徐瑛华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因为她同时想到那支录音笔她事后特意交给了景逸兴保管,当时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可如今……
就在这个时候,景逸兴也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只有短短两句话:徐瑛华,你那支录音笔在我手里保管着,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把它交给别人。等你做完生意后再来找我拿吧。
孙曼莉姐弟的威胁,徐瑛华还可以用同样的筹码去反击,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景逸兴置身事外,完全可以利用那段密谋绑架的对话录音把他们仨都送进监狱。一念至此,徐瑛华手里的雨伞一松,双腿一软,整个人绝望无力地跌坐在积满雨水的街头。眼前夜色漆黑风雨飘摇,她的人生小舟也行驶在同样看不到光明前景的黑夜风雨中,有心想要靠岸却风高浪急……
景逸兴保管的那支录音笔,让徐瑛华再无退路,只能木然地任人摆布。孙威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再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虽然控制住了徐瑛华继续为己所用,但是经此波折后,孙威觉得这件事不宜再拖下去。夜长梦多,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他和孙曼莉商量一番后,决定想办法把程楚翘引到画室来进行绑架行动。所以,这天早晨他假冒和信大厦物业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给程楚翘打了那个电话。之后,他和孙曼莉一直躲在安全通道里,守株待兔地等着程楚翘的出现。
当程楚翘打开门走进房间的那一瞬,孙威也从后面如虎扑羊般地扑进屋里,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一边手把一块浸透□□的小毛巾捂在她的口鼻处。她连是谁从背后抓住了自己都不知道,惊骇地用力挣扎了几下后,就很快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见孙威得了手,等在安全通道里的孙曼莉马上拖着一只大尺寸的拉杆行李箱跑出去,一溜烟钻进了画室,然后紧紧关上了房门……
第4节
陶君朴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往和信大厦赶时,一路上手机设置为不停地自动重拨程楚翘的电话,但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他的心渐渐沉下去,情知可能是出事了。等赶到画室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嗅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味道,他可以肯定她已经被人迷昏带走了。
程楚翘被人绑架了,绑架她的人是一群对她心怀恨意的人,这类人比一般的绑匪更危险。因为他们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求财,还极有可能蓄意报复她伤害她。而且她还是一个绮年玉貌的漂亮女孩,要知道年轻女性被人非法掳走后,遭到性侵害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陶君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恐慌的感觉了,但是这一刻,一种被海水包围即将溺亡的恐慌,不由分说地一浪浪朝他涌来,几乎令他无法正常呼吸。他最害怕的是她会受到性侵害,这绝不是因为他在乎她是否完璧之身,而是那种伤害对女性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尤其像程楚翘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她会宁愿死也绝不愿意被人侮辱。这不是出于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观念,而是一种“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掉陷渠”的高傲性格。
极度的恐慌不安中,陶君朴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一点,冷静一点,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救回程楚翘。报警是第一反应,但是他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报警电话,唐素兰先打电话过来了,声音有些紧张:“君朴,楚翘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啊?我打她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啊!”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陶君朴却想了想才回答。一开始他是想要隐瞒的,因为想吓着唐素兰。转念又一想,程楚翘既然已经被绑走了,接下来绑架者肯定会找唐素兰索要赎金的,瞒也瞒不住。便实话实说了:“伯母,楚翘没有和我在一起。她说要来画室一趟,可是我跑来画室找她时,她却并不在这里。”
唐素兰顿时尖叫起来:“君朴,那楚翘可能出事了。刚才有个显示不出号码的电话打到家里找我,说是楚翘在他们手上,要我马上准备一千万赎金,不准报警。我还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呢,就没理他直接挂掉了。可是瑛华提醒我最好和楚翘确认一下,所以挂了电话后我就打楚翘的手机,却怎么都打不通。就打给你试试,看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呢。完了完了,看来之前打电话来的那个男人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听到徐瑛华此刻就在唐素兰身旁,陶君朴心如明镜般地知道了她在这桩绑架案中的作用——除了策划绑架计划外,她分明还是一个通风报信的内应。如果程家报了警,她会第一时间通知同伙,那样程楚翘的处境就更加危险。
陶君朴知道报警不可行了,便追问细节:“伯母,那个人还说什么了?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放人这些事提了吗?”
“没有,他只说要我赶紧凑钱,还有就是一再强调不准报警,说是如果报警他们就会撕票。天啊!楚翘现在一定很危险,可是我们却不能报警,怎么办啊君朴?”
“伯母,您先别急。如果他们再打电话过来,您告诉他们会马上凑钱,同时要求楚翘不能受到任何伤害,还要求要听到楚翘的声音,证明她的生命安全,否则一分钱都不会付。明白吗?”
“明白了。君朴,你能不能马上过来我家,我担心我会应付不过来。”
“伯母,我现在不能过来,我想由你负责接电话稳住绑匪,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救回楚翘。我们双管齐下,救楚翘的希望也就更大一点。好吗?”
“也好,那你就去找线索吧。这边由我来应付,有什么事就电话联系啊!”
和唐素兰通完电话后,陶君朴想了想,拨通了管嫣的手机号码,没有半句寒喧地直奔主题:“喂,管嫣,你知道景逸兴住在哪吗?”
景逸兴这天上午在学校没有课,在家里也没有学生要教了。自从程楚翘识破他的真面目拒绝再来他家帮忙授课后,他对于开设家庭美术课室的兴趣就消失了,以妻子去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