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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护城河边的石墙根时,他看到有些地方为了修复而拆下来的石块全编上号码。他想也许这全是暗号,便一一点了一遍。这时他发现他身旁有一台履带式的运料车,那上面装着小孩脑袋一般大的石块停在那里。这是一台柴油机履带车,钥匙尚在,他立刻发动机器,把一车石头倒进后边的竖坑里,然后一溜烟似地逃跑。过了一阵,他发现没人看见他的行动。他躲开周围想象到的敌人大队人马能够袭击他的那类地方,找个地方潜伏下来。
到了深夜,露一再次进入皇宫前广场,在树丛深处支上帐篷,作好开始作战的第一个夜晚宿营准备工作,结果他的行动被人发现了。他没脱军装就在帐篷里躺下来,就在这时候,他发觉一对野合的男女侵入他的战场,就用枪托揍那男的屁股。因为被露一干扰,那对男女逃之夭夭,但他没想到遭到伏兵袭击。原来这些人是来偷看野合的,所以全是黑色装束,一番苦心让露一给搅得没有看成,便立刻迁怒于他。不过他面对许多壮年、青年汉子毫不怯阵,奋力拚搏。虽然挨了打也挨了踢,尽管他手里的是模型步枪,毕竟也算一个完全武装的士兵,所以也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有一个带着手电的,用手电一照发现反击他们的竟然是个身穿军服已过盛年的瘦长身材的人,虽然打得气喘吁吁,可是看得出绝对奉陪到底的气概,所以一个个地走了。
第二天早晨,他意识到这是处于最前线,便赶快撤了帐篷,从这里匍匐前进,从早晨爬行到中午,被皇宫警察发现而遭逮捕。当时露一看见两名警察朝着他跑来,情知不妙,便非常敏捷地从两名警察中间穿了过去,跑进皇宫的大门。露一的枪上绑着一面白旗,此刻他的要求是拜见天皇……
露一单枪匹马蹶起的时候,经理大哥和露留的棒球之行已告结束回到峡谷,和他父亲和解,专心于经营鱼店的家业。大骨骼,体强力壮的经理大哥,长时期的一通奔波之后似乎由于心力交瘁整个垮了下来,言谈动作等等,已经看不到从前动不动就〃跳一跳〃的虎虎生气。和普通人稍有不同的是有了收藏古钱的新爱好,按照古钱目录函购那些老钱,这事又成了他老爹为之头疼的事。有了这种新爱好的经理大哥,对于露一事件的问题,在峡谷和〃在〃的老人们聚会的地方向他们谈了他自己的意见。经理大哥对于很久以前他那〃跳一跳〃行为被人们添枝加叶大肆传播以及其他等等也颇有感慨,他引用了一首和他以前的为人大不相同的古歌来回答。那古歌是:命高于一切,惜命者犹如从未作完之梦中醒来。〃他认为,露一是想实现他在精神病院培育了长达二十五年的梦。最初也是最后大放光彩时,被警察给粉碎了,结果又回到精神病医院。露留与他自己为棒球奔波的梦也是最后归于粉碎。但是两者相比,露一的梦更惨。露一的梦在这片土地上如果没有别的人继续作下去行吗?我认为,露一的梦最终的期望是这样的:露一希望倒退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同天皇当面商谈结束战争的条件。他觉得,由于战败,满洲、台湾、朝鲜、冲绳,再加上从桦太①到千岛的领土全部脱离开日本。如果这些领土是有理由的处理结果,那么,〃自由时代〃结束之前还是完全的独立国,五十天战争打了败仗之前还保持二分之一独立的我们这片土地,为什么不以二战结束为契机脱离日本而独立?露一想和天皇谈判的就是这个问题,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么?我想,我们当地正该继承露一的梦想,要求日本国政府同意我们独立。我还以为夏威夷应该从美国独立出来。如果实际办不到,也应该要求日本国政府同我们结成同盟关系。这样,我们当地就可以在宪法上明文规定接受亡命者,表现出和日本国不同的特征。而且允许前来独立的我们这片土地的第一号亡命者,也就是现在被日本国权力机构强迫再次监禁于精神病医院的露一……
①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划归苏联的萨哈林译注。
