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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爱情(1)
1、世外桃源
2、花季
3、初恋
4、桃花结
5、花痴
6、求爱
7、桃花会
桃花一簇开无主
可爱深红爱浅红
——(唐)杜甫
亲爱的读者,在讲述我的故事之前,我要先跟你做一个心理游戏。假如我问你:
“路上碰到一堵高墙,你将怎么办?”
当然,我这里指无论上下左右,视力所及全是墙面。你怎么回答我的问题呢?越墙而过?还是用脑袋碰穿墙壁?总之,你一定会考虑各种各样的行动方案。其实,这个问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它暗含着一种测试,看你对死亡的态度如何。因为那堵高墙象征的就是死亡。
朋友啊,在这个世界,在你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另一个人看来却是千难万难。白天你要走出家门,去上学去上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一个轮椅上的残疾人却是千难万难;晚上你要打开电视看新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一个瞎子来说却是千难万难;在你家,时间到了就要开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一个非洲难民家里,却是千难万难;在你看来,明天的阳光一定要临到你头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对我来说,你知道对我来说一缕阳光意味着什么吗?每一缕阳光临到我的头上都是命运的恩赐,那等于说,我又多活了一天。
活着的人,他要求活得更多,要金钱、要美女、要名誉、要地位;将死的人,他只要求活得更久,多一天的空气,多一天的阳光,多一天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多一天对往事的咀嚼就多出无穷的乐趣。我读过加缪的《局外人》,主人公莫尔索在监狱里一人独处,这时他发现一个人哪怕在社会上只活过一天,也足够他在监狱回忆一辈子。这就是回忆对时间的补偿。
在九号房监狱,有一个人比我更痴迷对往事的玩味,他叫梅小如,文文弱弱的小年轻。他每天都在不停地写自传,将头深深地埋向纸面,写着写着就哭了,那么一个瘦小的人哭得那么悲恸、那么绝望,像一只被放了血的鸭子在祭祀的纸钱上挣扎。每一次见到梅小如这个样子,我的心都要被抓挠一次,但我掉不出眼泪,我没有眼泪,只有心酸。梅小如无数次攥紧我的手腕哭诉:
“大哥,我死得不值呀,我虚岁22岁,实岁才21岁,我没上过班,我没赚过钱,我没孝敬过父母,我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我,我,我甚至没吃过一次龙虾大餐。大哥呀,我真的不值啊。”
我的手不是上帝的手,不是菩萨的手,也不是神仙的手,挽救不了小如的性命。小如的案子是铁案,他杀死了九号房的九爷,手段之残忍超乎普通人的想像。尽管小如死得其所,我怎么忍心抽回自己的手呢,任由他擦眼泪、抹鼻涕吧,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衣冠楚楚是多余的。白达暗示过我,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迷恋世界的小兄弟,完全有可能跟我同一批执行死刑。我们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何等的缘分?白云奉献给蓝天,鲜花奉献给草原,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呢,我的小兄弟?假如我是上帝,我可以让你的灵魂死后上天堂;假如我是菩萨,我可以让你早日转世投胎到富贵人家;假如我是神仙,我让你变化成一只小鸟去投奔自由。
死亡真的如此可怕吗?古代许多文字资料都讲到死亡曾带来惊人的美学感受,其中有一篇叫《一个思想者同自己灵魂的谈话》,这是一篇四千年前的埃及先知用莎草纸写成的文献。这是一个困顿绝望者的绝妙自白,他试图用诗的形式使自己信服:死亡是仁慈的,是令人快慰的。
我今天面临死亡,如大病初愈,如离开病床。
我今天面临死亡,如莲叶的馨香,如陶醉的河岸上。
