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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长锋本来心中没有太多感觉,被周先生这么一说,倒有点发毛。他咳嗽了一下,说:“周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你还是先帮我找到604那小孩的姑姑吧。”
周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多找几个警察,这样有个照应,心里安稳些。那小孩的姑姑就住在步云花园里,和我老婆以前是同事。我带你去吧。”
周先生领着燕长锋,来到步云花园1栋203室,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打开了门。
燕长锋进了屋,向她说明了一下来意。
中年女子踌躇了片刻,为难地说:“如果正常的情况下,我们做市民的,都应该大力支持你们警察的工作。只是,那房间里死过人,又好久没人住过,我们也不敢过去收拾,怕不太方便……”
燕长锋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只要一张椅子就够了,而且最多借用一个星期。”
中年女子看了燕长锋一眼,说:“那好吧。我给你拿钥匙。”不多时,她从卧室里拿了一串钥匙,一一指明哪是一楼铁门的钥匙,哪是大门的钥匙,哪又是卧室的钥匙。燕长锋识记下来,向她道了谢,告别出来。
燕长锋婉拒了周先生一起吃饭的邀请,一个人来到街上,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吃了个盒饭,然后回到警察局,要了个红外线夜视高倍望远镜,一套万能钥匙,一个军警用专业强光手电筒,再回到家,翻出一个保温杯,泡了满满的一杯浓茶,再找了一把普通手电筒,两盒烟,两个打火机,想了想,又拿了把匕首,绑在小腿上,最后用一个袋子把所有的东西连同手枪一起放入其中。他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于是躺在床上,将闹钟调到十一点半,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闹钟十一点半准时地将他吵醒。燕长锋胡乱抹了把脸,拎起袋子,打了个车,来到步云花园。
夜色中的步云花园,除了路灯尽责地发出惨淡的光芒外,整片小区都陷入无边的沉寂中,只有偶尔从谁家屋里漏出一点电视或音响的声音,弄出了一点人烟的生气。燕长锋一路上几乎没有遇上什么人,很快就来到5栋604门前。他看了看左右四周,暗沉沉的,全都笼罩在无边的空洞中。
燕长锋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门刚推开,一股腐朽且发臭的味道迎面扑来,让他差点闭息过去。房间大概自发生过凶案后,就再没有人进来过,于是就仿佛变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把所有的气味都沉积在其中,包括人肉烧焦的腐臭味、残羹剩菜沤烂的臭味,甚至蟑螂屎、死老鼠等所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全都捂在一起,发酵着,混成了一种闻之欲呕的气味。
燕长锋只后悔自己忘记带个口罩。他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借着手电筒的光,绕开屋里一地的酒瓶、碎玻璃等凌乱垃圾,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夏夜的凉风灌了进来,驱散了部分污浊之气,燕长锋感觉胸口的气闷减轻了不少。
他试着摁了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看来应该早被供电局给掐掉电了。没办法,那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一晚了。他找出卧室的钥匙,打开门,侧身进去。卧室里同样弥漫着一股久无人烟的发霉味,以及其他说不出来的怪味。燕长锋关上房门,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对面楼602室在路灯的照耀下,幽幽地散发着冷淡的光芒。他打开窗户,让空气对流,好把屋子里的气味给席卷走,然后仔细端详起屋子来。同普通人家的卧室一样,屋子中摆放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另外还有一张椅子,别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燕长锋拉过椅子,靠近窗户坐下,燃起一根烟,静静地观察了起来。步云花园的楼间距只有20米左右,即便不用望远镜,对面楼的一举一动也都可以尽收眼里。
