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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那些男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时的眼神。他们有种猥亵的目光,看见任何东西都只想着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必须装得很穷才不会被打劫,要看起来面黄肌瘦,弱不禁风才不会遭到性骚扰。可我仍然感到不安全,直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林立在我周围,绿黄相间的公共汽车在街上喷着尾气,白色的联合同汽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
我首先跨进了一家大型旅馆的后门。
“我会洗菜、打扫、招待客人。”我对一个穿着灰白色制服的下级厨师说,“我肯干活,人老实。我父亲是个牧师。”
“你,还有你们那一千万穷鬼。”厨师大声吼着,“给我滚出去。”
然后我去了美国有线新闻网大楼。大楼线条粗犷,很是雄伟。我紧跟在一个摩托擎陕递员身后溜了进去,走到接待处那个漂亮的接待员那儿。
“我想找份工作。”我说,“什么工作都行,我什么都能干。我会泡茶,我会影印,我会算账。我英语说得很好,还会一点法语。我学东西很快。”
“今天这里没有丁作了。”接待员说,“以后也没有。记住,下次要赶快。”
我又去了莫伊大街上亚洲人开的店。
“工作?”店主说,“我们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顾得上什么内地来的难民。”
我又去了基玛锡街上的批发商那儿,不管是在市场,还是在小摊贩那儿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经济不景气,没有生意,没有工作。
我又到街上的叫卖小贩那儿碰碰运气,他们用防水油布兜着廉价的清仓货物在人行道上卖,但他们脏话连篇,行为猥琐,让我恶心。
我沿着乌胡鲁高速公路走了五公里,到了奇罗莫路的联和国东非总部。门口的士兵甚至都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只注意到轿车和越野车,对他自己国家的人却不屑一顾。一小时后我毫无收获地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拐错了弯,走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社区。有些灰色的两层楼房子,底层的店面不是被烧毁了就是用厚铁门锁上了。一些成捆的电缆散落在街上,一圈垒着一圈,沉甸甸地堆在地上。我能听见声音但周围却看不到人。声音是从一排商店后面的小巷传来的。
我走过去一看,整个社区的人大概都挤进了那条小巷。即使是在圣约翰营地我也没见到过一个地方有这么多人。小巷里塞满了人,人群推搡着,像一片乌云在缓缓移动。声音嘈杂得令人难以置信。在巷尾我瞥见一辆大大的黑色外国轿车,崭新锃亮,一个男人坐在车顶。他被无数双伸出的手所包围,仿佛人们在向他朝拜。
“出了什么事?”我朝任何能听见的人大声问。人潮汹涌着。我站在原地没动。
“雇佣。”一个平头男孩回头叫道,他瘦弱得像个女生。他见我仍很疑惑,就说,“瓦太克尼。是资料处理的日班工作。联合国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把我们当成狗屎,但我们却有能力帮他们做纳税申报单。”
“报酬很高吗?”
“有工资。”
人潮再次涌动起来,我被挤了出去。一辆新的轿车出现在我身后。人流像一群振翅的鸟群转了回来把我推向打开的车门。
几个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他们给瓦太克尼的经纪人开辟了点空地。他是个卢希亚族人,个子矮小,嘴唇很薄,穿着长长的白色带风帽的外衣,戴着相同的墨镜。他扇动着一叠纸片。我的手本能地伸了过去,然后我发现自己得到了一张纸。上面只印着一个词:尼帕塔。
“是密码。”那个瘦弱的男孩说,“好让你进入系统。”
“去那儿,去那儿。”大块头男人中的一个指着巷尾的一辆旧公共汽车对我说。
我赶紧跑向汽车。我能感到至少有一百个人紧跟在我后面。
另一个彪形大汉站在汽车门口。
“你说什么语言?”他问。
“英语和一点法语。”我告诉他。
“你他妈的浪费了我时间,小鬼。”他咆哮道。他从我手里扯过纸条,用两只手使劲把我推开。
我摔倒了。看到了后面践踏上来的无数双脚,我立刻顺势滚到车底下,从汽车的另一边爬出来。我不停地跑,直到离开了瓦太克尼的社区,走到有人的大街上。
我没注意那个瘦弱的男孩有没有得到纸条,我希望他能成功。
“招募歌手”——在一个通往二楼的街面楼梯上挂着这样一个告示。我的才能在信息技术市场上没有用武之地,不过还有其他的市场。于是我上了楼。楼梯通向一个很暗的屋子。一开始我什么都看不清,只闻到屋里有股啤酒、香烟和爆米花的味道。直觉告诉我里面有好几个男人。
“你的告示上说要招聘歌手。”我对着黑暗的房间叫道。
“那么,进来吧。”一个低沉、阴暗、沙哑的男声响起,仿佛是从一间年代久远的小棚屋里飘出来的。
我硬着头皮进去了。等我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我看到了一些桌子、几把倒放在桌子上的椅子、一个吧台和一个略高的舞台。有张桌子周围晃动着几个深暗的影子和一些烟头闪烁的火光。
“让我们看看你。”
“在哪儿?”
