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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自己发着牢骚,珠晶对顽丘说道:“水我提回来了。”
顽丘抬了抬眼皮。既没有表扬的意思,也没有慰劳的样子。
“辛苦了。”
这是利广会话道。虽然他并没有命令珠晶去提水。
“幸好有利广在,”珠晶心里禁不住这样想着。进入黄海后,顽丘的刻板态度简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吃过毫无滋味的饭,三人围在篝火前,珠晶清清嗓子说道:“刚才我受到室先生邀请,问我们要不要到他的帐篷那儿去。”
“不行。”
和往常一样,顽丘冷淡的一口回绝了。利广则露出微笑,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会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珠晶感觉累了吗?”
“怎么可能累?路程才刚刚开始没多久。”
“是啊。”
“只有天气不冷这一点算是比较幸运——黄海是个暖和的地方呢。”
珠晶冲着顽丘说道。这时顽丘用草擦着空容器,点点头。
“现在是这样。”
“以后会变冷吗?”
“会变热。黄海很温暖。”
顽丘用草擦完容器,从水袋往里面倒进一点水涮了涮,把水撒到快灭掉的篝火上。珠晶刚开始对这样粗糙的做法目瞪口呆,但心里明白不能因为嫌弃肮脏表现出不满,所以只好视而不见。毕竟,这里是黄海。
“顽丘,不灭掉火不行吗?非得灭掉?”
“晚上没有光亮,大小姐就会觉得害怕吗?”
顽丘的语调让人感到胸口一阵不快,珠晶压抑着怒气,望着灭掉的篝火说道:“不是那样。”
“不要太显眼为好。今天有月亮,没有必要点火。”
顽丘说着朝广场方向望了望,珠晶和利广也跟着望去。那里燃起着明晃晃的篝火,还传来人们热闹的声音,“——为什么?”
“它们很聪明,知道有火的地方就有人。”
“它们——”珠晶嘴里重复着这个词。它们是指妖魔的是吗?如果是这样——珠晶转过头,说道:“顽丘,是不是该告诉那些人知道这件事?”
“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们反正不会听进去我说的话。”
“不说怎么会知道?”
“如果有需要说的事,刚氏里会有人去尽自己的义务,轮不到我这个猎尸师去现眼。”
“可是——”
“闲话少说,吃完了收拾好就去睡觉!”
Ⅶ
半夜,珠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
开始是在梦里。那个叫喊是父亲发出的,珠晶从被铁栅栏覆盖的房间里拼命向外看。父亲的声音从距离不远的园林的树后传来,并且是哀嚎。
父亲受到了袭击!珠晶想到自己必须去营救,但是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拦着栅栏,她根本没办法出去。
必须赶快!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出口,诅咒铁栅栏的同时,珠晶却也因此对无法营救的自己感到安心。因为出不去,所以就可以不用看到父亲被袭击的样子——
受紧紧抓着铁栅栏,不知道该叫喊还是哭泣,然后醒了过来,同时明白了原来是梦。可是珠晶并没有时间放心,她立刻明白眼前发生着更糟糕的情况。惊恐中想跳起来,但醒来后她无法发出声音,有人在背后抱住她,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回事!?)
用不着多想,因为听得到激烈的声响。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珠晶的身体被压在驺虞身上,仅仅移动视线只能看到抓住他的是利广。即使在夜色中,也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他抱着珠晶的右手上拿着拔出鞘的剑身,回头凝视着背后。珠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听到人的呼叫、男人们惊恐的喊声和怒吼散乱的此起彼伏。这时,她听到了利广低声说道:“——静静的听我说,记着教过你的事吧?”
