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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立之处,似是一个花圃。却只有一株花,已看不出此花是何等模样,光秃秃地只剩下枝干。
戚少商一步步地向他走近。死寂的夜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顾惜朝慢慢回过头来。他苍白得吓人,眼睛直直地盯着戚少商,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逆水寒带出一缕寒光,直刺过去。顾惜朝一惊,恍恍惚惚的神情立即消失,叮地一声,湛卢已架上逆水寒。
戚少商想仰天狂笑。我们终究还是逃不了这个结局。
任凭我们昭誓今生,不离不弃。就算我们不怕昭告天下,不畏惧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们终究,逃不了我们的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感情,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一次,两次,我都不忍。这次,我不能再放纵你。我们可以共安乐,却不能共患难。世事竟如此好笑。就算我是迂腐的大侠,我也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胡作非为。枉我跟你共处若许时日,却仍教不会你做人最基本的东西?
你可以两次血洗我连云寨,今日你杀得霹雳堂无一活口,下次,你还会做什么?
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不择手段。
你好狠。
即使是为了跟我的一生一世,也不能用他人的性命来作代价。
原来世上本无那桃花源,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你能接受一个被血染红的桃花源吗?!
戚少商剑直压下,顾惜朝愣了一愣,他不知怎么的反应有点迟钝。运力上抗,被戚少商逼得退了几步,叫道:“戚少商,你这是干什么?”
剑锋相交,两个人相互凝视。
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万里追杀时的情景。为何我们,无论情感如何,到了最后,总要兵刃相向?!
戚少商不知心里是痛是恨,沉声道:“我说过,你敢再乱杀无辜,我必要你偿命!”不待他回答,剑上压力更沉,顾惜朝被他剑势逼住,一时无法说话。戚少商觉得有些奇怪,顾惜朝怎么好像内力不济似的,连他这一剑都险些接不住?狂怒之下,也不愿多想,喝道:“干什么?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看这偌大霹雳堂,已成地狱!”
他一说话分心,剑上压力减轻,顾惜朝喘了一口气,怒道:“我没有杀人!”
戚少商一口气冲不上来,歇了歇方道:“你没杀人?难道是我杀的?”一剑横劈下去,顾惜朝湛卢脱手,这一剑直砍到他脖颈上。
戚少商与顾惜朝武功相差本不远,戚少商压根没想到他一剑劈下,顾惜朝竟然握不住剑。戚少商本能收剑,逆水寒顿在那里,深入肌肤半寸,鲜血泉涌。只需稍稍使力,顾惜朝便会人头落地。
顾惜朝也呆了,戚少商再稍稍割深一点,决然无救。他的眼神又惊又怒又疑,呆呆地注视戚少商,满是不相信。
戚少商手一颤,收了剑,替他止血。
顾惜朝冷冷道:“你既要杀我,何必救我?”
戚少商本来胸中便是起伏不定,听他冷言冷语,狂怒之下,抽剑便要砍下。顾惜朝不防他当真动手,吃了一惊,叫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杀人!”
戚少商怒极,道:“此地活人只有你我,不是你,难道是我?”
顾惜朝急道:“我本来服了天香解药,却不知怎的也昏倒了……醒来时,便是你看到的模样了!”
戚少商厉声道:“你割了雷展舌头,挖了他眼睛?”
顾惜朝道:“不错,他眼睛是我挖的,舌头也是我割的。他辱我在先,我难道不能给他点惩戒?!”
戚少商气得胸口直欲涨破般,右手一掌直拍过去。顾惜朝回掌相抵,一连退了七八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戚少商惊疑不止,顾惜朝的内力虚浮,似是完全提不起来。刚才震落他湛卢时便在疑心,此时双掌相接,更加作不得假。眼光飘向那株光秃秃的花枝,难道是因为服了那疗愁之故?再望向顾惜朝,只见他脸色惨白,这一掌已是重创了他。
顾惜朝拭去唇角血迹道:“我是对雷展挖眼割舌,但我没杀他。”
戚少商怒极反笑道:“如此说来,那雷扬也非你所杀?”