夜风阵阵地从窗外涌入,屋里的空气渐渐地清新起来。不过燕长锋仍觉得胸口堵得慌,而且大脑如同生锈了机器,无法转动,似乎被套在一个不透气的塑料袋里,氧气被一点一点地抽光,活力自身体里逐渐流失。他暗叫了声不妙,但手脚如同被一双无形的铁手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窗帘,甩在燕长锋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的神经从麻痹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他站了起来,把脑袋探出窗外,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清凉的气息源源地灌入肺中,之前的郁积之气渐渐化去。
“真有点邪门。”燕长锋心里默想着,但又有一个声音浮了上来:“也许是连日劳累,太困倦的缘故吧。”
他甩了甩头,极力不再去深想这件事,拿起手电筒,仔细地再查看了一下屋子,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往床走去,突然觉得,空气在离窗台三尺后就开始凝固了似的,越往里边走,呼吸就越困难。
他心头大骇,挥舞着手电筒用力朝空中击打了几下,不料用力过猛,身形一下子把持不稳,踉跄着往前迈进了几步,突然鼻子中飘过一股奇异的味道。
燕长锋深吸了一下,带一点焦味,又带一点肉香。那会是什么气味呢?他突然想到一物,惊得差点跳了起来:难道那是被烧死的妻子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她已经死了几个月,而且案发现场是在厨房,为什么会有这股气味凝聚于卧室,经久不散呢?难道,她现在就站立在黑暗中?燕长锋仿佛看到她被酒醉的丈夫将脑袋按在煤气炉上,皮肉与火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毛发烧焦的臭味和皮肉烧熟的香味混合着飘散了出来,伴随着声声惨叫,溢满整个房间,钻入人的心底,让人毛骨悚然。随后,那一具死尸抬起烧糊了的脑袋,从厨房爬起,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卧室,再一步一步地向燕长锋逼近了过来。
寒意包围了燕长锋,让他全身都觉得僵硬。他弯下腰,从腿上拔出匕首,以防异物来袭,再快速倒退着走向自己放在窗台边的袋子,从中摸出手枪,替换下匕首,再找到警用手电筒,打开,顿时一道雪白的强光刺透了黑暗的帘幕,将整个房间的轮廓勾勒了出来。房门犹然紧闭,屋内没有什么死尸,一切如同刚进来时的模样。
燕长锋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重向床头走去。空气中的屏障似乎被警用手电筒的强光所撕裂开,流通了许多,至少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但那一股奇怪的味道却仍然缭绕在鼻底,挑惹着人的紧绷神经。
快要靠近双人床时,燕长锋突然注意到床前地上有一个黑物。他蹲下身去,用脚挑了一下,霍然发现,那是一只死老鼠,只是奇怪的是,老鼠并不像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人拿在火上活活烤死,所有的毛都被烧光了,皮肉也翻绽开来。而刚才黑暗中,燕长锋一个踉跄,刚好不慎踩踏在“烧鼠”身上,将它所有的内脏都挤压出来,弄得满地狼藉不堪。还好燕长锋见多了鲜血淋漓或阴森恐怖的凶杀现场,否则恐怕心脏就要承受不住,一刻都无法再多在卧室里多呆,只想着拔腿狂奔出屋。
“烧鼠”虽然恶心,但却是活生生的存在,一下子扫掉燕长锋心头“有鬼”的猜疑,令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不禁暗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导致勇气被恐惧所攫取,乃至产生幻觉。但很快他的轻松就被另外一个疑窦给挤占了:那这只老鼠是从哪里来的?荒弃的屋子里发现一只死老鼠,这并不奇怪,但若该老鼠是被新近烧烤死的,这便未免太蹊跷了。而且屋子门窗紧闭,根本不可能是有人从外面抛进来的恶作剧行为,也不可能是某些动物带进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有人把它带进来!
燕长锋猛然想到,当初在602找到的“朱素”尸体,也是死后被肢解并放在煤气灶上烧烤。莫非在602杀死“朱素”的就是如今烧烤老鼠的人?甚至他就是如今躲藏在602里的人?
燕长锋下意识地朝窗户外面看去。令他大惊失色的是,外面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熄灭了,黑暗笼罩在天地间,遮蒙了人的视线。燕长锋直冲到窗台,拿起红外线望远镜监视602。镜头里,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任何人的影迹。就在这时。路灯又奇迹般地亮了起来。
燕长锋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是否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有人进入了602?只是这个问题恐怕永远都找不到答案。因为没有了光源,即便有摄像头,也无济于事了。更令燕长锋感到心惊的是,对方怎么可以控制路灯的开关呢?难道他是无所不能?