珠晶抬起视线,点了点头。
顽丘教的事,就是决不离开队伍。即使看起来就在旁边也不能离开道路走进森林;看到地面有影子划过时,不要抬头看天,立刻躲进树下;妖魔来时,就躲到树下或是灌木草丛里,把身体贴在什么东西上,决不要发出声音和动弹身体——妖魔眼睛不是很好,区分不开树干和紧靠在上面的人。如果是像松树那样的有气味的树木,人只要不轻易乱动,妖魔不走到眼前就不会发觉。
这些话珠晶记着,虽说记着但身体仍然在发抖。
耳边传来人的哀嚎,马的嘶啼还有猎捕什么东西的叫喊。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无法确认现状这一点让珠晶感到恐惧,同时也想到要是没醒来就好了,要是等醒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就好了。
珠晶把脸贴在驺虞身上,强忍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星彩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但腹部的起伏却急促而且强烈,看来它也知道该怎么做。
禁不住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过了良久,欢声取代了哀嚎,同时利广的手松弛下来。
(结束了?不过到底怎么回事?)
珠晶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想越过利广的肩膀看看他身后的广场的样子,在这之前听到了顽丘的声音。
“——动作快点!离开这里!”
顽丘喊着从广场的方向跑了过来,同时有股腥臭的味道吹了过来。广场那边虽然有火红明亮的篝火,但还步足以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有人在那里来回奔走。
“顽丘,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说了叫你赶快吗!”
嘴里怒吼着,顽丘已经在驳身上放上鞍具,把为了随时可以出发而整理好的行李搭在她背上,然后抓起皮包,自己也背上了行李。在利广着手同样的准备之前,顽丘已经卷好铺在地上的布,骑上了驳。片刻之后,待珠晶和利广跳上星彩时,顽丘短短说了句“走了”,便催着驳跑起来。没等到利广发出命令,星彩就自己跟着追了上去。
听到顽丘“让开”的喊声后,广场上的人惊慌的纷纷躲闪。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面露胆怯,有人一脸彷徨。在这些人背后,一座小山般的鸟形阴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利广——发生什么事了?”
珠晶向自己抱着的背脊问道。利广回过头,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珠晶稍稍感到松了一口气,看到有人表现的平静让人感到放心。
“——稍微遇到了点麻烦。”
“是妖魔?”
“嗯,大概是。”
简短地回答后,利广转过头,对顽丘问到:“现在移动不要紧吗?”
顽丘点点头。这时从旁边的树林方向传来了人声,有一些和他们一样收拾好行李的人乘着骑兽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有从旁边跑出来的人,有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有怔怔的看到这些后慌里慌张跑起来的人,还有人赶上来呼叫跑在先头的人。
“喂,你们去哪里!?”
顽丘没有回答问话,紧跟在他后面的队伍里的人应声到:“快逃,会有其他妖魔闻到血腥后过来!”
追过来的男人吃惊的张大嘴,随即用异样的声调喊叫着,跌跌撞撞的朝自己放行李的地方跑去。
丢下这些人不管,数十人无形中组成了队伍奔跑着。一路疾驰,待背后的亮光和人声都消失的时候终于减缓了奔跑的速度,但队伍仍然没有停下。
“顽丘,不要紧吗?妖魔不会突然袭击过来?”
珠晶尽量打起精神问道,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在颤抖着。
“不要紧的,大小姐。”
这样回答的不是顽丘,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鹿蜀并排跑在驺虞旁边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势力范围,一般一定范围里只有一头。从其他地方跑过来会再花些时间。”
“是——这样吗?”
男人点点头。他是一个背着的大刀像岩石一样敦实的男人。
“话说回来,带着朱氏的就是小姐你吧——是那个人吗?”
“朱氏?”
这时利广回答道:“不是我,是那个骑着驳的人。”
“是吗,”男人说着让鹿蜀绕过驺虞,去了顽丘的旁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利广,朱氏是指什么?”
利广回过头,停住了星彩。
“到前面来,在前面能安心点是吧?”
抱着利广后背时的确感到很不安,珠晶说了句“好的”,便从星彩背后跳了下来,被利广一拉重新坐了上去。坐在利广身前,被他牵着缰绳的两臂包围着,眼睛能看到前面身后又有依靠,这样感觉安心了许多。
“朱氏就是指猎尸师。”
说着,利广发出前进的命令。星彩有条不紊的再次前进了。
“——其他人把像顽丘那样的人称为猎尸师,他们自己、还有出入黄海的人称他们为朱氏。”
“顽丘自己说过自己是猎尸师啊。”
“那时因为完全大概个性如此吧。捕捉不到猎物,却把同伴的尸体抬回来——的工作,那是嘲讽他们的蔑称,他们对自己不可能那样说的。所以当着他们的面不那么叫。”
“哦——”
珠晶朝一边跟刚才的大块头男人交谈一边前进的顽丘看了看。
“朱氏和刚氏也都称作朱民。”
“朱民是指什么人?和朱氏不一样吗?”