“那里。”
我走上舞台,一束光猛地打下来,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把你的衣服脱了。”
我犹豫着,然后解开衬衫的纽扣。衬衫滑落到地上,我站在台上用胳膊护着胸部。我看不见那些男人,但我能感到那些龌龊的眼神。
“你就像个基督教小孩。”沙哑的声音说,“我们要看的是女人。”
于是我松开了双臂。站在水银灯下的几分钟好像有几个小时那么长。
“你不听听我唱歌吗?”
“姑娘,我相信你能唱得像个天使,但如果没有体型……”
我穿好衣服,系好扣子——穿上它比脱下它还要让人害羞。我走下舞台。男人们开始继续谈笑风生。
在我走到门口时,那个黑暗低沉的声音叫住了我:“你能为我捎个东西吗?”
“沿着这条路为我跑个腿。”
一只握着个小玻璃瓶的手伸到我面前。门口射进来的阳光把玻璃瓶照得闪闪发亮。
“沿着这条街?”
“去美国大使馆。”
“我能找到那里。”
“很好。你把它交给一个人。”
“什么人?”
“你告诉门口的警卫。他会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我?”
“就说你是从布若泽·德斯特那来。”
“那么布若泽·德斯特会给我多少报酬?”
那个人笑起来:“足够多的。”
“事成之后付现金?”
“当然,做生意就这一种方式。”
“说定了。”
“好姑娘。嗨。”
“什么?”
“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想告诉我吗?”
“它们是富勒烯①。是从恰卡那弄来的。你知道恰卡吗?它们是来自外星球的孢子。美国人想得到它们。他们能用它造东西,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造出一切。你明白吗?”
【① 参见上一个注释。】
“不是很明白。”
“算了。最后一件事。”
“什么?”
“你不要用手拿着它。你也不能把它带在身上。不能让人发现。你懂我意思吗?”
“我想是的。”
“舞台后面有些女孩用的更衣室。你可以用其中一间。”
“好的。我能问个问题吗?”
“尽管问吧。”
“这些……富勒烯。这些恰卡的东西……如果它们……在我身体里面漏出来怎么办?”
“它们从不侵蚀人体。这个。你可能用得上。”一样东西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抛向我。我接住了它……是一管阴道凝胶润滑剂。“能起点润滑作用。”
我在去后台前还有个问题。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选我?”