就在颓丧时,燕长锋突然听到衣柜里传来悉嗦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柜子中磨牙霍霍。燕长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打开保险,喝问了声:“谁?快出来!不然的话我就开枪了!”
衣柜里的“人”丝毫不理会燕长锋的喝问,转成“通通”地推着柜门。
燕长锋左手持手电筒,右手握抢,慢慢地靠近衣柜。他觉得以前面对穷凶恶极的持械歹徒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待走到衣柜跟前,掌心已湿漉得几乎握不住手枪。他用左手尾指猛地勾开柜门,枪口直指柜子中间。但令他意外的是,柜子里除了一些件衣服外,别无他物。
没有人反倒比有人更令人感到颤栗。“那是什么东西发出声音呢,还是这柜子具有某种特别的涵义,困住了什么东西,而我现在却把它放了出来?”燕长锋感觉有汗珠自额角渗出。放在平常,他绝对会对这样的想法嗤之以鼻,但现在,一个人困在一栋惨死过人的空屋,接连遇见古怪的事,由不得诡异的阴影自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就在燕长锋惊魂甫定时,有个灰色的、拳头大小的东西自柜子里飞速窜出,擦着他的裤管掠过,将他惊得差点跳起来。他飞快地转身,手电筒的光芒锁住了不速之客,竟然又是一只老鼠!
老鼠在床前立定,转过头来,看了燕长锋一眼,掉头窜上了床,转眼不见。
燕长锋受到惊吓的心久久未能平静下来。他这才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胆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以前面对种种的凶案现场,都可以保持镇定,事后安然入眠,那是因为他当时只是看在眼里,却并不放在心里,或者说,他可以专注于寻找破案的线索,而忽略了死亡的狰狞;另外地,以前所有的行动都有同事相陪,从未独自行动,而人有个伴,有个依靠时,恐惧的心理也会消淡许多。人最害怕的,并不是看到凶残、血腥的情景,而是孤身一人,呆在一个陌生、封闭、黑暗的空间里。因为在这样的空间里,你什么人都依靠不上,什么景象都看不到,于是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就像是一个充满气的轮胎,外界稍微一点的颠簸都会传递到自身,带来震动,甚至导致爆裂。这是人类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所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在远古时代,黑暗中人类的视觉有限,会增加受袭击的危险,直到人类掌握了火种和建筑房屋后,才得以削减了暗夜威胁,但对于黑暗的阴影却延存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让人们在日常中能够主动去远离这些危险的因素。
而现在的燕长锋,不仅要承受潜意识中对黑暗的恐惧感,更为重要的是,之前经历的奇异事件,将他的恐惧感放大了,增添了心头的紧张与压抑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来到床头,将手电筒夹于腋下,一手将床单掀起。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整张床垫里,所有的海绵都被啮咬一光,仅剩下一个弹簧空壳,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老鼠。
见到燕长锋,那些老鼠焦躁了起来,头朝着燕长锋,“吱吱”地叫了起来,但奇怪的是,没有一只老鼠有要逃跑的意思,似乎床垫被施了魔法,将它们困在里边似的。
燕长锋惊骇地看着老鼠,他有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就是那张床垫,老鼠们正钻入他的身体,把所有的皮肉内脏吃光,仅剩下个骨架。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面?”燕长锋看着老鼠的嘶叫,陷入了迷茫。他突然注意到,所有老鼠的眼睛焦点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的窗户上,并且受惊般地将尽量往后缩,好像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睥睨着这群老鼠。
燕长锋猛地转过身去,背后空空如也,只有窗帘被风吹得晃动不已,映着路灯的光芒,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注视着燕长锋,并不停地眨眼中。他不禁汗水汩汩而出,口中发干。
燕长锋转回头,发现老鼠叫得更厉害了,仿佛危险在向它们步步逼近,心中蓦然一动,难道老鼠嗅到的危险气息来自窗户外面?他疾奔到窗户边,朝外面看去,只一眼,令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紧缩起来——602门口,整有个黑影正在飘动,最终在铁门口站定!
燕长锋几乎是条件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