“珠晶见过朱旌吧?知道他们为什么被叫做朱旌吗?”
嗯,——我听说是因为他们的旌卷是涂成红色的,所以那么叫。“嗯,利广点了点头。
“他们不定居于某处,而是周游诸国,靠表演杂技、买卖物品为生。这样的浮民就称为朱民。”利广微笑着继续道,“本来,丢旌卷的人像官府申告遗失后,会得到临时的旌卷。这种旌卷上画着代表它为临时代理品的朱线。原本朱旌指的就是这种旌卷。因此把拿着这种旌卷、没有定居而漂泊于各国的人称之为朱旌。因为是拿着朱旌的人,所以也称为朱民。”
“哦——”
“他们称猎尸师为朱氏,是因为猎尸师在朱民中属于代表者。像顽丘那样在黄海靠捕猎为生的人在朱民里最受尊敬。”
“真的?那刚氏呢?”
“刚氏啊,同样也是朱民,出入于黄海,但受雇于并非朱民的人,靠从其他人那里收取的金钱生活。所以比起受雇于人的刚氏,不受人雇佣的朱氏地位更高。”
“朱氏比刚氏了不起啊——”
“朱氏还有个别名叫黄氏,或者统称为黄朱之民。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就像出生于黄海的人。据说他们以前曾经自己把旌卷涂成黄色。但黄色是麒麟的颜色,因为忌讳就放弃了——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以前被禁止了吧。”
“哦——”
珠晶呢喃着。这时,落在后面追赶的人们的声音渐渐接近了。
Ⅷ
结果,这天晚上死了三个人。待在广场中间围着篝火的三个男人,受到从空中飞下来的妖鸟的攻击后丢掉了性命。
天亮后,人们心惊胆战地回到了野营地。大多数人都把行李仍在了原地,空着手就先逃走了。要想继续今后的旅程,水、食物、药品,其中哪一样都不能缺少。因此只好返回营地,然后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已经化为残渣碎片的妖魔和人的残骸。他们打倒的只有一只巨鸟,但看样子后来的妖魔间像是为争食而发生了搏斗,地上还散落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妖魔残骸。眼前的凄惨景象令返回的人们发自心底的感到战栗——他们终于醒悟到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了。除了向前行进,他们也别无选择。在黄海里,想得到安全只有到达蓬山。即使回到城塞,令乾门的安阖日只在春分,到下一次春分要等待一年,而且并没有出现只身离开队伍想返回城塞的莽夫。去其他的四门更毫无可能。
人们的情绪低落的收拾起行李再度上路,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一边走着,队伍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婉娩地责备起扔下同伴逃走的顽丘等人。最明显的是一个据说现在在雁国做买卖。看起来有些权势,名叫联纻台的男人。
“死的三人那时侯去救说不定还有气。连这一点都没有确认就不顾一切的逃走,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回复他的是昨晚跟珠晶交谈过、骑着鹿蜀的男人,名字叫近迫。昨晚先逃出来的数十人虽说没有脱离队伍,但还是不远不近的和行列隔开了一点距离。
“留在那里很危险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所以逃走了,仅此而已。很不巧,我们的工作是保护付给我们佣金的主人,没必要保护你们。
“那么我们为了什么要组成集团朝蓬山前进?”
“因为都是懦夫嘛。”
听到近迫揶揄的语调,纻台露骨的皱起眉头。
“我看丢弃不幸的人不顾,首先逃走的你们才是懦夫吧?”
“你这么说也无所谓——那么你自己呢?留下来保护那三个人到最后了吗?”
纻台消瘦的脸上升起了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