我今天面临死亡,如远离了暴风雨,如游子回到故乡。
我今天面临死亡,如多年的囚徒,渴望同家人欢聚一堂。
我今天面临死亡,如没药的芬芳,如在绿树浓荫下淋浴风凉。
第一章:爱情(2)
我老婆花季讲过,她读大学的时候老师做过这么一个实验,老师说,“地球之上的人口太多了,死掉一个亿一点问题没有,同意死一个亿的同学请举手。”结果每一个同学都举了手。老师又问,“这一个亿包括你在内,同意的请举手。”结果没有一个同学举手。
我们讨论死亡问题是轻松的,死亡临到自己头上就是难以承受的重担。我们惧怕死亡,不一定就是对今生的贪恋,有可能是不知道自己死后要去哪里,也有可能是没有活够,比如梅小如。小如口口声声说自己死得不值,他觉得人生在世该体验的没有体验,该获得的没有获得,这是一颗年轻的心啊,这一颗年轻的心因为缺乏失望的反复磨砺而不满足。人生真的是经历出来的,任何事情,经历了就不过如此,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春雷打过野火烧过桃花层层飘落过,祖先耕过野兽踏过我们曾经走过。泰戈尔说,“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这就是人生,当你缺乏的时候,你渴望;当你拥有的时候,你厌倦。这就是我和小如的区别。
我是个木讷的人,所以大家叫我哑巴。我当然会说话,只是说得太少,往往话还没出口就烂在肚子里了,以至于别人忘记我的舌头也有说话的功能。小如希望我多讲讲如何捞钱,如何睡女人的,他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拣有意思的讲。”
“那就从世外桃源讲起吧。”我说,“只有从世外桃源讲起,你才会明白,正是人心的贪婪败坏了大自然的荣光。”
1、世外桃源(1)
桃源是一种绚丽而充满魅力的所在,到过闽西桃源的人,都说那是天底下最养眼的地方。
每一年的春天,我都要上山采摘桃花。当我站在桃源洞山顶极目远眺,层层叠叠的山峦向天地间的交汇处铺展,像波浪起伏的绸缎。收回目光,我发现整个桃源盆地被无边无际的、粉红色的花云所环绕。春风拂过,飘飞的花瓣彩霞那样徐徐涌动,撒落在小城的上空。
这就是闽粤赣著名的“水蜜桃之乡”,山地水蜜桃园几万亩,鲜桃畅销江南。这么说吧,只要到了桃源,小学生也能写出抒情散文,文盲也能绘出最美的图画。
桃花街是桃源市最拿得出手的繁华街道,市政府、国税大楼、金融中心、金叶大厦,以及威严的法院、公安局、头顶大锅头的广播电视局、吓人的消防队,都气宇轩昂地排列在桃花街,给外地人瞧瞧,桃源市虽然是县级市,比一般的县城还要牛气冲天。
难道桃花街就完美无缺吗?不,文化馆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就是桃花街这件鲜亮西装的丑陋补丁,用城建局长的话说,“文化馆是桃花街现代化建设的最大败笔”。被城建局长视为枕边蚊子、碗中苍蝇的文化馆,历任市长无不欲拆之而后快,但鸡立鹤群的破败小楼始终岿然不动,这要归功于一个叫黄慎的古人。
文化馆的张思发是我后来搞桃花彩选的搭档,据他考证,清代康乾年间“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早年向汀州画家上官周学艺,桃源与汀州一江之隔,黄慎多次经过桃源,跟桃源画家毕欣是拜把兄弟,在桃源留下了丹青墨迹,包括山水、人物、花鸟条幅。《伏生授经图》、《商山四皓图》等以历史故事为题材的人物,用笔工整、设色细腻,很有上官周的画风。跟蒲松龄一样,黄慎背了一辈子四书五经也没捞个官位干干,穷得丁当响,靠卖画买米砍肉,晚年回故乡宁化定居后,还三天两头来桃源蹭饭局。文化馆这幢小楼古时候叫“观桃阁”,意思是站在楼上可以观望到远山的桃花,正是画家毕欣的故居。
这些说法桃源市一般的文化人都耳熟能详,不足为奇。让人称奇的是,张思发写出了论文,说黄慎就是在观桃阁跟上官周学画、在观桃阁跟毕欣切磋画艺的。白纸黑字的文章收进《桃源文史资料》,成为文化馆旧楼与黄慎有关联的铁证。
我搞桃花彩选的另一个搭档叫谢军,也是文化馆的干部,他甚至拿出物证,说自己收藏有黄慎的一张叫《采桃图》的人物画,笔墨豪放,衣纹勾勒多用书法笔韵,味道古朴,表现出独特的个人风格。在桃源市引起轰动的是,这张《采桃图》的落款赫然写着“观桃阁”。
文化馆冷落到一种程度,就剩陈馆长孤家寡人坐在藤椅上拉二胡。馆长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馆长,二胡是一把走调的旧二胡,藤椅是一张瘸腿的破藤椅,一束阳光从报纸糊裱的窗缝打在陈馆长陶醉的胖脸上,那个悲惨的场景呀,真让人不堪回首。