经理大哥的上述主张,没有打动峡谷和〃在〃的老人们。不过只是确实认识到?哥长期以来为了棒球而奔跑各地之后,仿佛已经失掉凭借,只好重新开始按本地习惯过生活,但是他的内心世界依然没丧失过去〃跳一跳〃的魂魄。妹妹,想起破坏人和创建期和他同甘共苦的人们时,也不能不想起年老体衰的父亲=神官,那时候他走出孤零零只有他一个人的沉闷已极的社务所,给鱼店送去一大把古钱,表示他的感谢之意。就是这位父亲=神官,即使由于经理大哥献身的努力,露留终于和职业球团订立合同的时候,他也没有为此而特意前来道一声谢。
□ 作者:大江健三郎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五信 写神话与历史者的一家
(六)
露留和经理大哥为棒球奔走而达到顶点的是露留参加了东京的大阪球团,造成这一契机的是夏威夷营地发生的事件,它虽然属于偶然,但是妹妹,这事我是在场的。那年,我作为夏威夷大学的东洋语系的研究员,住在该大学校园的宿舍里。京阪球团在夏威夷设立营地,我想那是我在大学礼堂新闻阅览室《夏威夷时报》上读到这条消息的。尽管如此,我对这事并没有关心,也没有把这事同露留联系起来想过。突如其来的我接到从夏威夷机场打来的电话,我便从斯里兰卡的同事那里借了他的大众牌汽车赶了去,到了那里立刻看到了露留,浑身只有筋肉的身体,加上年龄增大又兼过度劳累,飞机上也没有睡好,那副神态不能不使我想起总是阴沉着脸的父亲=神官。站在他身旁的是晒黑了的很像本地美籍日人的经理大哥,也就是陪着露留为棒球的事东奔西走显示了饱经风雨的那位经理大哥。他们在机场等了很久,对我表示了却毫无抱怨之意,不过决定要在我的房间住上一个星期这件事,似乎也根本没操什么心问我行不行。
对于我来说,把他们带到宿舍本来是违纪规约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危及我的研究生活的基础,但是眼前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把他们带回,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宿舍面向院子的窗户两侧各有一张靠着墙壁的床,如果一个人睡,空间自然大些。在校园里的自助餐馆吃完饭回到房间稳定下来之后,这位经理大哥还在喝罐装啤酒。露留说过,自助餐馆的夏威夷式中国饭菜,不论质和量都是第一流的,而且很喜欢喝大杯的可口可乐,说此后每天都在这里吃实属侥幸。
但是头一天夜里就出了一件事。妹妹,就我来说,从那以后关于露留命运的发展之中,总让我常常想起这天晚上他的情绪发作。后半夜我听见什么声音醒来,只见露留坐床上似乎害怕什么,躺在邻床被窝里的经理大哥又是安慰又是哄劝。我仔细一看,黑黑的窗外面,刮风的声音我早已习惯,原来我也曾经受过威胁也许多达几百只鸟正在叫喊。院子里全是树干像大象皮肤、锯掉树枝而锯痕黝黑的印度菩提树。树叶又厚又硬而且很茂密,鸟在上面作窠,人从下面是看不见的,但是确实有难以数计的黑歌鸟藏在树上,每遇深夜有沛然而降的骤雨,它们一定啼声大噪。我想起了为调节室温打开了窗框下面带网的通风口一直没关,我为了多少挡住鸟叫声,起来打开灯,去盖上盖子。这时我看到右肩缠着布保护起来的露留简直像酋长遗体那样仰面躺着,经理大哥跪在地板上,上身趴在床沿抱着自己的头,两人就这样小声说话。我回到床上,关掉床头的开关。在微明中我看到直挺挺躺着的露留黑黑的大眼睛里噙着泪,从经理大哥的肩头和脊背看得出他那无计可施的神态。一番折腾之后很难再睡,我听到他俩又小声地谈起来。虽然比不上窗外鸟叫声那么大,可是却搅得人心烦意乱。露留以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哽咽声叙说的是这么一回事:这么多的鸟半夜里不停地啼叫,不论是峡谷或者〃在〃,都是出现厄运的预兆。经理大哥不管怎么解释这是根本无关的事他也不信。没有办法,经理大哥只好说:夜间鸟叫的确是一种前兆,也只能是命运的巨大变化的前兆,但是这决不一定就是发生坏事的前兆。我们为棒球东奔西走,现在带着计划来到夏威夷的当晚就出现了命运变化的前兆,倒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他们这么低声地一直谈个不停。过了不大工夫阵雨过去,鸟也不再叫了,但他们的话仍然没停,我一直是不安与期待交替着此起彼伏,被它折磨了一通之后终于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焙颍读艟谷徽驹谧蛱彀?夜被鸟叫折磨得好苦的巨大的印度菩提树下照常练习,经理大哥端着从自助餐馆买来的早饭饭盘,高高兴兴地招呼露留吃饭呢。