顾惜朝道:“不错。”
戚少商狂笑道:“你觉得你的说词像真的吗?顾惜朝啊顾惜朝,你编谎言也编个象样点的不行?至少也编个能让我相信的?”
顾惜朝怒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实话你反而不相信?”
戚少商不笑了,静静道:“狼来了,不是吗?”缓缓扬起剑,道,“你也知我戚少商一言九鼎,我为你背叛了一切,你却不该背叛我最后的信任。惜朝,我不能再原谅你。对你感情再深,也绝不能眼看你为恶而无动于衷。如此放任你,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逆水寒冷光,心中一慌。戚少商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杀他了,急道:“真的不是我杀的!你杀了我会后悔的!你若不相信,给我时间,我必然找出证据证明!你要杀我,也不急在一时!”
戚少商盯着他,盯了半日,那眼光似在看个陌生人,看得顾惜朝如入冰窖。“好,我就让你找证据,只怕最后只能证明你是凶手!”
44
戚少商拖了顾惜朝,径直向外走去。也不知他如何七拐八拐,竟走到了一间地下石室。戚少商伸手在一个龙形把手上连击三下,石门缓缓开启。
戚少商松开顾惜朝,走了进去,过了一刻,忽然冷冷地道:“惜朝,你的神哭小斧呢?”
顾惜朝被他一语仿佛惊醒似的,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戚少商冷冷道:“你不至于随身的致命杀着,都会弄丢吧?”
顾惜朝怔了半晌,冲进石室。
神哭小斧,竟赫然落在房中那个相貌威武的老者身边。
戚少商声音如冰,道:“数年以前,我还在雷家庄时,曾到霹雳堂这一地下石室见过这雷远。此乃霹雳堂禁地,由雷扬伯父雷远镇守。石室在地下深处,天香之毒无法飘入。他武功不逊于你,你不料竟然还有未中毒之人,仓惶之下,也只有出神哭小斧罢?雷远中了你暗算,退入石室关了石门,你一时之间无法进入,也无法带出神哭小斧。本待杀完了人再来取,却没料到我醒得比你想的快,是罢?”
顾惜朝呆望雷远尸身旁神哭小斧,整个人已在发颤。
戚少商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顾惜朝只觉手足冰冷,一股股寒气直往心上冒。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恐惧的原因。原来,这便是这个局的杀着!可笑自己一直是在按着设计好的棋局一步步在走,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最终陷于绝境,辩无可辩!正如戚少商所言,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猛然回头,顾惜朝眼中已有哀求之色:“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动手,我不愿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戚少商冷笑道:“是吗?那是谁?”
顾惜朝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戚少商伸手把他勾起他下巴,道:“惜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居然在怕我?你的眼睛里有恐惧,你什么时候是会害怕的人了?你做了错事,你自己也知道。”
顾惜朝苦笑道:“我明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怕的,也不是你。而是幕后那只手。”
戚少商淡淡道:“你吃定了我不忍杀你,你忘了我警告过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到顾惜朝想转过脸去,手上用力,硬把他脸扳向自己,喝道:“看着我!”
顾惜朝被动地望着他,眼中哀求之意更浓。
戚少商道:“我们退一万步说,如你所言,你也中了天香,人不是你杀的,如果你是清醒的,你会不会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看到顾惜朝还想转头,冷冷道,“把你刚才在霹雳堂上的狂傲拿出来啊,你有能耐独闯鬼门关,怎么现在却不敢说实话了?你就那么怕死?”
戚少商的话如针般一针针刺在顾惜朝心上,顾惜朝心一横,厉声道:“不错!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一样会杀尽霹雳堂所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戚少商,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们的行事,观念,都是相悖的!”使劲一扭头,甩开戚少商的手,道,“你要杀便杀,你要维护你大侠的美名,你只管杀!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算一回事!”
戚少商脸色铁青,眼神一瞬不瞬注视他。过了很久,道:“你找到了疗愁了?”