文化馆本来有三个半人,除了陈馆长,还有年富力强的谢军和即将退休的张思发。怎么叫三个半呢?会计是图书馆过来兼的,只能算半个。
先介绍谢军。谢军年过四十,早就盼着陈馆长下台取而代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文化局的一纸空文,宣布他为文化下乡工作组组长。馆长也不过是个“屁”股级,组长更是狗闻臭屁空欢喜。谢军气得三天以烟代饭,整一条乘风烟抽完才有了主意:还是要在专业上有所作为。目前,谢军家里养了三只猫,用于临摹老虎的不同形态。他对我说:
“去他娘的屁股馆长,老子要重新拿起画笔搞创作,画了半辈子的老虎该突破突破了。”
至于老张就别提了,可以说,提到张思发三个字,陈馆长的脑袋比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还要疼。见了老张,陈馆长能躲则躲,实在躲不了就装醉。原因很简单,老张来文化馆永远只有一件事:找陈馆长报销药费。那么,老张到底有什么病呢?我每次这样提问,老张就无法回答了。如果我问老张哪里没有病,老张一定会呲起牙说,“牙好胃口就好,”再拍拍裤裆说,“上面会咬不算福,上面会咬下面会搞才幸福。”除了牙齿和裤裆里的那玩意儿,老张从头到脚都是病:脂溢性皮炎、鼻窦炎、咽喉炎、肩周炎、腰椎盘突出、痣疮、关节炎、香港脚。更严重的,老张说,“晚上老睡不着,梦多,心里乱得慌。”
1、世外桃源(2)
文化馆原先有一张小报叫《群众文化》,老张是主编,为了在上面发诗歌,我经常要巴结老张。巴结老张是不需要花钱的,听他发牢骚就好了。后来,老张心血来潮,执意将《群众文化》改名为《桃源洞》。不料,改为《桃源洞》财政不给钱了,说既然不搞群众文化,还不如砍了省事,反正是没刊没号的屁报。老张编了二十几年的小报,这一砍,把他的一条老命都差一点砍掉了。
“你看看,”陈馆长有无尽的苦恼要跟我诉说,“钱没钱人没人,这个馆长可怎么当哟?”好在有一把旧二胡可以用来倾诉浩渺的心事,假如二胡说不完陈馆长的痛苦,他还有消愁的一招:找几个老哥儿们杀狗,两碗老酒下肚,什么钱呀人呀,全扯蛋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馆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文化馆要是来一个女孩子就好了,女孩子心思单纯,做事细致,小鸟依人,想飞也飞不高。”
有一次我问他,“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
陈馆长收好二胡的马尾弓,抬头跟我挤眉弄眼,“是啊,比如师专的花季就不错嘛。”
我忽然明白陈馆长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了,因为他知道我跟花季的关系。
2、花季
自从高一那年有了桃花梦,我的成绩就一落千丈。因为我既没有听课也没有做作业,在教室里尽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老师对我无可奈何,我不闹事,也没有恶习,也不是不读书,只是不读课本。后来发展到一种程度,下课铃一响我就出去,别的同学全都还在教室写作业,我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老师从不管我,那些险象丛生的作业我根本做不来,这一点,每一个老师都心知肚明。
勉强念完高中,什么也没考上。但我不愿意复读,复读也没用,整天在家无事可干,抓一本闲书发呆,看着太阳从西墙晒到东墙。那时候我妈还在师专食堂上班,除了唉声叹气她什么也管不了我。这样迷迷糊糊地玩了两年,一天,一个在厦门玻璃厂打工的同学写信给我,说厂里还在招工,如果我想去他会给组长介绍。跟我妈要了几百块钱,擦一擦她用的一个人造革皮包,准备去车站买票。这个人造革皮包陪伴我妈几十年,小时候,她一下班我就接过它,因为包里可能藏有一个馒头或者花卷。
开往厦门的中巴车空空荡荡的,除了司机和后排的两个老太太,就是二号的我和一号的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两个老太太吃了晕车丸,车一动就呼呼大睡,司机没有说话的对象,这样,车上就有点儿怪异,到处是空座位,一男一女却挤在一堆。司机从后视镜窥探我们,他拿不准我们是什么关系。女孩子靠窗,她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