半夜一走而过的阵雨中不下几百只鸟的叫声,由此而来的预兆吉凶的两种说法,究竟哪个是正确的?结果是经理大哥在夏威夷对职业球团的攻势终于获得成功。从表面上看,经理大哥不过是个老爱〃跳一跳〃粗犷人物,但他的攻势确实是按细心而大胆的计划行事因而获得成功的。同时也说明了,他觉得很有把握所以才对露留说那番话的。这位抢先于夏威夷赛季,摆脱永远居于低档次的京阪职业球团的主战投手,已经过了他的鼎盛时期,夏季赛事最明显不过地表现了他的实力不足。然而作为管理人来说,他无法指挥过时的英雄。于是到了即将来临的赛季,特别是夏天赛事,必须有和他配合得效果极佳的继投员。经理大哥看准了这个绝妙的机会,认为露留才是这种类型的投手,而且他的肉体与精神早就经过严格的训练,对于天气热等等自然条件根本就不当回事,而且夏威夷营地恰好是他夸耀绝对耐热的极好机会非常之多的地方。
虽然照例不准经理大哥和露留两人接近职业球团的营地练球场,但是每当练球结束的选手们来到海水浴场时,就在他们王八晒盖子似地晒太阳的地方旁边,认真地练习一番,目的是表演给他们看。有一次,在管理人和教练一起喝啤酒的饭店前面,露留只用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指头就能够上行道树上表演给大家看。这一招,引来了许多来自美国本土的旅游客赶来围观,如果没有他们的声援和对警察的牵制,说不定露留就被警察带走,现场一时热闹非凡。球团的选手们乘大轿车去闹市区的时候,露留也跑着尾随而去,经理大哥就雇出租车陪着他。职业球团的选手们如果不去夏威夷的阳光下享受日光浴,而是钻进黑黑的屋子里看黄色电影,露留和经理大哥也只好坐在后排座上奉陪。经理大哥在他的佯攻作战期间,已经屡次接触了以前认识的教练,要求考试一下露留,并且达成协议。
露留和经理大哥的合作好像没有具体成果的一周之后,便离开了夏威夷而去,此后音信皆无。没过多久,还是大学礼堂的阅览室,我从日本报纸上读到露留加入京阪职业球团的消息。这就说明,对于印度菩提树筑巢的大批黑歌鸟那天半夜大声啼叫,经理大哥所理解的属于好事的前兆是正确的。但是,对于为了棒球经过漫长的奔走之后,露留终于加入职业棒球队,但是从他加入的这一年整个赛季来看,那印度菩提大树上多达几百只黑歌鸟半夜啼叫,可以说露留理解的那是悲惨命运的前兆是对的。
至于加入职业球队的露留,有关体育报纸上登过消息,打趣似地称他为有一双漂亮眼睛的新队员,主战投手在上一个赛季仍然发挥了余力期间,也就是从开幕到初夏这一阶段,他没有上岗。尽管如此,因为夏季大专院校棒球大赛所以必须把甲子园球场让出来之前的一场比赛时,露留终于上了一次投手踏板。那天热得出奇,而且甲子园一带到了晚上连一丝的风也没有,白天的炎热依旧淤在这里不动了一般的时刻,已经九次把对方封死的主战投手,延时赛的十回失败了。对于三者给了四个死球,在满垒的情况下,露留获得了走上投球踏板的机会。管理人想的是,已经有了两分优势,即使对于下一个左打者打不败,也只是失掉一分就算完事,这时已经作好准备的救助投手也能接上去。
朝着投手踏板走去之前露留的行动是完全无视业已作好准备活动的接手的存在,他对着海的方向,也就是朝着相隔那海的我们当地的破坏人,慢慢手脚着地趴在地上,像狗咳嗽一样反来复去地叩头。主裁判大声喊他,让他注意,急得大发脾气的接手跑到他跟前去了,他依旧叩头不已,现场直播的广播员立刻把这怪态播于全国,坐满看台的观众嘲骂声、笑声,形成了巨大的漩涡。站起身来的露留向接手投了三四个球,这是他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投手踏板唯一的符合常识的行为。宣布继续比赛,