“作为一个基督教小孩,你身上有种相当阴暗的力量。”那声音说,“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坦德莱奥。”
十分钟后我已经上了路,带着一小瓶塞在我阴道里的富勒烯,经过所有的联合国检查站和安全哨,走到了美国大使馆门口。门口有两个戴着白色头盔,穿着白色长统橡胶靴的士兵。我选择了其中一个有着一口漂亮牙齿的大个子黑人,我告诉了他来意。
“布若泽·德斯特叫我来的。”我说。
“请等一下。”这位海军陆战队士兵说。他用对讲机做了通报。一分钟后,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个子白人出现了,他的头发用摩丝梳得根根向上竖起。
“跟我来。”他说。他带我去了安全部的厕所,我在那取出了货物。作为交换他给了我一张背面有个美国总统肖像的扑克牌。那是尼克松的头像。
“你如果不带了这个回去,你会死的。”他告诉我。
我把扑克牌给了那个自称是布若泽·德斯特的人。他付给了我一卷先令,还让我星期二再来。
我把报酬的三分之二给了妈妈。
妈妈像在祝福似的双手握紧钞票。“你从哪儿得到的?”她问。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回答。我希望她能问下去,可她再没说什么。她用钱为小蛋买了衣服,从市场买回了水果。
星期二,我又去了二楼那间满是啤酒和烟味的俱乐部,把另一个货物塞在下身带给大使馆里那个梳着刺头的男人。
第八章
我就这样做了“信使”。我成了链条上的一环,从乞力马扎罗云雾缭绕下的传奇城市越过恰卡的边缘,穿过联合国的封锁线,到了内罗毕的一家俱乐部,然后进入我的身体,再到美国大使馆。不,我说得不对。应该说我是八百年前就开始的锁链的一环,从蛇夫座十七号星云的光射向地球开始,从美国大使馆到美围政府,再到一个头像出现在扑克牌背面的男人——而这扑克牌就是我的安全通行证,锁链从他又延伸向一个没人猜得出的未来。
“它让他们害怕,所以他们想要得到它。”布若泽·德斯特告诉我说,“美国人总是想要得到让他们恐惧的东西。他们认为这些富勒烯会给他们的工业生产带来优势,使他们的经济坚不可摧。事实是,它们会毁掉他们的工业,摧毁他们的经济。有了这些东西,任何人都能造出他想要的东西。他们的自由市场经济是经不住这样的打击的。”
我做信使的时间并不太长。对于社会上众口一辞的观念我总是表现得很反叛,布若泽·德斯特就欣赏我这一点——我成了他的私人助手。我制定交易,做记录。陪德斯特参加和其他谢里夫①大佬的谈判。恰卡离我们更近了,昔日的宿敌需要结成联盟,现在街上的武装分子因为共同的利益而需要组成同盟军。
【①谢里夫:原指乡村警察或郡长,文中意为黑社会老大。】
一天,布若泽·德斯特送给我一件用丝绸包裹的礼物。我打开了它,那是一把枪。
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一个十六岁女孩应该得到这样一个礼物吗?这意味着把别人的生或死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会吗,我能吗,用它对准一个鲜活的肉体?不过很快一种强大的力量蔓延到我的全身——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掌握了权威。
“别太喜欢它了。”布若泽·德斯特警告说,“武器不能让你安全。这个世界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对你,对任何人都一样。”
在回乔古路的路上,我把枪贴近皮肤,它像是团罪恶的烈火在我身体里燃烧。把它放在我们家里是不可能的,但金属加工厂的西蒙为我藏钱已经有一阵了,他会很高兴把枪藏在松动的砖头后面。他想使使那枪,我不答应,我猜在我离开后他还是会试试它的。每天早晨我把枪拿出来,再拿出一些吃午饭和用于贿赂的钱,然后就去工作。
有了口袋里的枪和钱,布若泽·德斯特的警告看起来是那么迂腐、胆小怕事。我年轻、灵活、聪明。只要我喜欢我就能让世界变得安全或危险。但在我十七岁生日后的第二天,他所说的事实还是出现了。
那天天很晚了,外面一片漆黑,我从教会成员中心外的马他图下车——父母不再问我那么晚去哪里了,也不问我的钱是从哪来的,这也证明了父母和我有多疏远了。
我立刻就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你如果是在街上混的,感觉就会变得很灵敏。人们在空地上不知所措地乱成一团。什么地方有女人的尖叫。我找到西蒙。
“出了什么事,我妈妈呢?”
“是耕地。他们冲进了耕地。”
我推开那些愚蠢、慌乱的基督徒。已经到了成熟季节了,玉米高过了我的头,黑黝黝的甘蔗发出轻轻的塞搴声。我在耕地的小径上迷了路。月亮躲在云后,城市的灯火照亮了天空但并没有投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