顾惜朝冷然道:“已经服了,不过,怕也是白吃。”
戚少商道:“好,你既然自己知道,如果想多活两天,就不要起什么鬼主意。”
把他半拖半抱地拉进堂内,找了一副手铐脚镣掷给他,道:“如果你不想我点你穴道加重内伤的话,自己戴上。”
顾惜朝眉一扬,一丝怒意闪过。“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戚少商把他的湛卢剑归到鞘中,跟神哭小斧一同收到自己身上,道:“如果你想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如果你要说我无情无义,也请便。”
戚少商道:“随便你,你若想逃,是要我废你武功还是要打断你的腿,你可以选。”
顾惜朝冷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没跟赵佚接近嘛,怎么已经在向他靠拢了?”
戚少商已坐下运功,也不睁眼,道:“我接近的只有你。”
顾惜朝在堂内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越看心中越寒。尸体上的剑口确实是湛卢所伤,天下唯有一柄湛卢,自己确实无从辨起。戚少商认定凶手是自己,确实无可厚非。
恐惧的是,来人下手如此干净俐落,数百人命,竟一点线索也不留。暗暗切齿,赵佚,你确实厉害。把我的一切算得分毫不差,从这方面来讲,你倒也确是我的知音。
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得跳。为了这朵疗愁,为了不向你屈膝。
顾惜朝淡然一笑,也罢,死在戚少商剑下,总胜过死于别人手中。何况,你戚少商能否杀得了我,还是个问题呢。
只觉气息不匀,胸口剧痛,脑中还昏昏沉沉的,心中好生奇怪。天香是在宫中所得,与当日萧听雨用来对付自己的毒香一般,都是大内秘藏,是江湖上绝迹的剧毒,按说用法不应该有错,自己一路上策马狂奔而来,怎么可能有人在身上作手脚,反而让自己也中了毒?而且还不是天香之毒,醒来后内力虚浮,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否则怎会轻易被戚少商所制,又被他一掌打得重伤呕血。
叹了口气,不再想找什么线索了,若真是赵佚策划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即使有,又能当面跟他对质吗?
心念一动,回到那地下石室,按照戚少商开门之法打开石门,走了进去。
良久,顾惜朝方才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个奇怪的表情。
回到堂上,戚少商还闭着眼在运功。他先闯雷火阵,后又中了天香,功力也耗损了不少。
顾惜朝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地上的手铐足镣。戚少商正在火头上,还是不要惹他的比较好。他忽然一怔,低头看那精钢的手铐足镣,再望向戚少商,一双眼睛直是惊疑不信。
半晌,他眼里浮出一丝似自嘲的笑意。
戚少商听到手铐咔嚓合拢之声,张开眼来,道:“看完了吗?该走了。”见顾惜朝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一怔道:“怎么了?”
顾惜朝咬牙道:“扶我一把。”
戚少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戚少商把顾惜朝重重地摔在马车内,一言不发,径直到前面驾车。车厢内很暗,他没有注意到顾惜朝脸上的痛楚,还有强自忍住的呻吟。
夜间到了客栈,戚少商把顾惜朝扶了进去。一进到屋内,戚少商便皱眉道:“你脚怎么了?”
顾惜朝冷冷道:“戚大侠,那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折腾人了?”
戚少商这才发现,他手腕脚踝上都是血流不止,衣袖已被浸红。心中一惊,拉开他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手铐足镣都是霹雳堂特制的,一合拢便有倒刺深入骨肉,这样硬生生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即使倒刺极细,也是经受不了的。难怪他已无法走路。
戚少商又痛又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就一直忍着?”
顾惜朝早痛得脸色发白,道:“你有意要折腾我,我何苦说?反正我也受惯了,你那夜进王府找我,赵佚就是如此炮制我的。”
戚少商心中发痛,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伤你的。你真傻,为什么不说?”
顾惜朝没有回答,眼神冰冷地望着夜空。戚少商明白,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自尊。
为什么我要爱你,爱你的傲,爱你的狂,爱你的绝,也爱你的脆弱和眼泪。我可以爱你所有,却不能包容你所有,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